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4)

嘉瑞亦久未見他國故人……”說着他便露出一二失落之色,直叫都天祿心裏慢慢流淌出心疼。

他倒真不是那麽想見那些人,但是前面也說了,安嘉瑞真的在神殿已經……待膩了,不管是風景還是人都已經看夠了,還不如随都天祿出去看看熱鬧,品一品失敗者們的痛苦,也是極好的。

尤其是辭國文士的嘴臉,從原身身上就能一窺其貌,可以說是十分有趣了。記仇的安某人如此想到。

卻未料此行,究竟是誰被看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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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很久沒有如此熱鬧了。

大道兩旁圍滿了人, 裏面甚至還夾雜着幾頭無辜的小羊羔,在人群中驚慌的“咩咩”直叫,徒留出一個羊頭在外面,身體在人群中随着擁擠的人潮擠來擠去, 堪比受辱現場。

擠在前頭的幾個小姑娘, 臉蛋紅撲撲的,看到出是精心打扮過了,畫了眉, 塗了口脂, 甚至還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墊着腳尖朝城門口望去,似在期盼她的情郎為何還不歸來。

站在後頭些的多是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皮膚黝黑, 朝氣十足, 有的手裏還牽着出門時母親讓放牧的牛羊,擠在人群中已然是顧不上它們, 雙眼亮晶晶的看着遠方,等待着他的長輩們歸來。

人群再後頭些就不那麽擁擠了,大叔們懶懶散散的湊在一起, 說着些成人的笑話, 飽經風霜的臉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只有偶爾牛羊似乎有些暴躁, 欲揚蹄子時, 才會臉色一正, 身手矯健的制住它。

談話間,偶爾會擡頭看一眼遠方的城門,也不着急,只是安心的等着自己的老朋友歸來。

草原上的馬蹄聲震響,越來越近。人群激動了起來,紛紛探頭看向城門口,飛揚的塵土後面是一行行排列整齊的軍隊,随着駿馬飛馳,距離漸漸縮短,他們的樣貌便慢慢顯露出來。

直至城門口不遠處,軍隊慢慢停下了步伐,乃至全軍停下腳步。

随後柱子間一個翻身,利落的下了馬,似是一個信號,所有人整齊劃一的翻身下馬,步行至城門處。

方才一整隊列,露出了中心的幾個趴在馬背上,灰頭土臉,暈乎乎的直說不出話來的戰利品。那副樣子沒有半點他們往日指點江山的風采。

故意把他們放在馬背上來了一個急行軍的柱子間瞥了他們一眼,對他們這副暈頭轉向找不到北的樣子十分滿意,這一路上他們說的話句句指責,聲聲控訴,直指安嘉瑞被強迫之事。

眼瞅着都天祿的臉色越來越昏暗,直叫他們恨不得把這些名士全給迷暈過去。

真的哪裏有痛腳就往哪裏戳,只戳的都天祿氣壓低沉,找理由發作了好幾個大将,一時間大将們簡直是屏氣凝神,恨不得自己先行一步回大都。

然而先沉不住氣的還是殿下,眼看着離大都越來越近,他索性輕騎先行,去了大都,把剩下獻禮的事一股腦交給了柱子間。

柱子間可算是逮着機會折騰那些名士了,叫你們嘴賤,叫你們傲骨磷磷,叫你們指點江山!

不颠的你們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安心獻禮?還不得在路上禿嚕出什麽驚天之語來?

隊列整齊劃一,目不斜視的走過城門,徹底陷入了百姓的包圍中,時不時有姑娘沖上來朝英雄們身上扔花,就是一臉嚴肅的叔叔輩的大将們都被扔了滿身都是,更不要說正值婚娶年齡的柱子間和邊勇捷了,簡直成了一座移動的花架。

就是這樣,她們尤不滿足,嘴裏一邊嘟囔着“殿下怎麽沒來”“好遺憾啊”等話,一邊瘋狂從身後的袋子裏掏出花往外扔。

後頭的小夥們不好意思這樣幹,但也都眼巴巴的看着英姿飒爽的軍隊恨不得以身代之。

更後頭些的大叔們淡定的跟老朋友們打過招呼,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中間顯眼的幾匹馬匹上橫七豎八卧着的人身上了,指指點點,很快消息就從前面傳到了後頭。

“這就是刺殺殿下的主謀?果然都是辭國人。”

“只有辭國人才會搞這些陰謀詭計,這不殿下全給逮回來了嗎?”

