第11章
随着結契日期的臨近,都天祿的府邸開始張燈結彩,處處洋溢着喜慶的氣氛。
但安嘉瑞的院子卻越發安靜,仆從來往間都輕手輕腳,不敢大聲喧嘩。作為低氣壓中心的安嘉瑞則愈發寡言少語。
自那次談話後,安嘉瑞身後跟着的仆從突然就多了起來,而且皆是身手矯健之輩,他每次出院子都能感受到他們高昂的警惕之意。
安嘉瑞反應過來之後有些失笑,這是都天祿怕他跑了?就算他從他府邸中跑了,在偌大的草原上,難道還能靠自己跑回辭國嗎?而且辭國可比都天祿可怕多了,光是原身的長輩們,他就吃不消,更不要說各種文會清談了,這簡直是想要他的命。要是表現不好,墜了原身的名號,怕不是要當場表演一個咳血,惹不起,惹不起。還不如和都天祿相愛相殺,說不定最後能拿下這個小狼狗呢?
雖然可能在外人眼裏,都天祿已經對他深情無比,似乎愛到深處,但是感情的事,唯有局中人才清楚。安嘉瑞微微一笑,權勢太盛,稍有低頭,便謂深情。
但這還遠遠不夠,他擡眼看了眼窗外,對上位者來說,所有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都是沒有價值的;歷經千難萬險,求而不得,哪怕最開始只有一點點的沖動,最終也會在無數次失敗中,升華為珍惜,之後再得手,那便是掌中寶,心頭愛。
這是人類的劣根性所導致的現狀。別問他怎麽知道的,無他,熟能生巧爾。
安嘉瑞看着窗外,合上手中的書,問落塔:“他是打算一直不與我見面了?”這些天都天祿有心避開,他又壓根沒想找都天祿,以至于他們竟是沒有碰到過一次。
落塔微彎腰,不敢回話。
安嘉瑞本來也不需要答案,只是需要一個傳話筒而已,他把書整整齊齊的擺好,冷漠道:“那最好不過了。”
落塔聞言,面上不禁浮現出些許苦色,又有些憂心忡忡的看了眼安嘉瑞,小聲道:“今天的晚膳?”
安嘉瑞揮了揮手:“撤了。”
落塔示意仆從撤下一筷未動的晚膳,悄無聲息的倒退着離開了。
安嘉瑞餘光看到他的動作,有些感慨,不知道都天祿跟他說了什麽,最近落塔對他愈發恭謹了,幾乎恨不得把他供起來。
片刻後,落塔拎着一個飯盒走了進來,親手擺到桌上,才走到安嘉瑞身後輕聲道:“先生,我看您胃口不好,特地向廚娘要了碗辭落果,您吃點?”
安嘉瑞微微一愣,走到了圓桌邊上,掀開碗蓋,碗裏堆着被切成小塊的辭落果,白白嫩嫩的,伴随着它特有的甜香味,一下子讓安嘉瑞回憶起了原身的記憶。
原身幼年生活在辭國一個名不經傳的小縣,當地有一種特有的零嘴,十分受到孩童喜愛,因那時他的母親還在世,每當他因為課業問題而苦惱時,母親就會悄悄給他一小塊辭落果,來安撫他。
待他稍長,祖父聲名遠揚,對他要求更為嚴苛,母親病重去世,自此他再也沒有吃到過這個零嘴。如今突然看到這個回憶裏充滿了溫馨和母愛的零嘴,他忍不住拿起筷子,一口一個全給吃完了。
有點甜,不好吃,安嘉瑞喝了口水,狀似不經意間看了眼落塔。
落塔小心謹慎的收拾完桌面,又拎着食盒悄無聲息的倒退着離開了房間。
都天祿站在窗前,透過窗戶剛好可以看見安嘉瑞的院子一角,他目不轉睛的看着那邊,心不在焉的想着安嘉瑞的模樣,不知道他這些天食欲不好,是不是瘦了,他瘦了定也是好看的,好想看看他,好想好想他。
落塔提着食盒走入了房內,先行了一禮,才将食盒放到桌上,慢慢打開。
都天祿轉身,看了眼幹淨的碗底,才問道:“嘉瑞心情可有好些?”
