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私奔還是入王府?
建平十二年,十月。
寒衣節剛過,第一場雪就來了,北風朔冷,滴水成冰,這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冰天雪地裏,晉陽城顧家偏院出奇安靜,廊下無人走動,枝頭紅梅萎靡,連茶水房都沒有一絲煙火氣。
房間裏,窗邊地上綁着一個人,十七八歲,玉為肌,竹為骨,清隽出塵,脫去少年稚嫩,還未長成青年風骨,眉眼間驚豔又含淡淡青澀,是顧家庶子顧停。
他的嫡兄,顧家嫡長子顧慶昌坐在上首椅子上,華衣美冠,姿态放松,頸間圍着純白的大毛領,手上還托着掐絲鑲玉海棠手爐,在這樣的冬天裏再惬意不過。
“鎮北王年紀說起來大了點,也沒到三十歲,至今未有娶妻,身強力壯……你不是喜歡男人,有什麽不滿意的?只要過去,一生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何等舒适?”
被綁的人沒反應,顧慶昌捧着手爐,慢條斯理繼續:“鎮北王用兵如神,權傾朝野,是邊關冷面閻羅,也是大夏承國之脊,父親做此決定也是為了你好,我實話予你,反抗無用,你不要鬧了,鬧大了對王爺名聲也不好。”
顧停眼簾微垂:“逼他豢養男寵,他的名聲就能好了?”
顧慶昌手一頓,嗤笑一聲:“你倒挺會為別人着想。”
鎮北王世代鎮守邊關,已故老王爺曾對顧家長輩有救命之恩,曾在飯桌閑談間定下一件事,老王爺擔心兒子霍琰性格,總懷疑他長大了娶不到媳婦,說如果霍琰過了二十歲還未娶親,就請顧家發發善心,給個人給他。
玩笑之言,因給了信物,就變成了一樁不怎麽正式的婚約。
顧家枝繁葉茂,小輩有兒也有女,但時過境遷,家族有自己的考量,一點也不想讓女兒們嫁過去,誰知道霍琰靠不靠得住,現在一人支撐王府,看起來是挺厲害,沒準什麽時候就戰死了,下面的弟弟才幾歲,根本撐不住,這樣的姻親結來有什麽意思?
再者,近年來朝廷形勢微妙,皇上一直疑鎮北王功高蓋主,有反叛嫌疑,屢屢打壓,重用尤貴妃兄長尤大春,加其官爵賞其兵權,這龍虎相鬥之事,他們家何苦攙一腳,嫌命太長麽?
不如送個沒用的庶子過去。鎮北王到現在還未娶妻,女子不沾身,坊間傳言甚多,雖沒有好男風的實錘,顧家有這樣的猜測也不算大錯。
就算霍琰真生了氣,顧家就說一切都是誤會,道歉加賠禮也能掩過去……
所有這些,顧停都懂。
他上輩子沒去。他逃了,去找了那個人。
想到過往,顧停就有些惡心,閉眼深呼吸幾口,方才能安靜說話:“兄長其實并不想我去吧。”他看向顧慶昌,眼梢微揚,“畢竟我一個庶子,真抱上了大腿,水漲船高,壓過你怎麽辦?”
顧慶昌捏着手爐,眼神幽暗:“所以為兄此來也是真想幫你,你不是喜歡江公子?只要你不鬧出事,願意淨身離家,靜悄悄的去找他,我也可以考慮成全。”
果然,一切和上輩子一樣。
他上輩子就犯了蠢,以為只要勇敢這一步,幸福唾手可得。
顧停唇角勾出笑紋:“我同江公子私奔,你就開心了?”
顧慶昌咬牙:“當然,如此家裏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顧停差點笑出聲:“你為嫡,我為庶,就算我不同人私奔,沒有污點,家裏一切也都是你的。”
顧慶昌滞住。
顧停看向顧慶昌,眼眸安靜:“你是不是很羨慕我?”
多明顯的事,為什麽上輩子自己就是沒看出來?
顧慶昌騰的站起來:“我為什麽要羨慕一個庶子!你有什麽好讓我羨慕的! ”
“羨慕我喜歡誰,可以大方說出來,可以拼一把做選擇,而你,”顧停微笑,“為一家宗子,承一家門楣,将來必要娶妻生子,喜歡江公子,不敢說,也不能說。”
顧慶昌手爐掉在了地上:“你胡說什麽!”
顧停不理會他的怒火,靜靜擡頭看他:“你其實并不甘心,也不願意我去找他,偏偏要鼓勵,只因這也是那人希望的,對不對?兄長,你的心痛不痛?”
“不是!”顧慶昌斬釘截鐵,低吼出聲,不知是在告訴顧停,還是告訴他自己,“我同江公子來往只為結交人脈,于我将來,于顧氏家族大有好處!”
顧停冷嗤:“敢做不敢說,陰損手段都用在暗裏,卑鄙。”
顧慶昌眯眼:“你說什麽?”