“殿下真是我輩典範!”

“這些人看着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丢人玩意!”

在一片唾棄聲中,有幾個突兀的聲音插入“好想嫁給殿下啊!”“殿下才是真男人啊!”,周圍安靜了片刻,一片附和聲,從唾棄瞬間轉換成了對都天祿的贊美。

于大都百姓而言,他們幾乎是看着都天祿從還沒馬高的少年領軍出征,到後來英姿飒爽百戰百勝的模樣,每一筆戰功都是實打實用勝利堆出來的。

他們發自內心的相信他會帶大金走向新的高度,開啓新的時代。

道路上的歡呼雀躍,大聲喝彩尚且不論,都天祿帶着安嘉瑞乘着馬車慢悠悠到了宮殿外。

安嘉瑞攏緊披風,在都天祿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倒有些追憶之色。

萬萬沒想到,就來赴個家宴,還能碰上刺殺這種事,最重要的是還刺殺成功了。

他目光從宮殿上移到了身後,都天祿顯然吸取了教訓,身後足足跟了十來個人,皆是精銳。警惕的臉上不時流露出兇悍之氣,目光銳利,路過只狗都得盯到它走開為止。

都天祿注意到他的目光,牽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低聲道:“不喜歡他們跟着嗎?”

安嘉瑞收回目光,低聲咳嗽了兩聲道:“我知道你擔心。”

都天祿眸光微微一沉,在他嘴角偷親了一下,才開心的露出小酒窩道:“我就知道你懂我。”話音還微微上揚,顯示出主人的心情愉悅。

安嘉瑞反手就摸了摸他的頭,大庭廣衆之下都天祿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悄然紅了,但仍慢慢低下頭,任由他摸。

直接驚呆了身後一衆精銳,看着都天祿乖順的低頭被馴服的模樣,簡直如同看到了刺客。

雖然早有耳聞殿下對那個辭國人有多喜歡,但是他們萬萬想不到,殿下響當當一個漢子,砸過大汗的宮殿,砍過辭國的将軍,跟大汗翻過臉,打過皇子們的臉,說出他的名字,誰人不稱贊一聲桀骜不馴,目中無人?

誰能想到再兇狠的猛獸也會遇到天敵?

那個辭國人裹着厚厚的披風,臉小小的,看着弱不禁風的模樣,似乎大點聲就會被吓到,但殿下在他面前聲調先軟了個9度,動不動就先露出酒窩。

他一咳嗽,連帶着殿下的表情也凝重些,一露出笑容,殿下就跟着滿心歡喜,眉頭微微一皺,殿下立刻浮現出心疼之色,喜怒哀樂皆被他掌控。

就是他們這些沒談過戀愛的俗人也看的出來,殿下用情至深。

安嘉瑞也沒有得寸進尺,反而是見好就收,摸了兩下就收回手,握拳咳嗽了幾聲。

都天祿臉色不由露出擔心之色,看了眼外面炙熱的陽光,道:“我們進去見大汗吧。”他停頓了下,擔憂道:“外面風大……”

曬的渾身發熱恨不得來一陣微風的精銳,懷疑自己跟殿下不在同一個世界裏。

安嘉瑞點了點頭,又似乎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陣歡呼聲,不由轉頭望去。

都天祿帶着他熟門熟路的朝殿內走去,看見他的目光,不由解釋道:“袁三軍進城了,百姓在慶祝這次大捷。”

他們走過長廊,筆直的走入會客廳,大汗和絡清正坐在上方的椅子上,輕聲細語的說着些什麽。說到好笑處,兩人彼此對視,目光深情,會心一笑。

任誰看了這副情意綿綿的溫馨場景,都得發自內心的贊一聲好一對神仙眷侶。

聽見門口的響動,大汗收回了笑容,懶洋洋的擡頭看了眼,待看見都天祿,面色一沉,似欲發火,再看見他旁邊病恹恹的安嘉瑞,硬生生給咽了下去,和顏悅色道:“天祿你們來了?”

