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 德勝我遠矣,亦為當世奇才也。”此言一出,方為天下人所聞。
遂被舉薦至上學宮入讀。雖長于鄉間, 然學業一日千裏, 為老師所喜。漸出入皆是良朋益友,所來往之人皆為有德之士, 折服于世人, 終為名士。
柳興安放下茶杯, 有些嘆息:“嘉瑞一身傲骨,也不知在蠻夷之地受了多少苦楚。
邵學義看了眼樓下正熱鬧着的文士清談,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衆人皆樂在其中。便忍不住發出嘲諷之聲:“國之将亡,猶不思救國之策,卻以清談為樂,何以對敵?”
柳興安面露無奈之色勸道:“學義,你且小些聲。”
邵學義冷哼一聲,看着樓下空談甚歡的文人們,降低了些聲音道:“朝堂之上,仍在争權奪利,邊疆戰士,馬革裹屍。辭國……”他咽下最後一句話,面上更顯痛心疾首之色。
柳興安不由的詢問他道:“你祖父如何說?”
邵學義擺擺手道:“他已辭官,無力回天。”
柳興安露出失望之色道:“若是你家祖父仍在朝堂之上,時局未必會糟至如此地步。”
邵學義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銳利,似欲看透人心:“興安,你這話中有不實之處啊。大廈将傾,何以回天?”他略一停頓,浮上了然之色:“你已有決定?”
柳興安微微一笑,拱手道:“學義切勿怪罪于我。然明君已生,大金将興,何以躊躇之?”
邵學義手微微一頓,無力的嘆了口氣:“連興安你也要離辭國而去嗎?”
柳興安颔首道:“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栖。我此次前來,正是與君告別。”
邵學義眉間籠上憂郁之色:“興安當據實已告我,辭國已到如此地步?”
柳興安放下茶杯,毫不留情道:“學義已然言明,大廈将傾,無力回天。我勸君,亦當早日下定決心。時不我待,遲則失其先機。”
邵學義幫他倒滿茶水,道:“祖父亦如此勸我,然……”他嘆了口氣,轉開話題道:“興安此去,當一探嘉瑞是否安好。”
柳興安微微一楞,似有深意道:“蠻夷之處與我們大為不同,結契亦非侮辱之意。”
邵學義更憂心忡忡道:“然于嘉瑞而言,亦無兩樣。”他眉間愁緒更甚:“以嘉瑞之風骨,如此被蠻夷逼迫,必定心有郁結。如今雖未有其傳言,但他必飽受折辱,我實不敢想那個蠻夷是如何對他的。“
柳興安沉默了片刻道:“學義無需如此憂慮。既然沒有壞消息,那嘉瑞定是能周旋于他……”
邵學義皺眉打斷道:“興安,你和嘉瑞實屬至交好友,你難道還不了解他嗎?他的祖父安經義是如何教他的,你豈非不知?他絕非能周旋于敵手之人,風骨高潔,傲骨寧折不彎,豈是茍活之人?”
柳興安神色一瞬間有些古怪,又瞬間恢複到憂慮,道:“确是如此。”
邵學義更加義憤填膺道:“世間竟有如此無恥之徒?也只有蠻夷之處才做得出此等事來。此人又怎能算是明主?若有朝一日他得居高位,豈非天下大亂?德将不德,道義消隕,又以何來治國?”
柳興安沉默片刻道:“學義,老師教導我們凡事唯有了解過後方能下定論,何以如此言之鑿鑿?”
邵學義聞言,長嘆一聲拱手道:“是我之錯矣。”他嘆了口氣道:“然以友人之性情,實難不遷怒也。”
柳興安神情堅毅:“既無力回天,又見民不聊生,吾輩自當輔佐明君,一統山河,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百姓一個盛世。”
邵學義看了眼樓下,雖山河破碎,然文人仍沉迷于清談不務時事,不由深深嘆了口氣:“興安性情堅毅,我莫及也。”
柳興安喝盡杯中茶,長袖一甩,盡顯雅致:“此去山高水遠,唯盼君早日下定決心。我在大金等你!”