顧停搖搖頭,又笑了:“你這樣卑鄙,很好。”
看清楚了,弄明白了,以後再不會被他诓騙,手段回敬也不會有半分愧疚。
顧慶昌實在不想繼續這場糟糕的談話:“我剛剛說了什麽,你到底聽清楚沒有!”
“清楚了,”顧停視線緩緩滑過桌面,落在對方臉上,“只是兄長這麽幫我,我心中有愧,不回饋一二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說要回饋,可這個眼神……清冽冰冷,就像高高山上永不會化的白雪,一點也不熱情。
顧慶昌懷疑這個弟弟不是要報恩,是想報仇。
顧停唇角上揚:“我不去找江公子,以後也再不喜歡他了,兄長開不開心?”
顧慶昌:“你說真的?”一句話說完才發覺自己有些過于急切,清咳兩聲,“我就是随口問問。”
“當然是真的。”
顧停想起上輩子過往就生理性想吐,心說那個垃圾還是你自己留着吧。
顧慶昌有些猶豫。
顧停便又道:“我想去找鎮北王,将來得寵,也許會恃寵生嬌,報複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可江公子這個人,就完全是你的了……你可要好好考慮,認真選。”
家裏的意思顧慶昌知道,他個人不怎麽支持顧停去鎮北王府,就是有這個顧慮,相比之下,顧停要是去找了江公子,鎮北王根本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存在,怎會為顧停發火?江公子又一向溫雅懂禮,與他是好友,自不會随顧停亂來傷害他。
可江公子——
他是真放不下。
想到不久的将來雙宿雙飛的人不是他,他就難受的緊。
他不想顧停再纏着他。
怎麽選?
突然間,他想起顧停話裏的‘得寵’二字……
鎮北王霍琰是什麽人?手腕鐵血,治兵從嚴,活至現今都未娶妻,沒有心上人,心志何等剛強,怎會随人左右?顧停以為他是誰,随便打扮打扮說兩句好聽的,霍琰就能喜歡他了?
簡直做夢!
顧慶昌:“我這就解了你的繩子,派人送你去鎮北王府。”
“不用,我不去鎮北王府。”顧停拒絕。
顧慶昌眯眼:“你騙我?”
顧停搖頭:“怎會?我只是覺得,王爺手腕鐵血,心志堅定,這麽多年沒有人走到他床畔,定然防心很重,絕非我随便打扮打扮說兩句好話哄一哄,他就能喜歡我的,直接進府不是上策,我需要事先在外經營。”
顧慶昌:……
他給顧停解開了繩子。
顧停活動了活動手腕,朝他伸手。
顧慶昌沒懂:“嗯?”
顧停:“信物啊,早晚我都要進鎮北王府,沒有信物,如何取信王爺?還有錢,這一路北去,山高地寒,你總得讓我吃飽穿暖。”
顧慶昌:……
轉身離開一炷香的功夫,再回來,顧慶昌塞給顧停一枚玉佩和一打銀票。
蟠龍玉佩,堅致溫潤,色雅貴華,紋理細致,雕工精湛,一看就知道是尋常人用不起也不能用的好東西;銀票就很尋常了,只是張數和面額都不太尋常。
顧慶昌:“外面的路幫你清好了,東西給你了,錢也給你了,以後,你好自為之。”
顧停笑眯眯接過東西:“幫人報到底,我還需要一匹馬。”
顧慶昌磨牙:“給你備上了!”
顧停:“我這就走,多謝兄長了!”
他連衣服都沒換,到自己房間披了件大氅,叫上自己的小厮吳豐,什麽都沒多帶,就離開了顧家。
顧停速度太快,吳豐緊趕慢趕,馬鞭催的飛快才趕上:“少爺,咱們去哪兒?”
顧停聲音融在風中:“九原!”
“不是說不去鎮北王府?”
“我得找他!”
原來并不是借口脫難之策……吳豐看着自家主子,有點愣神。
紅的大氅,白的馬,愉悅的聲音,連呼嘯北風都顯的不那麽蕭瑟了,雪落在他的發他的肩,他好像一點都不冷,笑容從唇角蕩開,深入眉眼。
他家主子一向是好看的,可這般恣意少年的模樣,有多久沒見過了?
不管前路何方,只要能讓主子開心,就是正确的路!
吳豐一顆心也暖烘烘的,大聲問:“那咱們從哪開始?”
顧停聲音帶着笑意:“從開間鋪子,告訴所有人,我是鎮北王心尖寵開始!”
啊?
吳豐一個不慎,差點摔下馬。
少爺這回玩的是不是有點大?
五裏外,柳意亭。
漫天飛雪,一白袍青年正在亭裏紅爐煮酒,手持書卷,身姿優雅,氣質比身姿更優雅,讓人一見難忘。
有下人來報:“主子,時間過了。”
白袍青年眸底掠過亭外飛雪,唇間勾起淺笑,眉眼從容:“不急,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