都天祿亦沒給他好臉色看,也不行禮,自顧自的坐到了左端第一個位置上,小心翼翼的安置下安嘉瑞,又急忙讓落塔上茶,還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關切道:“身體哪裏難受嗎?”

安嘉瑞笑着搖搖頭,側頭看大汗,大汗沒來得及收起的惡狠狠的表情陡然一變,露出一副關切的模樣道:“我聽聞大巫費盡心思診治,如今是已無大礙?”

安嘉瑞還未開口,都天祿接過落塔手裏的茶杯,塞到他手中,冷笑道:“你看這是沒有大礙的樣子嗎?”

安嘉瑞閉上嘴,低頭喝了口茶水,溫度正好,尤帶些甘甜,回味無窮。

大汗對着他,臉色就沒那麽好了:“你以為大巫用的那些藥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都天祿更是絲毫沒有落于下風:“你個做哥哥的,讓我契弟在你的地盤上受重傷,你還有臉說藥材的事?”

大汗氣勢微頓,确實有些理虧,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角度:“你丢下袁三軍自己先回來會契弟又像個什麽樣子?我問你,統帥三軍當如何!”

都天祿氣勢也一頓,但很快大聲道:“當以身作則!你這個當哥哥的哪裏以身作則了?我問你,嘉瑞養傷的時候,你去看過嘉瑞沒有?”

大汗面色轉黑,眼看着說不過就要動武了。

絡清按住鞭子,笑意盈盈的道:“好了,剛回來又吵架,嘉瑞身體還未好,你們不想着怎麽用點心,怎麽還互相追究起責任來了?”

她說着話就是微微側頭,語笑盈盈道:“嘉瑞,別理這兩個粗漢,都在軍營裏呆慣了。”

她身形微動,走到安嘉瑞身前,細細看他臉上的病色,便帶出幾分關切之情來:“看你這臉色……”語調婉轉,似有心疼之意。又生生止住,從袖口摸出一個玉扳指,綠的晶瑩剔透,在光照下反射着琉璃般色彩,不似凡品。

洛清拿着它放到安嘉瑞手上,笑道:“這先前也是父親給我的,如今你既然與天祿已結秦晉之好,我就替父親轉交給你了。”她面上含笑,輕輕拍了拍安嘉瑞。

安嘉瑞看着手上的玉扳指,一時不知道是如何處理,面對絡清這個看起來只是良妻賢母的女人,他是真的有些發怵,尤其是想到她沒有孩子之後,簡直無數部宮鬥劇在他腦海中閃現,無一不加深了她的恐怖。

但都天祿顯然沒有這種感覺,他聞言,露出小酒窩,有些矜持又有些驕傲的樣子道:“父親看到嘉瑞也一定會喜歡他的。”他臉上滿是肯定之色,恨不得向天下人宣布他的嘉瑞是多麽好。

牧奪多一時失語,看着他的表情,懷疑他已然忘記父親的兇狠了,要是父親還在世,他壓根就不可能和安嘉瑞結契。早就被抽的喊爹喊娘了。

牧奪多一貫溺愛都天祿,袁吉哈爾可不一樣,他寵愛小兒子,但建立在有原則的程度上,都天祿小時候仗着大汗寵愛,功課跟不上,被老師告到了袁吉哈爾處,那頓抽真是解氣啊。

牧奪多至今想起,都恨自己當初上前攔的太早了,就該讓這小子多挨幾下,省得他長大了還氣他,什麽事都敢做,就沒人制得了他。

絡清微微一笑,似乎十分贊同都天祿所說。

牧奪多悻悻的放棄了讓都天祿回憶起父親的兇殘的舉動,側頭正經問道:“此番西征如何?”

都天祿手指輕輕點了點把手,不屑道:“不堪一擊,要不是大兄你囑咐我,我直接就把都城給你打下來了。”

牧奪多點了點頭,露出贊許之色:“何必急于一時。待我騰出手,必是雷霆一擊。”

說起這個,慎昭昭的臉在都天祿腦海中輕輕浮現,他不禁微微皺眉,有些猶豫要不要将此事說與大兄……

還未等他下定決心,一陣歡呼聲傳來。

殿外飛快的走進一個仆從,躬身行禮道:“大汗,袁三軍主力攜戰利品已至宮殿外。”

大汗臉色一正,朗聲道:“随我去迎接我們的英雄!”