遂轉身離去。
大金神殿。
晨光微亮,太陽在地平線露出一絲光芒,照亮了地上萬物。
然神殿內,一片凝重。
仆從來來往往,在都天祿耳邊輕聲道些什麽,複又匆匆離去。
都天祿站在緊閉了一夜的房門前,面色微沉,金瞳之中亮的如同有熊熊火焰在燃燒,使人不敢與之對視。
他看似理智尚存,然衆人皆知他的耐心已在奔潰邊緣,若非為等待大巫治療的結果,他早已把大都掀個天翻地覆。
昨晚安嘉瑞遇刺之後,大巫帶其回神殿入內治療,都天祿便派出了手下精銳,旁若無人般,在大都四處搜查。
凡有可疑之處者,皆被他們或恭謹的敲開門,或直接踹門而入,大都整夜燈火未歇,哭聲和呼喊聲四處響起。
甚至有無知者,以為都天祿兵變逼宮。其勢嚣張,可見一斑。
半夜,宮殿燈光又亮,大汗急召,被拒,接連三道急召,皆被拒。
室內。
說是半身血液便真是半身血液。
清池手上傷痕累累,待到傷口慢慢閉合,不再流出血液之時,他便毫不猶豫伸手就是一劃。
手上滿是未愈合的傷口,臉色蒼白,但目光無比堅定,望着安嘉瑞的眼神裏似有一種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感情,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要為一個根本不熟的人做到如此地步,似乎安嘉瑞對他無比重要,他絕對不能再失去他一般……
明明只是陌生人而已。清池看着血液一滴滴滲入安嘉瑞的傷口處,神奇的消失在傷口處,又被新的血液覆蓋,如此反複,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似乎安先生傷口處的肉芽在慢慢生長。
大巫耷拉着眼皮,似乎已然入眠,對他瘋狂自殘的行為沒有投去半點目光。
待清池漸漸感到頭昏眼花,體虛氣弱,手卻仍筆直的伸在安嘉瑞的傷口上方,紋絲未動。
大巫撩起眼皮看了眼面若薄紙,氣色蒼白的清池,又看了眼安嘉瑞,他胸口處那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已愈合了許多,雖仍未完全痊愈,但胸口已然有了輕微的起伏,臉上重新浮現出了生氣。
他咳嗽了一聲,毫不猶豫道:“可以了。”
反正也算活過來了,至于後遺症什麽的,誰家孩子誰家心疼,清池的血又不是無限量的,他的命也是一條命,縱然他自己願意,大巫還心疼呢。
清池半眯着眼,将眼神聚焦到安嘉瑞的傷口處,入目的畫面有些晃,但他仍能看清安嘉瑞的傷口還未愈合,他有些猶豫道:“安先生他……”
大巫看了他一眼。
清池不敢再言語,拿繃帶草草一裹。晃了晃身體,乏力的躺倒在地,眼中天旋地轉,漸漸失去了色彩。但他臉上卻慢慢浮現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至少他沒事……
大巫壓下心中苦意,轉頭幫安嘉瑞處理了下沾滿血跡的外套,費力的把他安置好。
才一伸手拎起了清池,解開繃帶,小心的敷好藥草,輕柔的重新綁好,才将他放到室後與姆媽溝通的小殿中的榻上。
榻前擺了一個滿懷憐憫和慈愛之色的神像,十分精巧且栩栩如生。
他擺出手勢,有條不紊的行了一禮,複雜而瑣碎。
才坐在蒲團上,跟姆媽訴說适才發生的一切,最後如往常一般請求姆媽庇佑大金,庇佑百姓,庇佑他這個無辜的徒兒。
等待了片刻,姆媽沒有做出任何指示,他似早有意料,慢慢從地上站起。
從一開始,姆媽也只青睐過一個人,只與他降下神谕,自他之後,再無旁人。
大巫走出了小殿,打開了外面的門。
都天祿猛然一顫,擡眼看他。
大巫微微一嘆,都天祿臉色立刻一變,殺氣凜然,就要往裏面闖。
大巫又嘆了口氣,開口道:“回去好生修養,再有下次,我便無力回天。”
