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期就被趕了出來。他偷了洛陽家裏的古董座鐘賣去當鋪,得來的錢買了一雙白皮鞋。另外,他還賣過小林的耳機,買了一件襯衫,偷了老馬的圍巾,拿了錢去做頭發。老馬為了這事找去了好再來,他找到範經理,他不是要揍小寶,也不準備報警,更不是要舉報好再來,他要小寶寫一份保證書,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偷東西。小寶寫了,簽字畫押,咬破手指,留下指紋。老馬把他接了回去。但是小寶還是會偷。後來,老馬不管他了,再也沒找過他。小寶從不偷錢,他只偷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賣了它們,然後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業皓文接着說:“前幾天我在天星看到他,和一個像小混混的人一起吃飯。”
他看我,我看他。成年人,誰不是在混日子?
“別人的事,我不好多嘴什麽。”我在業皓文的注視下硬擠出一句話。
業皓文不看我了,專心開車。我笑了笑,不說話了。他開車在老城裏打轉,車窗外是一幢幢外牆灰敗,斑駁的矮樓,老城裏有幾家老牌賓館就栖身在這些建築裏,從前招待國賓,外商,現在房間多數承包給保險公司或是房地産公司搞團建。我在電梯裏遇到過很多次穿西裝打領帶,胸口挂着卡牌的男女,業皓文避嫌,每次都是他開好房間,我再上去。
和業皓文出來有好有壞,好的地方是我會有一大筆進賬,壞的地方是他總是問東問西,打聽我周圍的人,身邊的事。最壞的是他時不時要提一下尹良玉,有時還試圖和我探讨他死時的心境。是不是活着的人都癡迷死亡,都帶有神探情結,都想力證自己對別人的死有解,好給自己為什麽還不去死做出一個解答?我沒有神探情結,我甚至沒有讀過《福爾摩斯》,我一點都不想弄明白尹良玉自殺時在想些什麽,我和他的死最密切的關系無非是我自殺過,沒能死成,他自殺了,死成了。我知道我為什麽還不去死,因為我膽小,我會怕。
那天我和業皓文在酒店做足一個鐘頭,我的右腳不能動,很多姿勢都做不來,最方便的是我騎在業皓文身上。我看了一個鐘頭業皓文的臉。他不難看,沉浸在性愛裏時的表情也不猙獰,不扭曲,始終保持着一種恰到好處的風度。他絕對是個控制狂。
業皓文完事後去洗澡,我躺在床上點了根煙,床單上紅紅的,我一看,秀秀在我的石膏腿上畫的口紅雪花糊透了,口紅印在了床單上。業皓文出來了,我忙和他說:“床單弄髒了,酒店會額外收費的吧,從今天的費用裏扣吧,不好意思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走近了,站在床尾,定定地站着,目光落在我的腿上。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動,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麽。我撐起身子問他:“你在幹嗎?”
他說:“數雪。”
我以為他叫我,一時奇怪:“什麽?”
“數雪。”他又說,沖我的右腿努努下巴。我弄明白了,他不是在叫我的名字。我躺回去,繼續抽煙,業皓文的手伸過來,我勃起了,他搓了我兩下,我說:“我自己來吧。”
他把我手裏的煙拿走了,開了電視,站着看,抽煙。又是我聽不懂的語言,我瞥了眼,電視上播的好像是一出紀錄片,有英文字幕。影片裏好多芭蕾舞演員翩翩起舞。我沒什麽興致了,爬起來,撐着拐杖去浴室,我一個人沒法洗澡,就用熱水濕了濕毛巾擦了擦身體。
我在馬桶上坐了會兒,出去時業皓文在吃粥,配紅燒豆腐和香菇菜心,紀錄片還在播,他邊吃邊看,吃得很敷衍,看得很認真。我掃了眼英文字幕,真的是紀錄片,介紹的是一個芭蕾舞團的團長。法國人,後來移居瑞士。
“阿拉貝斯克。”業皓文說。我不用看電視都知道他是在說芭蕾舞的姿勢。我突然想到秀秀,想到她跳《阿波羅》,她反串,演太陽神,那麽瘦,那麽小,搖搖欲墜卻始終屹立不倒的一個太陽神。我問業皓文:”你知道有出芭蕾叫《阿波羅》的嗎?“
業皓文問我:”你從哪裏知道的?”
“我聽別人說的,是講什麽的?”