都天祿微微一愣,想起了那些喋喋不休,正氣凜然的家夥,握着安嘉瑞的手微微一緊。

安嘉瑞已然站起身,準備去看熱鬧,都天祿手上突然一用力,不由停下動作,疑惑的看向他。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大汗腳步未停,目光卻穩準狠的插在了都天祿身上。

都天祿站起身,露出一個笑容,跟上了大汗的步伐,卻幾近無聲的道:“不管他們說了什麽,嘉瑞,我只是喜歡你。不要……”

他嘴唇微動,幾乎讓安嘉瑞聽不清接下來的話:“不要恨我,不要推開我,不要不要我……”

那一刻他的表情,安嘉瑞至今仍能回想起來。

那是一個最卑微的請求。

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露,将所有的情緒都埋藏在心底深處,就如同他已經在深夜無數次品嘗過它的味道,所有苦楚和不甘都已經沉澱了下去,化為繩索,捆住了他自己。

安嘉瑞想,光是看着他這樣,他的花兒都要為他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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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禮的軍隊在即将靠近宮殿時, 便已慢慢改變陣型,沿路留下控制秩序的士卒,避免人群沖撞了大汗。

随着士卒們慢慢脫離大部隊執守在街邊,獻禮的軍隊人數便銳減了下去。

終于在即将到達殿門口時, 只餘下百來人, 圍着中間那幾匹馬,步履整齊,昂首挺胸的踏在大地上。

眼看着終于要到獻禮的環節了, 被士卒們攔在一定距離後的人群不由的激動了起來, 歡呼雀躍聲不斷,紛紛翹首以盼大汗的身影。

柱子間在最前方整裝肅立,用餘光看了眼身後暈乎乎似乎還未回過神來的戰利品,有些躊躇, 他們這一臉灰塵, 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的樣子, 是不是拿不出手啊?

但是一想起他們精神飽滿四處亂怼的樣子,他立刻打消了心裏的念頭,繼續安靜的等待大汗的接見。

這是他們應得的榮耀, 亦是他們出戰的意義所在, 為他們的王帶回勝利和土地!

帝國進攻的鐵騎永不停息!掠奪!進攻!勝利!便是他們鐵騎所向。

在越來越響亮的歡呼聲中,宮殿前的侍衛握緊了手裏的兵器, 不止是警惕的看着旁邊被攔住的百姓, 對獻禮的軍隊亦是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那可是袁三軍的精銳, 真有二心,這些人已足夠他們坐立不安了。

更何況不久前都天祿還大肆封鎖過大都來往的道路,其氣焰之嚣張,亦讓他們被上司耳提面命,反複強調宮殿的安全性。

所幸他們沒有緊張太久,宮殿的正門被緩緩打開,發出沉重的“吱呀”聲,慢慢露出了宮殿內部的全貌,花木盛開,樹影清幽。

大汗從走廊上大步走來,其勢如猛虎,使人望之而生畏。

吵鬧聲更上一層樓,待大汗大步走近,他身旁緩步慢行,落落大方的絡清才慢慢露出了身影,待百姓看到絡清,歡呼聲幾近沸騰。

待都天祿牽着安嘉瑞一臉不高興的走入他們視野內,連穩穩隔離開人群的防線都波動了下,人群忍不住往前擠,想看清傳說中讓殿下沖冠一怒的辭國人。

士卒們艱難的穩住了人群朝前的沖擊,餘光也忍不住朝宮殿內看去。

待看到雖面帶病色但容貌出色,氣質恍如仙人般的安嘉瑞,險些跟着被攔下的小娘子們一起驚嘆出聲,幸好作為戰士的堅韌意志在緊要關頭制止了他們,沒有當場丢人。

待大汗走近,整個袁三軍精銳頓首行了一禮,整齊劃一,如流水般整齊,顯露出他們的軍紀。

大汗拍了拍柱子間的胳膊,朗聲道:“袁三軍,你們為我帶回了勝利和榮耀!你們是大金的英雄!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在場的戰士皆左手握拳敲了敲胸口的盔甲,手與盔甲的碰撞發出的聲音彙合在一起,形成了忠誠與渴望的奏曲。

在場衆人都能聽出他們對戰争和勝利的渴望,于無聲處,無時無刻不在催促着大金在征服的道路上前進。

待聲音漸低,大汗接着道:“我的子民們,你們應當為他們高呼,為他們獻上敬意,這是他們應得的榮譽!”