都天祿推開大巫的手停在半空,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猛的扭頭看他:“嘉瑞他……”
大巫往旁邊挪開兩步,微微颔首。
都天祿幾乎是大步急奔到了床前,看着安嘉瑞熟睡的臉龐,忍不住顫抖的伸出手去一探鼻息,直到感受到他微弱卻穩定的呼吸起伏之後,顫抖的手才慢慢穩定。
他将目光看向安嘉瑞胸口的傷處,那裏被大巫用繃帶極好的包紮了起來,完全沒有了之前讓他觸目驚心的血肉模糊,似乎只是受了個輕傷似的。
都天祿伸出手在安嘉瑞閉着眼似有幾分脆弱之色的臉上,輕輕撫摸,力道極輕,但目光中眷戀之色極為深沉,似欲将他鎖在心上,無處可去。這樣他便不會再受傷,也不會再拒絕他,永遠都能高高興興,健健康康的陪着他。
他被強行壓制的怒意被完全釋放,既然嘉瑞還能陪着他,那幕後之人也不必死無葬身之地了,這輩子都帶着悔恨和痛苦活在這個世界上吧,他将讓他永遠後悔自己曾經做出過這樣一個決定。
嘉瑞所受的每一絲痛楚,必叫他們百倍奉還,方解他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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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瑞被大巫救回性命的情報很快就傳遍整個大都有心之人的耳中。就在他們琢磨着這下, 都天祿怎麽都該收手了吧?都天祿不僅沒有收手,反而更加嚣張。
大都進出的幾條官道處,被他派軍隊駐紮,來往之人皆受到盤查, 甚至扣留了不少商人和小販。
此舉可謂是對大汗權力的一次□□裸的挑釁, 再進一步,已然到了逼宮造反的地步。然令人失望的是,大汗雖言辭嚴厲且連發幾道命令讓都天祿撤軍, 請罪。然吉爾黑部落兵卒寸步未動, 似對此事一無所知。
而牧地烈部落恰恰相反,部落所有人已然備戰,只等都天祿一聲令下,便可出戰。
以牧地烈部落休養生息至今的人數, 頃刻間大汗之位便可易主。
但情況還不至于此, 都天祿在暴怒之下,仍然克制了自己, 僅僅只是派兵在大都和其他城市來往的道路上設下關卡,甚至未讓軍隊進城,對比他以往的嚣張氣焰和此次遇刺事件的嚴重性來說, 可以說是十分忍氣吞聲了。
這也是衆人敢怒不敢言之處, 不遠處就有一個數萬精壯男子皆可上陣,戰鬥力又堪稱可怕的牧地烈部落, 除非大汗召集各部落, 再派出吉爾黑部落的精兵, 不然單打獨鬥,誰也不敢言勝。
而大汗……
非是他們诽謗于他,大汗此人看似心慈手軟,念重舊情,毫無作為,實則手段高超,最擅長草蛇伏線,灰延千裏。
他看似上位之後未有所作為,但且看袁吉哈爾時期的朵達,各個部落皆有二心,雖一統草原,然內部鬥争殺意盎然,吉爾黑部落如行走在刀尖。
再看牧地烈時期的大金,部落皆臣服于此,不論是否心服口服,但确實對大金的統治表示了認可,甚至還能抽出手去進攻辭國,已然安穩的度過了勢力平衡期,進入了膨脹征戰的階段。
他縱容自己的親生兒子被都天祿壓制成那樣,絲毫不過聞;又一力将都天祿捧到如此高的地位,如烈火烹油,讓他直面所有的惡意和競争;便可看出,在大汗眼裏,唯有最終的勝利者方可登上汗位,帶領大金走向盛世。
除此之外,縱他有千般柔情,皆為虛妄。
無他,汗位唯有最強者方能勝任。若是下一個繼承者不夠強,縱然此刻大金看似打遍天下無敵手,也會分分鐘從內部瓦解。
大汗深深得知這個道理,并一直以它為目标來挑選下一個繼承人,盛世剛掀開帷幕,豈能因他們而毀之。
所以大汗甚至有些欣賞都天祿此番雷厲風行的行為,但他也并非對都天祿的行為毫無準備,所謂殺招只在一線間,必要時能一擊制敵即可。
他站在大殿內,看着大都的地圖,琢磨着都天祿下一步準備做什麽,他最終會查到誰身上呢?他又準備如何來報複那個人呢?