落塔不敢擡頭看他,只是道:“似有所好轉。”
都天祿點了點頭,沉聲道:“吩咐下去,讓廚娘多做些這個。”他停頓了下,目光落在落塔身上:“結契之日将至,如果出了什麽纰漏……”語中未盡之意,血氣翻騰。
落塔恭謹的行了一禮,倒退着走出了房間。
都天祿走到桌前,擡手拿起一張信紙細細端詳了起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安嘉瑞的喜好和生平,甚至詳細到了他幼年時期,在信紙最底端落款名為柳興安。
時光轉瞬即至。
安嘉瑞一大早就被落塔輕聲喚醒了,他還欲醒未醒之際,已有一波人拿着喜服幫他穿戴了起來。安嘉瑞看了眼喜服的樣式,顏色是正統的大紅色,十分豔麗,整套衣服上沒有過多的花紋,衣角上用金絲縫制着一只展翅欲飛的金雕,活靈活現,意氣飛揚,他剛穿上喜服,頭發還在輕輕梳紮,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拿着白/粉撲的手欲往他臉上塗抹,安嘉瑞側頭躲開,眉心微皺,還未說話。
落塔已經一揮手讓他下去了,在一旁道:“先生不喜歡這個,咱們就不弄了。先生切勿動氣。”
安嘉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任由仆從為他梳起頭發,紮好發型,待到一切都整理好了,安嘉瑞還沒喘口氣,立馬就跟上了捧着湯藥的仆從,他手微頓,還是一飲而盡,喝完了湯藥。
安嘉瑞穿着一襲紅衣,靠在窗邊,目光缥缈,眉目如畫,發絲飛揚,黑紅之中,愈顯他白皙的臉龐精致的不似凡人,神情冷漠,似有不願之意,眼波流轉間,又有魂相授予之惑,糅合成一股驚心動魄的美,使常人不敢直視。
都天祿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他,幾乎移不開目光。他朝安嘉瑞走去,牽起他的手,欲靠近他,又最終克制住了自己,只是道:“嘉瑞,你這樣穿真好看。”
安嘉瑞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眼神,都天祿身上的喜服與他不同,更貼身些方便動作,充分展示出了他的大長腿和恰到好處的細腰,寬厚的胸膛,一眼對上他深邃的眼眸,似有無限深情無處言表,活色生香,簡直人間極品。
都天祿沒有收到回應也不惱,拉着他往門外走去,剛出門,安嘉瑞就聽到了喧鬧聲,以及邊勇捷獨具特色的嗓音。
但是都天祿目不斜視,拉着他走過走廊,轉過小道,一直走進了張燈結彩的大堂上,安嘉瑞還沒仔細看,就感覺腳邊一重,有什麽扒拉着他的腳,他心中一動,低頭看去,果然看到了哈慈,雙爪按着他的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要不是尾巴緊緊貼着屁股,估計恨不得把尾巴甩成螺旋狀。
都天祿看了它一眼,笑着呵斥道:“哈慈,放手!”又轉頭看安嘉瑞,安嘉瑞看着哈慈,表情不禁柔和了些。
哈慈不情不願的放開爪子,但仍然依依不舍的跟在他們身後。他們一直走到了大廳之上,安嘉瑞才發現來的人其實不多,但是幾乎都挺眼熟的,他有些疑惑的搜尋了一眼,沒有找到牧奪多,又用餘光看了眼都天祿,他神情有些激動,金瞳之中滿是興奮,直往前方走,似乎壓根沒在意這些。
前方大巫穿着一身厚重的禮服,一臉昏昏欲睡的坐在椅子上,旁邊之前見過的小童清池有些慌張的四處張望着,看到都天祿他們過來了,連忙推醒了大巫。
大巫顫顫巍巍的從椅子上坐了起來,耷拉着眼皮,看了他們一眼,才揮手叫人把這裏收拾了。
安嘉瑞與都天祿并排站在大堂的高臺上,大巫慢吞吞的準備着東西,下方整整齊齊的站着來參加結契儀式的賓客,甚至列了隊,看上去不像是來參加什麽喜事,倒像是來受訓的。雖然旁邊擺着座椅,但是楞是沒人敢坐,待都天祿他們站上了高臺,下面更是安安靜靜,悄無聲息。
大巫終于在高臺前面擺出了一個祭壇,然後顫顫巍巍的拎着一把拂塵開始繞着他們跳起了舞,恍如一個跳大神的神棍,直看的人捏了一把汗,擔心他這搖搖晃晃的随時似乎要昏倒在地,但他居然楞是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跳了許久。
停下之後,還有餘力朗聲道:“姆媽在上,以此二人,心意相通,一堂締約,永結同心,以他姓冠其名,生死與共,永不相負,此後身同寝,死同棺,血脈相通,吾以為鑒,為姆媽所聞,結契!”
他突然爆喝一身,伸出手,清池連忙把一柄匕首遞到他手中,他接過匕首遞給都天祿,清池捧着酒碗跟到都天祿身前,都天祿眼都不眨的往左手食指一割,血滴落到碗中,泛起漣漪。
清池又小步走到安嘉瑞身前,安嘉瑞下意識的縮了縮手,但都天祿已經牽着他的左手伸到酒碗之上,匕首慢慢接近,安嘉瑞有些緊張,都天祿突然轉頭,将唇貼到他的唇上,雙唇相觸,安嘉瑞微微一愣,血珠滴落到酒中,他還沒感到痛,都天祿已經低頭在他食指上輕輕舔了舔。
底下的吸氣聲此起彼伏,安嘉瑞都能想象到他們目瞪口呆興奮的模樣。他抽回手,有些心驚,都天祿這都下的去口,該不是被壓抑出了毛病吧?
清池捧着滴了兩滴血的酒碗又回到了都天祿身前,他一口飲下大半,轉手遞給安嘉瑞,安嘉瑞有些嫌棄,沒動,他挑了挑眉,作勢欲喂他,安嘉瑞側頭,接過了酒碗,看了眼酒水的顏色,十分清澈,蕩漾着些許紅色,他能感到都天祿在一旁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幹脆的一口飲盡,一入口就發現這酒味道有些不對勁,夾雜着些許藥味,酒勁有些大,喝完後,他的臉上慢慢彌漫上一層紅雲。
清池接過酒碗,将空蕩蕩的碗底給大巫看了一眼,大巫才高聲道:“契成!”
說完之後在清池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到他們身前,先是語重心長的對都天祿道:“你既然結契了,那以後就要承擔起你的責任來。不要再像個沒斷奶的小孩子,發生什麽就去找大汗。”
他又轉頭慎重的對安嘉瑞道:“前緣既了,今生又啓,自當珍惜。”
安嘉瑞心頭一跳,又按捺了下來,準備找個時機跟大巫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