只聽到歡呼聲乍響,無數贊美和誇獎的詞彙聚在一起,現場氣氛一時熱烈到如同誤入傳/銷現場。

将士們臉色不由露出了自豪之色,為他們奪回的勝利,亦為他們悍不懼死的表現。

都天祿在後方,一眼看見馬匹上的名士們暈乎乎的堆成一團,似乎分不清哪是哪的樣子,微微放下了點擔憂。

等大汗開始慣例的激勵和鼓舞,餘光一直關注着安嘉瑞的他,注意到了他臉色露出的些許驚訝,思及辭國可能對凱旋而歸的軍隊沒有過這樣的鼓舞和激勵行為,便靠近他耳邊壓低聲音解釋道:“都是老一套了,大兄就喜歡搞這些,弄的每天都有大将想請戰出兵。”

安嘉瑞側頭,若有所思道:“大金的戰争氣氛很濃郁,于辭國倒是不盡相同。”

都天祿臉微微一僵,轉移話題道:“待會就要獻上戰利品……”話音未落,他又露出幾分懊惱之色,顯然是在怪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越扯越往不該扯的地方靠。

安嘉瑞真心實意的有了些興趣,目光朝灰頭土臉的辭國人臉上看去,似乎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還未等他細看……

大汗已上前幾步,饒有趣味的看着橫卧在馬上,滿身灰塵,一身狼藉的名士們,位置轉換,恰好遮住了安嘉瑞探尋的眼神。

都天祿看着他回憶的目光不由心頭一跳,期期艾艾的小聲道:“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安嘉瑞被打斷了正在搜尋的記憶,目光微凝,就看到了都天祿難得一見的弱勢模樣,目光中盡是請求,還帶着些心虛,眼角微垂,顯出可憐兮兮之态,居然也有些意外的适合他這極具侵略性的外貌,有種已然折斷了他的羽翼的錯覺,讓安嘉瑞有些蠢蠢欲動,角落處的小花兒搖啊搖的,直撓的他心癢癢。

他露出一個惡趣味的微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意味深長的道:“那……你求我呀~”

都天祿可憐兮兮的表情一愣,正直且純潔的他并沒有聯想到別處去,反而有些開心嘉瑞終于對他提出了要求,雙眼驀然一亮,小太陽重出江湖,他幹脆道:“求你。”

啊,說的那麽快又完全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沒什麽意思了。安嘉瑞表情微微收斂了些,但并沒有就此放過他,聲音微挑道:“不是這樣的求。”

都天祿有些疑惑,對上安嘉瑞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麽,張了張嘴,話還未出口就被大汗給打斷了。

大汗終于欣賞完了他們狼狽的樣子,漫不經心的開口道:“這些就是在我宮殿行刺殺之舉的主謀們?”待人群紛紛将注意力集中到他們身上,并開始指指點點的時候,大汗才繼續道:“真令人失望啊!無法堂堂正正的在戰場上戰勝我,就只能使這種陰招了嗎?”

他退後一步,揮了揮手,立刻有士兵上前,将他們從馬匹上搬下來,扶正立在地面上,讓所有人都能看清他們的樣子。

終于腳踏實地了的名士們,開始慢慢恢複理智和頭腦。

大汗尤在那邊站在大義上指責他們:“就算刺殺了天祿,你們以為大金進攻的腳步就會停下嗎?哪怕沒有天祿,大金還有千千萬萬個勇士,足以拿下辭國!你們的癡心妄想永遠不會實現!”