大汗頗有趣味的點了點地圖上被圈出來的幾個紅點,若是他們幹的,那正好能一解心頭之患。牧地烈有些遺憾的把目光投向剩下幾個用黑色圈出來的點,要是還能順手把他們幹掉,以削氣焰,那就更好了。
可惜再銳利的刀,一旦出鞘,便無法收回。
牧地烈搖了搖頭,天祿還是太年輕氣盛了些,時機掌握的不錯,但手段太過粗糙。
他看了眼地圖邊緣用大紅色圈出來的牧地烈部落,嘴角微翹,雖然手段粗糙,但還有可取之處,他還能再扶着天祿走個十來年,到時候怎麽也該學會了。
牧地烈有些滿意的笑了起來,大殿中回蕩着他爽朗的笑聲。殿外的仆從恍若未聞,恭謹的站在下首。
落塔帶着精銳在大都掃蕩了一遍,有所得,方敢回來見殿下。
雖大巫說安嘉瑞已然無礙,但都天祿還是未曾将他帶回府邸,反而派心腹将神殿包圍了起來,保證連只想吸血的蚊子都進不去。
更是占據了安嘉瑞修養的房間,不許神殿內除了大巫以外的任何人入內,他也毫無離開之意,一張屏風直接隔開了床鋪與臨時搬來的座椅,形成了一個小型辦公區。
落塔一路暢通無阻的步入室內,才上前行禮道:“殿下,已有眉目。”
都天祿站在桌前,翻看着淩亂的奏報,面無表情,聞言,頭也不擡的道:“說!”
落塔躬身道:“仆先調查到進獻舞女的辭國商人處,又搜查出……”
都天祿擡起手,毫不猶豫道:“将證據給我,你且直說,是誰!”最後兩字似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透着深深殺意。
落塔早有準備,擡手将搜集的證據和詳細記錄的奏報擺到桌上,才直言道:“仆一路追查,最終落點在辭國,有數個家族參與此事。從首罪開始排序為:穆嘉穆允歌,安家數人參與,允家……”他報出了一連串名字,甚至詳細到對方的身份和家族地位。
最後總結道:“還未确定是否是家族授意還是他們私自密謀……”
都天祿翻看着他所寫的詳細奏報,臉上冷笑連連:“無所謂,反正皆是該死之輩!”他放下奏報,垂眼看落塔道:“證據确鑿?”
落塔垂首行禮道:“确鑿。”
又道:“是他們無疑?”
“無疑。”
“沒有差錯?”
“項上人頭擔保,若有差錯,塔以死謝罪!”
都天祿合上奏報,露出一個森然笑容:“很好,好極了。我還未對他們出手,他們已經嫌自己活的太長了。”
他看向屏風,一想到嘉瑞尚未清醒,不由露出雪白的牙齒,似猛獸鎖定了他的獵物:“去與大汗說一聲,我欲出兵西征辭國,即日出行。”
落塔微微一愣道:“殿下,此事不若您親自與大汗說?恐到時有流言,不利于殿下安心西征。”
都天祿看着屏風,收回眼神,略一思索,道:“你派人看好這裏,我要這裏!萬無一失!若有差池,諸君陪葬。”
落塔領命而去。
都天祿遂進宮與大汗密談。各方勢力聞風而動,盯着宮殿直欲盯出一朵花來。
大汗正在大殿看着那張被标出深淺不一顏色的地圖深思,聞聽都天祿進宮求見,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滿意之色,果然結契之後人就成熟了不少,起碼動手前還知道來與他請示一番了。
都天祿氣勢洶洶的踏入大殿,還未開口,大汗先行豎起手,片刻間,此處空餘他們二人。大殿大門緊閉,仆從有序的站在殿外,防止有心人的窺視。
都天祿氣勢一阻,再開口的底氣便沒有之前那麽充足了:“大兄!我要西征辭國!”
大汗正欣賞的看着地圖,滿心都是小白菜長大了,可以收割了,該先收割哪一個呢的喜悅,聞言不由扭頭看他:“辭國?”他眉頭微微皺起道:“之前我不是與你說好了?借出征之機釣幾條大魚?”看着都天祿暗藏殺機的表情,他語重心長道:“水已經渾了,魚可還未上鈎,何以半途而廢?”