業皓文把電視音量調低了,和我說:“有一天,愛神和阿波羅在林間喝酒,遇到阿瑞斯策馬經過,形單影只,阿瑞斯雖然貴為戰神,卻屢戰屢敗,淪為天神中的笑柄,加上他脾氣暴躁,愚蠢無知,所有天神都不屑與他為伍,神界沒有一個神愛他,連愛神都不愛他,都蔑視他,認為他沒有任何可愛之處,沒有任何值得人愛的地方,阿波羅便和愛神打賭,倘若有人愛阿瑞斯,他必定會展現出他值得人愛的一面,”業皓文頓了頓,說:“這其實是個悖論。”
他點了根煙,繼續講《阿波羅》的故事:“愛神不相信,她自告奮勇要去做那個愛阿瑞斯的人,但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愛他,該如何讓他愛上自己。愛神是不懂愛的,信奉她的人才懂得愛的真谛。于是阿波羅給了愛神一個海螺,只要愛神帶着那個海螺,就能聽到阿波羅和她說話。阿波羅通過愛神去愛阿瑞斯。”
“後來呢?”
“後來阿瑞斯和愛神生下了一個孩子。”
”阿波羅的妹妹在這個故事裏面出場了嗎?“
“很短的一次出場。”業皓文皺起眉頭,再一次問我,“誰沒事和你講芭蕾?”
我說:“真是個奇怪的故事。”
業皓文嘟囔了句:“你也古古怪怪。”
我笑了笑,慢吞吞地挪到他對面,他看我的腿,問我:“你摔下去的時候覺得自己會死嗎?”
我擡眼看業皓文,決定幫他說出那三個字,那個人。我說:“我以為我會死,我看到尹良玉了,我還以為他來接我。”
“接你?索你的命吧。”
我笑:“差不多吧。”
業皓文不吃了,翹着二郎腿坐着,看着電視的方向,紀錄片播完了,在播汽車廣告,一臺銀色轎車在山路上開得飛快,光影流轉,日暮黃昏,星星出來了,滿天都是。業皓文說:“你說他死的時候在想些什麽?”
我抓了抓喉嚨,下午的展覽我确實應該走在所有人前面,我身體殘疾,心靈殘缺,我只是一片碎片,我的大部分不是已經丢失了,找不回來了,就是死去了。
世上殘缺的人很多,像我這樣碎片一樣的人應該很少。散落在這個世界上不知什麽角落的我這樣的碎人互相拼拼湊湊,能拼成一個完整的人嗎?
我喝光了業皓文剩下的粥,吃幹淨了兩盤菜,撐得打飽嗝,想吐,身體裏好像沒有一點餘裕了。我舒服了。
業皓文送我回了宿舍,宿舍裏靜悄悄的,客廳和廚房一片漆黑,只有卧室緊閉的門下漏出一道光,我關好門,聽到廚房裏傳來水聲,便喊了聲:“盒盒?”
盒盒最近一直和S一起上早班,可能是他們下班回家了。
沒人回應,我往廚房走,窗外透進來零零碎碎的白光紅光,都是前面大樓的霓虹招牌的光。我看到了,是小寶在水槽裏洗手。他一直洗,一直搓,他的肩膀在發抖。
我喊他:“小寶?”
小寶吓了一跳,看到我活像見了鬼。
我捏捏自己的臉,我還有知覺,我還活着。我開了燈,小寶關了水龍頭,現在是晚上,他的臉竟然白得像紙,血色全無,太反常了。我問他:“小寶你沒事吧?”
小寶笑了,在褲子上擦手,一點頭,一揮手,朝我過來:“我沒事!我走了!”
“你今天沒去上班?”我問。
他身上有草腥味,鐵鏽味,還有很濃很刺鼻的酒精味。
“我回來拿手機,手機落下了!”
他明顯在說謊,他的手機從來不離身,每次出門都要檢查一遍。我拉住他:“小寶……”
我沒說下去,小寶笑着,沒問什麽,沒說什麽,拍拍胸脯,比了個ok的動作就走了。
我走到廚房窗前往下看,小寶插着口袋走在路上,他往南走,好再來确實在南面,但我放心不下,問範經理:小寶今天去上班了嗎?
範經理回我了:來了,剛才接了個外賣單,你找他?
“剛才是誰?”秀秀的聲音從外面飄了進來,我回頭看到她,她穿着睡裙,光腳站在客廳裏。我說:“小寶啊,你們剛才沒碰到?”
“我一直在房間裏。”
“沒聽到開門的聲音?”
“我插着耳機在聽歌。”秀秀說,“小寶怎麽了嗎?“
我搖搖頭,範經理又回我了:小寶蠻好的。
範經理這麽說,我安心了些,轉身往外走。
秀秀進來了廚房,從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