在一片歡呼聲中,有人先行回轉了理智,他立于一衆被擒回來的名士之間,長身而立,雖滿是狼藉,灰頭土臉,但當他目中露出清明之色,昂首環顧四周時,一股非同尋常的氣質從他身上湧現,是敢為天下先的舍生忘死,是衆人皆濁我獨清的遺世獨立,翩翩君子,雖已過不惑之年,但仍有清隽之貌,可見當年風采。

待他看清周圍的環境,不由一揮袖……沒揮動,被捆的結結實實呢,但這也不妨礙他擡起頭做出一副名士風範。

安嘉瑞目光一凝,看着他,雖有些變化,但和他記憶裏的那個人如出一轍,毫無疑問,這是……

都天祿在一旁看着安嘉瑞專注的眼神,知道他認出了這個人,不由更是後悔為什麽要帶他來看獻禮儀式,他被他們怎樣說他倒是無所謂,但是他不想讓嘉瑞也直面這些名士的指責和控訴。

光是想想嘉瑞被他們痛斥的模樣,他就無法忍受,更無法忍受,嘉瑞還會往心裏去,或者幹脆被說服。

都天祿陰翳的看着他們,幾乎想讓落塔在大庭廣衆下處理掉他們,但仍有最後一絲理智搖搖欲墜的制止了他,如果這樣,才是真的……一切都無法挽回。

所有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人張嘴反駁大汗。

“大汗誤矣,吾等刺殺都将軍,非是為了君口中之荒謬理由,而是因為此人于我,便該死于刺殺!”他義正辭嚴的道,居然還有一絲正氣。

對于他的反駁,牧奪多不由揚眉道:“便該死于刺殺?君之口氣可謂太大。”

他昂首不欲與他争辯,目光卻不期然落在了不遠處的安嘉瑞身上,兩人雙目相對,他的臉色驀然一變,極為嚴肅和不滿,目光緊緊的盯着安嘉瑞被都天祿牽着的手上,似刀子般銳利。

安嘉瑞低聲咳嗽了幾聲,明白了都天祿之前的态度為何如此之奇怪。

如果你抓到的想殺你的兇手是你契弟的父親,這簡直堪比你把一見鐘情的對象抓回來強行結契卻發現自己想要他真心回應一般,充滿了滑稽和無解。

安文彥與他僵持了一會,終于明白他是不會像以前那樣乖乖認錯了。遂大怒出聲道:“安嘉瑞!你……你!逆子!”

都天祿臉色一沉,又生生忍耐了下來。

安嘉瑞攏緊披風,懶洋洋的看向他,毫無畏懼和心虛之色。

安文彥遂怒極,但就是在憤怒中仍有翩翩風度,只是大聲道:“我等皆道你被他強迫,看你如今面無愧色,坦然相待,想來是我等看錯了你!”

安嘉瑞眨了眨眼,露出一個小酒窩:“不然君且以為我該如何處之?”

安文彥毫不猶豫,斷然道:“若你無法為國除去這惡賊,便該在受辱前自缢以全我安家門風,為己留有一絲顏面,不至被衆人唾棄!”

真是毫不意外呢,安嘉瑞心中泛起一絲果然如此的無趣感,都天祿卻不由握緊了他的手,厭惡的看了眼安文彥。

大汗饒有趣味道:“那君等為何還未死卻是到了大都呢?”

安文彥面色不改,坦然道:“逆子不忠不孝,被踐踏至賤婢之流;吾等雖被擄,但仍忠于陛下,孝于先祖,亦當留待有用之身以待為國盡忠。”

一時間,衆人皆被他這蠻不講理的言辭給震懾住了,不由在心裏發出一聲感嘆“辭國人果然是真的不要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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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中, 不知道是誰先脫口而出“老不要臉!”。

頓時,民情激憤,百姓們簡直恨不得沖上前來給他幾下,維持秩序的士卒艱難的将人浪穩定在防線後方, 但仍不能阻止幾只鞋子從上方飛過, “啪叽”一下打到安文彥身上。

安文彥面色不改,視這些情緒激動的愚民為無物,大義凜然道:“其乃我獨子, 我豈不愛乎?然大義為先, 人倫次之,逆子已置身于不忠不孝之地,卻仍茍延殘喘……”

都天祿眸色漸暗,哪怕這一路上聽他們無數次貶低都天祿的人品, 批判他們的感情, 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他都強行忍耐了下來, 不過是些敗者的吠叫聲,心理上的自我滿足罷了。

但他唯獨不能容忍別人對他的嘉瑞有任何不遜之言,就他們也配?