都天祿與他目光相接,露出發自內心的疑問:“大兄,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麽?”
大汗咳了一聲,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地圖,試圖掙紮道:“這場刺殺除了辭國人的策劃,大都內定也有內鬼,方能實施的這麽順利,不若天祿你先……”他目光在地圖上搜尋。
都天祿露出一絲冷笑:“大兄,此事我已下定決心,不誅首惡,絕不班師回朝!”
大汗嘆了口氣:“天祿,你就是太年輕,容易感情用事……”
都天祿聞言,目光中露出一絲嘲諷之意:“似大兄這般不感情用事?哪怕翹首以盼的第一個兒子死的不明不白,仍當以大局為重?”
大汗臉上一沉,語氣重了些許:“天祿!此事另有內情,非你所想的那般。”
都天祿上前幾步,終于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寶兒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
大汗眼神一厲,似有千言萬語,最終生生咽下了。
都天祿眼神好似充血般,疊聲道:“你與嫂嫂第一個兒子,也是唯一一個兒子,那般聰明伶俐,活潑可愛,10歲已然通讀五經,最是孝順不過。”
他面露憤怒之色:“我出征前還答應他以後讓他做大将軍統領一軍,回來之後,你卻跟我說?他感染傷寒,不治身亡?”
每每想到這裏,他就有無數疑問:“若是如此,嫂嫂為何再也不與你同居?若是如此,為何無人敢議論其死因?若是如此,為何我調查不出一絲蛛絲馬跡?”
都天祿似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能把首尾抹的這般幹淨的人,除了大兄能做到還有何人能做到?大兄為何要包庇兇手?你難道忘記了寶兒是那麽信賴你,那麽尊敬你,那麽想要靠近你?”
他始終不敢相信一個如此疑惑重重的死因,大汗卻無動于衷,似乎死的不是他曾親口說過“此子乃我大金之雄鷹”的兒子,而是一個陌生人般。
大汗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我豈會不在乎他?他是我第一個兒子!”他似突然蒼老了許多:“若不是……若不是無力回天,我豈會看着他死去?”
都天祿聞言更是疑惑:“兇手是誰?為何你無所作為?”
大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兇手,若是有,我又豈會讓他逍遙法外?”
都天祿沉默了片刻道:“大兄你又騙我。寶兒身體最好不過,為何一場風寒短短三日內就能致他于死地?寶兒入殓之後,嫂嫂搬出絡宮,自此與你分居,若不是大兄你所為令她失望不已,她又怎會這般?”
大汗沉默的更久,才頹然道:“那你問過你嫂嫂了嗎?”
都天祿詫異道:“此事我豈能問她?嫂嫂心中傷痕未愈,我豈可再去提起揭她傷口。”
大汗便道:“你若非要個答案,你便去問她,若是她願意告訴你,自會告訴你。”
都天祿從他話中品出一絲不詳之感:“此事……嫂嫂?”
大汗似是了然他在想什麽,斷然否定道:“你嫂嫂最愛寶兒,豈會如此。”他語氣稍緩道:“只是……她亦知詳情。這件事是我對不起她,若她願說與你……”大汗長嘆一口氣:“便說與你聽吧。”
都天祿從這三言兩語中品出了一絲無奈,他心頭微微一跳,讓大兄都感到無奈的事情,有種預感讓他不要再追問下去。
大汗看着他有些迷茫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嘆,卻轉開了話題道:“你若是執意要出征辭國,那便随你吧。”
都天祿的思路被扯了回來,說到這件事,他立刻臉色一正,道:“我率袁三軍出征辭國,大兄當為我照顧好嘉瑞!”
大汗拿手點了點他,調笑道:“你可真真是個癡情種?入宮就只是為了說此事吧?”
氣氛松弛了下來,都天祿厚着臉皮撒嬌道:“交予別人我不放心,但是大兄一定能幫我保護好嘉瑞。是不是啊?大兄?”
