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裏拿了瓶啤酒,對着我晃了晃,我搖頭,她開了啤酒,喝了一大口,問我:“你下午是不是去和炮友見面啊?”
她拱了拱我,擠眉弄眼:“我覺得蠻正常的,人都是有生理需求的嘛。”她聳肩膀:“同性戀的性欲好像比異性戀旺盛。”
我無言以對,只好笑。她問我:“你說雙性戀也這樣嗎?”
輪到我聳肩膀了,我們兩個走回了涼快的空調間,秀秀爬去上鋪,我坐在下鋪,我腿不好之後,盒盒和我換了床位,其實我們連床單被套都沒換,就只是變成我睡下面,他睡上面罷了。秀秀躺下了,我也躺下,我聽到她翻書的聲音,過了會兒,她問我:”你洗澡了嗎?“
“擦了擦身。”
“哦。”她扁着嗓子說,“好臭哦。”
我敲敲床板,她咯咯笑:”男生宿舍是不是都是這個味道啊?“
“不是的,這裏是男同性戀宿舍,好聞很多。”
“你以前就住宿過?”
“大學的時候。”
“你大學學的什麽專業啊?”
我玩蜘蛛紙牌,把游戲音效開到最大。秀秀說話,說得很大聲,蓋過那音效:“你看這麽多醫科的書,你想當醫生嗎?你大學學的是醫科嗎?你住院的時候也在看這些書,我一翻你就支開我,或者轉移話題。”
我說:“算是吧。”
我移錯了一張牌,輸了整局。我想睡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
我問秀秀:“你晚上不回家,你老公沒有意見的嗎?”
她說:“他晚上也不回家啊。”她笑起來,敲床板,說:“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就轉移話題,可惜,我沒有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問什麽我都答得上來。“
她聽上去充滿自信,可我沒什麽想問的,我只是不想回答她的問題。她又問我:“鼎泰豐是你炮友啊?他蠻帥的嘛。”
“你今天看到他的正臉了?”
“沒有,就是上次看到個側面,側面蠻帥啊,人高高的,下個月你去拆石膏你找他送你吧。”
我說:“你這麽叫他,我以為我搞到鼎泰豐小開。”
“神經病。“秀秀笑着拍床板,我也笑。
“他做什麽的啊?“
”不清楚。“
“啊?你們光上床不聊天的啊?”床板吱嘎吱嘎響,我擡頭看了眼,一局紙牌又輸了。我嘆了聲氣,說:“沒什麽好聊的。”
“那你們在床上一定很合拍。”
“還好。”
“那當什麽炮友啊?又不聊天又只是還好而已的合拍。“
我想說,職業需要,可我沒說出口。我竟然說不出口,我對自己有些意外,我放下手機,看着上鋪。秀秀探下個腦袋來看我:“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搖頭,笑笑,還是不說話。我能說什麽呢?我知道業皓文結婚了,我為了他的錢和他上床,我有手有腳卻甘願出賣身體,做皮肉生意,白天我躲在狹小的房間裏沉迷過時的游戲,晚上我隐藏在欲望的叢林裏等待獵人,小時候我讨厭我媽把醫生這個未來安在我身上,現在我幻想要是我順利畢業了,我當了醫生那該多好。
我不想說這些。
秀秀拍拍床欄,我看她,她的眼神忽而很認真,在我走神的時候,她從我的臉上看出了什麽,讀出了什麽嗎?我摸自己的臉,聽她問我:“你說有沒有可能一個人喜歡一個,又喜歡一個,再喜歡一個。“
”談戀愛不是都這樣?很多人都談過不止一次戀愛的吧。“
她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在喜歡一個人的同時,還喜歡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可能有帝王夢。”
秀秀樂不可支,躺了回去,吱嘎吱嘎的聲音響了陣,她似乎是坐起來了。她問:“我能玩你手機裏的貪吃蛇嗎?你這個手機好複古哦。”
“你玩吧,記得充電。”
“充電器在哪裏?”
“就在邊上,你摸一摸。”
“這種老手機,是不是沒電了就會開不起來了啊?不過你這個保養的蠻好的,看上去還蠻新的。”
我真的很想睡覺,很困了,我閉上了眼睛,可能因為疲倦,我的神經變得松弛,戒備也随之松懈,我竟然回答了她,說:“我在等電話,沒電了可能會錯過。”
“不是有短信呼嗎?”
“錯過了,我再打過去可能就沒人接了。”
秀秀問我“你在等誰的電話?家人還是前男友?”