嘉瑞生性之高潔, 心腸之柔軟, 又豈是他們所能理解的?憑支離破碎之推測,便将如此污言穢語堆砌在他身上, 意圖将他拉下雲端, 墜入深淵。

他絕對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都天祿看着安文彥的眼神充滿了惡意, 他原本就沒想讓他好過,但現在看來……

都天祿目光似無意般落到了落塔身上。

落塔微微擡眼,略一對視,都天祿移開了眼神,又轉回到了安文彥身上。而落塔則輕輕垂手,一抹銀光不易察覺的撚在了指間。

安文彥毫無察覺,越說越激昂:“……吾輩為道義所驅,欲除将軍為吾兒謀一絲生機,誰料,逆子不孝,無法于困境中安守本心,早以屈服于賊人身下。若早知如此,便該殺其而正門風!”

名士中有尤老這般變節迅速的清流,自當也有安文彥這般死守忠孝以禮義廉恥為先的濁流,所幸的是濁流人數委實不多,準确歸納是只有安家。

其餘人皆是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去也!

自安家祖父因死守氣節而聞名辭國之後,安文彥和安嘉瑞也漸漸因風骨高潔聞名于文人間,因與衆人之所求大相徑庭,如此便愈顯其志向高潔風骨傲然,越發受到文人追捧。

落塔眯起眼,手指欲動。

安嘉瑞突然掙開都天祿的手,快步走到安文彥身前,慢騰騰的問道:“看來你不覺得自己丢人?”

都天祿在他身後看着自己被掙開的手,盯了半晌,似要看出一朵花來,又見嘉瑞已然到了安文彥身前,才慢慢把手放下,快步趕上前去,護在他身前。

安文彥眼睛瞪大,盯着安嘉瑞一字一字道:“逆子!你還有臉問我?”

安嘉瑞十分誠實的點頭道:“為何沒有臉來問你?你既以忠孝禮義為先,那我且問你,母親與你相伴二十載,生養撫育我長大,與安家有仇乎?”

安嘉瑞話剛出口,安文彥的臉色就微微一僵,似是預感到了什麽,決絕道:“你既知父母恩情,為何還能幹出此等不知廉恥之事,仍茍活于世間?”

安嘉瑞眉眼微彎:“嘉瑞知母親恩情,遂欲詢問父親。”他面色一改,目光緊緊凝視着安文彥道:“母親之死是祖父所為哉?”

一片驚呼聲中,安文彥若不是被捆的死死的,早就跳起來了。

縱是如此,他亦斬釘截鐵道:“一派胡言!逆子!你豈可如此誣陷父親?父親之為人,天下人皆知,怎會做出如此有悖人倫之事?“

安嘉瑞連連點頭,無比贊同道:“祖父為人坦蕩,自是無可不對人言。”他微微垂下眼,問出了那個埋藏在原身心底多年不敢觸及的問題:“可母親去世前,亦無征兆,也無病狀,突然病危。祖父拘着我不讓探望,只見了臨終一面……”

安文彥目光清澈,毫無心虛之感,聞言更是嗤笑一聲道:“你母親之病有傳染之兆,你當時年幼,易被傳染,父親是為了你好,方拘着你,你卻心生怨怼?懷疑他至今?”

他似是不敢相信,看着安嘉瑞與祖父十分相似的面龐,連連搖頭道:“祖父手把手教養于你,卻教出了你這樣身具反骨之徒,一生清譽,皆毀于你手!”

他的表情不似作僞,目光更是毫無躲閃,情緒激動且飽滿,似是真心實意的這樣認為。

安嘉瑞倒真的有些好奇了起來:“若是如此,母親為何要在病逝前塞給我帶血的布條?上面只寫了一個字:走?”

安文彥氣勢一頓,扳着臉道:“你焉知不是有心之徒離間你與父親的陰謀?何以埋藏心中不與家中長輩商談?”

他臉色一正道:“我與愛妻情深似海,自娶妻後從未有妾仆之流,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且她病逝後,至今仍未再娶。如此我且問你,父親為何要做出此等事?他向來喜歡你母親,與我多有斥責,卻從未對她重言之。愛妻逝後,亦是他讓我切勿再娶,為愛妻守節。“

說道此處,他不由聲音哽咽,似有無邊深情:“愛妻之死,最痛心之人非你,我與父親皆痛哀不已,你且未見?你今日之問,非是污蔑父親之品節,亦是你之不忠不孝,狼心狗肺!”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句句動人,彰顯其名士辯才,幾乎讓安嘉瑞都想給他鼓掌喝彩。

更不要提圍觀百姓了,竊竊私語中,有人看着安嘉瑞的眼神都不對了。

都天祿眉毛微挑,議論聲一低,幾近于無,大家都一致安靜了下來,繼續看戲。

嘉瑞在都天祿眼裏是沒有任何瑕疵的,甚至籠罩着一層佛光,讓他恨不得把他供奉起來,每日裏親近親近。

如果有什麽問題,那肯定是別人的問題。嘉瑞可是連他遇刺都會以身擋之的人,全天下還有他不能原諒的人嗎?