他揚起頭,臉上滿是信賴之色,大汗心中頗為受用,無奈的點頭道:“好歹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有些作用。”他轉身看到地圖,囑咐道:“你此次西征辭國,當速戰速決。國內尚未做好一統中原的準備,別到時候又尾大不掉,難以處理。”
都天祿不關心這個,無非是有些人蠢蠢欲動,大汗還沒來得及剁掉他們的爪子,他被提醒了另一件事:“大兄,大都參與此事的人,你可得幫我看好了,我回來下一個就收拾他們。”
大汗也習慣了幫都天祿處理些他未顧及的瑣事,聞言點了點頭,眉宇間又微微皺起:“雖辭國已是煮熟的鴨子,但你也切勿掉以輕心,小心馬失前蹄。”
都天祿有些許不屑:“就他們?我輕騎挺進,只需十幾日,一擊得手便撤軍回國。”
大汗卷起地圖,放入盒中,方道:“你且去且回,大都一切事務皆有我。”
都天祿忍不住露出一個淺笑,眨眼就收回了,但仍能窺見其欣然之色。
大汗手下一停,似看見了他的寶兒,曾經也是這般向他露出笑容,但如今卻孤身一人躺在地下。他心中百感交集,頭也不回的沖都天祿擺擺手。
大都城外,袁三軍紮營處。
柱子間一身戎裝,走起路來鐵片碰撞,響聲不斷。他與大将們對完人數,方立于隊列正中,朗聲道:“将軍,袁三軍全軍已至。”
都天祿也穿着一身戎裝,意氣飛揚,器宇軒昂,威風凜凜,不似凡人。
他立于高臺之上,身前是祈禱姆媽眷顧的巫,跳着繁瑣而複雜的舞蹈,口中念着艱澀難懂的祈禱詞,完美的融洽于這戰意凜然的軍陣中。
都天祿執鞭的手微微上揚,直指辭國的方向朗聲道:“将士們,辭國人行刺殺之舉,該如何?”
“戰!”陣列中轟然回道,響聲不絕于耳。
大都內的居民似有所覺,往袁三軍所在的方向望去。
“辭國人蔑視我等,該如何?”
“戰!戰!戰!”氣勢磅礴,響徹天地間。
都天祿鞭子往下一甩,空氣中爆裂出響聲,他才朗聲道:“諸将士随我出征!為大汗壽誕贏回大捷!為大金繁榮昌盛永不止步!”
“戰無不勝!”隊列中武将齊聲道。
“袁三軍!”身後士卒高聲齊喝道。
都天祿翻身上馬,長長的隊列整齊劃一的翻身上馬,長蛇般的隊伍慢慢朝着目的地移動了起來。
且不論都天祿輕騎挺進的進度如何,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神殿。
安嘉瑞再次醒來的時候,比上一次昏迷醒來的時候感覺好很多,渾身上下一片輕松,似是什麽禁锢已久的東西悄然消散了。
他動了動手指,毫無凝滞,轉頭看向四周,裝飾十分簡單又有些禪意。
他剛想擡頭,略有動作,落塔已經上前,小心的扶起他,妥帖的靠到被子上,再細心的掖好被子,方微笑道:“先生感覺可還好?可有哪裏不适?”
看到熟悉的人,他微微放下些心,仔細感受了一番,不僅沒有哪裏不适,還比之前感覺更好了,于是搖了搖頭,想起他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忍不住有些擔心的問道:“都天祿……?”
落塔退回一步,恭謹道:“殿下無礙,已領兵出征辭國。”
安嘉瑞微微一楞,記得都天祿還曾跟他說定,此次不出征辭國,不由臉上流露出疑惑之色。
落塔雖沒擡頭看他,但如同料到他的反應般,解釋道:“刺客是由辭國那邊派來的。”
哦,自己作死啊,真怪不得別人。安嘉瑞在心裏嘲諷了一句,又擡眼看四周,疑惑道:“這裏是?”
落塔姿勢未變繼續道:“這裏是神殿,方便大巫繼續幫您治療。畢竟您傷還未好。”
怪不得有點眼熟,這不是他跟大巫談話的地方嗎?想到這個,他不由想起大巫所說之事,心中微微一嘆。
落塔見他似乎沒有其他疑問了,才躬身示意道:“先生有事,直呼仆名即可。”他倒退着走到先前的角落裏,既可以随時看到安嘉瑞的動态,又不會存在感太強礙到他的眼。
門口微微一響,推開些許,大巫手執藥碗,仙風道骨的飄到室內。落塔上前接過藥碗,先涼上片刻。
大巫才慢騰騰的走到床榻前,見安嘉瑞已然醒來,有些詫異:“醒了?感覺如何?”