秀秀說:“要是很久沒聯系的人那還是不要等了吧,很久沒聯系的人突然聯系你,不是有人死了就是要借錢,兩樣你都不想發生吧?”
我說:“你老公知道你晚上不回家,賴在男生宿舍嗎?”
“可是你們是男同性戀宿舍啊!”
“他是不是出軌了?你們是不是沒有性生活?”
秀秀沉默了,我清了清喉嚨,片刻後,秀秀說:“你怎麽看出來的?因為你是性工作者,所以對別人有沒有性生活特別敏銳嗎?經常性生活的人身上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味道?你是不是聞得出來?”
“是不太一樣,精液的味道你聞不出來嗎?”我抓着衣服說,突然之間,我覺得一切都很可笑,我和秀秀,她說我們比朋友更高級,我和業皓文,我們比炮友還低級,我以為自己是不知羞恥比賽的冠軍,我遮遮掩掩,卻是欲蓋彌彰。
我問秀秀:“你想和我上床嗎?我對女人不行,我讨厭女人。”
秀秀回答我:“我知道,你是同性戀,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不應該再說下去了,可我還是在說話:“那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你是藝術家,你是不是缺乏靈感,想從我這裏找靈感?我能給你什麽靈感?我只能給你優越感。”
秀秀翻了個身,或者從坐下變成躺下,我不知道,床板響得很厲害,很吵。我不停地說,說:你回答不出我的問題了。說:你應該去找傷害你的人,是你的長輩還是你的朋友?
她害怕男性的觸碰,她認為朋友是拿來背叛,拿來出賣的,她不願意回家,她親近我們這些不愛女人的男人,她可以在我們面前只穿睡衣睡褲,只穿內衣內褲。她的問題顯而易見。
看來,比朋友更高級的關系代表的是洞察對方的秘密,然後用這些秘密做一把隐形的武器武裝自己,必要時拿出來致對方于死地。
如果有可能,我想做一個失憶的殘疾人,既盲且啞。
我關了床頭的小燈,拉起被子,蓋住腳。
我聽到秀秀爬了下來,我感覺到她站在我床前,還感覺到她看着我,目光如炬。我快被燒穿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開了。
那之後,她消失了一個月,她沒有聯系我,我也打算就此在她的生活裏消失。或許我注定擁有不了比朋友更親密,更高級的關系。
我再見到秀秀是6月20號了,我去醫院拆石膏,秀秀在醫院門口等我,她陪我拆了石膏,陪我從樓上走到樓下,陪我在路邊抽煙。她給了我一個信封,信封裏面是一片薄薄的石膏板,上面有一片紅色的雪花,我蹭了蹭,這次不是口紅畫的,是顏料畫的,信封裏還有一張芭蕾舞演出的門票。
演出劇目是《火鳥》。
她對我笑,我們一起去看演出。我頭一次看芭蕾舞,周圍的人全都西裝革履,香氛環繞,我拍拍自己皺巴巴的t恤,我聞到自己身上性生活的味道。受我因傷病行動不便啓發,範經理開發了一項新業務,和直播差不多,我在家裏就能做,只要有一臺手機,能上網就行了。網上奇怪的人更多,很多人喜歡看我坐在輪椅上手淫。
秀秀遞給我一份進場時分發的演出手冊,手冊上介紹這次的舞團來自德國,主舞卻是個亞洲人,中國人,叫孫毓。
5.
孫毓演火鳥,他的皮膚發棕,身上,臉上抹了金色的閃粉,穿一身米白色的緊身表演服,四肢纖細,肌肉線條優美,他是一根最細致的線條所能勾勒出的一個最簡潔,找不出一絲累贅的舞者形象。他畫紅色的眼線,頭發也染成紅色,一開始他的舞步輕快,那舞臺燈光逐漸黯淡後,他舞得焦慮,掙紮,逃避着什麽,可他越逃避,那些光束追得他越緊,它們壓迫着他,侵犯着他,在他柔韌的身體上留下一道道細長的,仿佛巨手一樣的黑影。他舞得很快了,步子疾迅,單足旋轉,一圈接着一圈,快得産生幻影,他舞成了培根的一些畫,因為濃郁的顏色顯得暴力,因為暴力而充滿狂野的生命力。這火鳥将死時,它不得不平靜下來,不得不在湖邊栖息下來,它哀傷地啄理自己的羽毛,靜靜等待一場火,靜靜死去,熊熊燃燒,接着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