他倒覺得對方确實會胡攪蠻纏,一張利嘴,還反過來誣陷嘉瑞,真真是無恥之極。

都天祿的濾鏡就是有這麽厚。

安嘉瑞低頭咳嗽了一聲,顯出幾分脆弱之色,圍觀百姓都不由露出幾分擔憂之色,殿下的契弟身體是真的不好。

待止住咳嗽,他才擡起頭看向安文彥,尤有些氣力不足道:“我亦感到奇怪,日日深思,夜夜苦想,到底是為什麽?讓和藹的祖父對孝順的媳婦下此毒手?至今尤未解惑……”

說道這裏,安文彥面上更是憤怒,幾乎要出口打斷他的話。

安嘉瑞微微停頓,又接着道:“但我也有些許淺見,或可解之。”

他有些玩味的看着安文彥,說出的話卻如同地獄爬回的惡魔般:“祖父與母親皆我親近之人,然母親病逝前,不喜我之課業繁重,曾與祖父說之;祖父斷然回絕,且道教養一事,皆數交予他手。母親愈發消沉。後因課業未完成,祖父罰我,母親心疼我,遂問我可欲随她離開安家。我那時年幼,只為再無如此繁重之課業而欣喜。時不過幾日,母親忽然病重……”

說到此處安嘉瑞停下話頭,因一口氣說得如此之多,而輕輕喘/息了幾聲。

安文彥目中似有火焰在燃燒,濃濃恨意聚焦在安嘉瑞身上,不敢置信道:“就為此?你就覺得是父親殺死吾之妻?在這大庭廣衆下,你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說出口?不覺良心不安嗎?”

他費力嘶吼道:“試問天下誰家沒有這點矛盾?難道個個皆要殺死媳婦不成?”

他長嘆一口氣,清隽之貌突然疲憊了許多,低聲但堅決道:“事以至此,你已認定此事乃父親所為。既然如此……”他一字一頓道:“安家從此與你恩斷義絕,你所做之事,皆與我安家無關!你且投靠賊人,走你的富貴權勢之路去罷。”

此言一出,安嘉瑞微微一愣,身上似有一股冷氣慢慢散去,他周身的溫度都上升了些許。他在心裏微微一嘆,原身最後的執念竟是關于此事。

看來原身并非不怪他們,而是被一直以來的教導束縛,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童年唯一的陽光和笑容含冤而亡,卻無法追求一個真相,甚至不敢說出來。

安嘉瑞有所感觸,不由更真心實意了些,眉眼微擡,目光中盡是清明之色,出言只指問題核心:“天下人家中皆有此等問題,但天下人沒有一個少而成名的天才之孫,更沒有一個喪心病狂好名至極的祖父!”

“噗呲”安文彥旁邊的人不由悶笑出聲,非是他定力不夠,實是此形容過于形象,讓人一想便忍俊不禁。

安經義此人初為風骨聞名,與常人無異也,然至其耄耋之年,愈發好名,善行風骨之舉,以博名士之聲。

乃至安嘉瑞漸長,聰慧之貌初顯,他便一心培養安嘉瑞,頻頻帶他出席各個清談場合,而安嘉瑞也不負其所望,才氣勝于他,風骨亦然,遂揚名之。

安文彥聽見此聲,不由怒目而視:“穆允歌!”

穆允歌無奈的道:“安兄,非我嘲笑于你,實是嘉瑞此言無錯。”他語重心長道:“別人幹不出這樣的事情,安老先生卻不一定了。”可不是不一定,而是肯定,若有人欲帶走他光宗耀祖的希望,他會出此等事來,實在不是不可能。

穆允歌晃了晃腦袋,将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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