安嘉瑞語含深意道:“比之前感覺還好一些。”
大巫眼皮都沒撩起來,伸手搭上他的脈搏,才道:“那就好,沒浪費我的一番苦心。”
一時間室內安靜了下來,大巫把着他的脈似乎陷入了沉思,而落塔一臉專注的看着藥碗上冒出的熱氣。安嘉瑞左右無事,突然想起了那個對着他臉紅的小童,似有好久未見他帶在身後了,遂閑聊之:“你之前身後跟着的那個小童……”
話音剛落,大巫突然擡眼,似針芒般看向他,目光驚人的銳利,安嘉瑞幾乎以為他要暴起罵他一頓,但下一秒,他又耷拉下眼有氣無力道:“偶感風寒,歇息了幾日。”
落塔雖看似并不關注這邊,卻恰到好處的端着藥走到安嘉瑞身邊,低聲打斷道:“先生,藥可入口了。”
安嘉瑞伸出另一只手,端起藥一飲而盡,下一刻,恨不得就這麽吐出來,所幸落塔及時喂了顆糖到他嘴裏,輕聲道:“先生稍忍耐片刻,良藥苦口利于病。”
安嘉瑞表情放空的看着他,什麽良藥苦口利于病,喝下去的那一刻,他簡直好像看見了地獄。
之前喝的藥已經算苦了,但在這碗藥面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它不僅僅讓你感到生理上的苦,還有直擊靈魂的苦,苦的他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極樂世界。
安嘉瑞敢肯定,這一定是大巫的報複!絕對不可能有藥能苦到這種地步!絕對!
落塔小心的看着安嘉瑞的表情,随時能做出反應,比如說遞上一個痰盂讓安先生抱着吐,或者說再塞一顆糖,看他除了雙眼無神似乎沒有其他舉動。
落塔才有閑心對大巫道:“既以大巫的醫術,清池也至今未好。若是大巫信的過仆,不如将清池帶來讓仆看一眼?”他解釋道:“早些年間,殿下搜尋了許多治療風寒之法,仆已盡數習之,或能對清池的病情做出一二診斷?”
大巫收回手,充耳不聞,只對安嘉瑞道:“病情有所好轉,按時吃藥,或能恢複的更好些。落下病根已成定局,情緒波動較大,天氣轉陰之際,咳嗽難解。好生修養,還能活久一些。”
落塔立刻浮起緊張之色:“大巫,先生的壽命會有所影響嗎?”
大巫冷笑一聲:“如此重的傷,能活下來已然是件幸事,壽命……人之壽命本就容易被影響,何談會不會受到影響呢?”
落塔微微皺眉,全身心凝聚在安嘉瑞的身體上,對剛才的話題已然悄然揭過。
安嘉瑞終于從人間至苦中找回了自己,倒是不關心壽命之事。別聽大巫這般說,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大巫比旁人還緊張些,生怕故人心血,一朝白費。
遂關注于落塔剛才所說之事上:“大巫,不若把那個童子帶來讓落塔看看?”
大巫站直身體,不屑道:“我已為他治療,何需別人插手。”他看了眼似在思索的落塔,語氣更重:“還是先關心你自己的身體吧。”
拂袖而去。
安嘉瑞看着門又被“吱呀”一聲大聲關上,有些疑惑道:“大巫是不是……”他斟酌着詞語道:“惱羞成怒了?”
落塔将藥碗放到一旁,聞言,不由露出笑意:“非也,大巫心胸開闊,豈會因此等小事而惱羞成怒?”
“那他走的這般急?”安嘉瑞總覺得哪裏有些問題。
落塔自若道:“許是操心清池的病情。”
“清池?”安嘉瑞喃喃自語道:“這個名字不錯。”
大巫走回另一所靜室,關上門,才撩起眼皮,打開了牆後的密室,清池正在裏面修養。
面色蒼白,鮮血淋漓,看見大巫,他輕輕咳了一聲,有些緊張道:“安先生……如何了?”
大巫看了眼他手下的碗,已然裝滿了鮮血,才上前幫他包紮好傷口,道:“他已清醒過來。”
清池露出一個笑容,似是放下了心,轉眼又有些擔憂道:“血還夠嗎?”
大巫将碗小心的放到一旁,道:“再不夠,你全身的血液都要滴幹了。”
清池搖搖頭,似有些希翼道:“他無事就好。我本就賤命一條……”
大巫狠狠的包上傷口:“賤命一條?我白把你養這麽大?”
清池有些愧疚:“池對不起師傅所授技藝,至今未能熟練掌握……恐非巫之人選。”
大巫手下一頓,幹皺的臉上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笑容來。
清池看了眼手臂上的傷痕,不甚在意,反而有些憂慮道:“不知為何摻雜了我的血的藥味道如此之苦……”他眉間憂慮更甚:“安先生喝藥時定然不好受。”
為何那藥如此之苦?
因為裏面摻雜了你的血。
你的每一滴血都在訴說你曾經的求而不得,你的肝腸寸斷,你的無可奈何,殘留着你身體最深處的苦與痛。
你的苦楚深入骨髓,方能使藥味至人間極苦。
30.晉江首發~請支持正版~
馬蹄聲震響, 大地顫抖,揚塵一片。
密密麻麻揚着袁三軍旗幟的軍隊如一騎烈馬,奇襲而至。
月未過半已踏過辭國邊境,一路挺進, 所過之處, 鐵騎铮铮,城池零落。
然他們毫無久留,朝着自己的目的地筆直前行。
路線上所在之城市, 皆無還手之力, 朝至而夕破,竟無有能拖延袁三軍過一日之城池。
戰報傳來,辭國朝廷震蕩不已,請罪者無數, 然無一人請戰出征。
辭國重文輕武久矣, 所能上前線之武将已悉數派出,所餘皆為文臣, 手無縛雞之力。且黨争未除,在這其勢如山倒之時,仍有人在清除異己, 以壯其勢。
辭國朝堂之上。
“殿下, 切勿被小人所蒙蔽!臣一片赤膽忠心,日月可鑒……”高聲道出此言的正是藍玉黨的魁首允若城, 他年歲已高, 但自去年鬥倒了瀚林派, 藍玉黨聲望和人數一時具增,有把握朝政之勢。
然藍玉黨方上任,大金便開始了對辭國的征戰,一時間民不聊生,山河破碎,他整日裏奔波于大金這急劇膨脹的征伐中,最終還是未見成效,被瀚林派反将一手。
龍椅上的皇帝已是弱冠之齡,自小被文人和外戚的權勢所迫,成年尚未臨朝,由太後垂簾聽政。
此時面對他頗有好感的允相,也讷讷不敢出聲言語。
太後在簾後輕笑一聲,斷然道:“大金此次突襲來勢洶洶,毫無停留,奔着國都直襲而來。允相卻毫無所覺,致使大金鐵騎在辭國耀武揚威。還敢言忠心耿耿?來人,押解允相入牢!”
兩個侍衛上前,架起允相離開大殿。
允若城不由高呼道:“太後把持朝政,國舅亂綱常,辭國亡矣!”
下首坐着的慎興昌不由撫着美須道:“允相竟敢如此诋毀太後,實在是不忠不孝之輩。”
太後美目流轉,輕輕瞥了他一眼道:“阿兄可有何教我?”
慎興昌轉頭看向面露不滿的群臣:“諸位可有何良策?可止蠻夷之勢?”
群臣皆為文人,雖黨派不同,然在面對外戚之猖狂勢力前,皆有同心協力之氣勢。
瀚林派黨魁穆□□未曾言語,目光在後排輕輕掃了一眼。
立刻有一低品階官員上前正義凜然道:“這番征伐,必是上天降罪于辭國,太後垂簾聽政至今,牝雞司晨,何日還政于陛下?”
簾子微微一動,一雙纖纖細手伸出些許,指尖圓潤,指節纖細而白皙,恍若是白玉雕成一般,毫無瑕疵,顯出一絲動人之色。
她輕輕将手裏的玉炔摔到地上,似有凄苦之意:“憐我孤兒寡女勉力求生,如今穆臣已是容不得我們了嗎?”
玉炔摔的粉碎,在地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慎興昌不由皺眉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