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書房

俗中六月二十四為荷花生日,民間觀荷,乘畫船,簫鼓聲中游荷花蕩觀荷。自宣德年間,南邊行宮落成,每逢此節,天家也攜一應寵妃及貴胄赴行宮南游,為期二十日,往往六月二十至于行宮。

六月初,沈寒香接到孟良清來信,他先言賜婚一事頗費周折,叫将沈家細帖寫去一份。不過亦寬慰她不必擔心,若未能求得今上賜婚,便請官媒提親,并言及他父親已認可此事,只需等待。

末了似寫了一首小詩,卻又塗了去,塗了也罷,且不曾丢棄。沈寒香略一看,知道恐怕孟良清寫了幾句情詞,又覺不妥,方塗了。塗了卻也要讓她知道,是以不曾棄。

她笑将信收了起來,與孟良清的玉佩歸于一處。招呼沈柳容過來試他的鞋,七歲上孩童長得快,隔三差五得給沈柳容縫新的。

前日徐氏命今日送沈柳容過去,本早幾日就要去徐氏處的,但因沈柳德鎮日精神不振,沈平慶派了四個大漢守着,徐氏忙着給沈柳德相媳婦,便耽擱了。

沈柳容穿着新鞋,一路行來,好奇地到處瞅。到了徐氏那裏,彩杏已放了回來,瘦了些,形容卻未見憔悴,依舊在徐氏這裏做大丫鬟。

伴月捧了茶來,彩杏便低着身,逗了逗沈柳容,又叫給他拿果子吃。

“把乳酪也取一碗來。”今日她穿一身秋香的小馬甲,下紮雪青色的裙子,沈寒香他們進來時才剛系好。

丫頭子取來乳酪,彩杏便親手喂給他,沈柳容四下打量,童稚聲音問:“大娘呢?”

“夫人一早便出去了。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的,要給哥兒相一房媳婦,畢竟是咱們家長房媳婦,得慎着些。那家本是約的今日,夫人想說吃過了午飯,悠悠地去,慢慢回來。便叫你們姐弟一早來,不想才剛打發來人說,要留夫人在那邊吃酒說話,那姑娘的母親與夫人又是舊識,夫人這才去了。大抵是要中午才回的。”

沈寒香便道:“那我們便不在這兒擾了,等夫人回來再來罷。”

“倒也不必,發蒙的先生請好的,是徐家一個親戚,也姓徐,字榮軒,年紀雖輕,已中過進士,趕着來年進京在這邊親戚家先住着。夫人一想,左不過也是親戚,哥兒又缺個先生,何不就叫了來。”彩杏給沈柳容喂了半碗乳酪,沈柳容便搖頭說不要了。她扯下巾子替他擦了擦,一并連碗叫人帶下去。

“再則,明年德哥也要赴京,他們一塊做個伴豈不好?”彩杏笑道,“最後一則,便是這個先生,作得一手好骈文,今上如今便喜好這個,要是做了官,與容哥有師生之情。”

沈寒香點了點頭,摸了摸沈柳容的頭,問彩杏:“那歇會兒咱們便先去見這先生?”

“正是,還要叫容哥先瞧瞧新打整出來的書房,看缺些什麽,好叫了人去買。本還請了馬姨娘過來……”

“我娘這幾日身子越發的不好。”沈寒香也是擔憂,馬氏自前月病下去,日夜思沈柳容要送徐氏這兒來,一早起來便對鏡垂淚,沈寒香才把沈柳容帶到自己屋裏,略坐了會,把鞋子給他試過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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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夫的藥吃着不見效麽?老夫人那裏帶着個大夫來的,說醫術頗高妙,不然回了老太太請去瞧瞧?”彩杏道。

沈寒香沒立即答應,外頭來人,說徐榮軒已在等了。便帶了兩個丫鬟,彩杏在前頭給二人引路,沈柳容牽着沈寒香的手,一路走一路亂看,好奇得不得了。

徐榮軒在那書房前候着,并沒進去。沈寒香觀他容貌,是書卷氣極重,目光熠熠,大有睛采,面部神光盡融彙在一雙目裏了,五官倒是平平。身上洗得略發白的道袍寬大,猶如挂在他骨架上一般,徐榮軒生得極瘦弱,此時過來一禮。

彩杏引着彼此見過,留丫鬟在門口站着,就帶三人進門去。

只見是八個六人擡的大書架,藏書數百,沈寒香看了眼,便知徐氏将自己的書也放過來一些,另有沈柳德曾讀過的,再外便是又置的。

“書都是照着先生上月送來的書單辦的,咱們比不得那些富貴之家,要叫先生笑話了。筆墨紙硯只在咱們夫人承力範圍內辦了。不過那兩對毛筆是夫人親手辦的,沒在外頭買,叫人剪了上好的野生黃鼠狼尾毛,搭着羊毛來膠的,筆杆用的楠木,夫人說,容哥剛學字,筆不宜用的太精致,不過筆毫用好一些的,于寫字大有裨益。”

徐榮軒為人謙遜,一面聽一面只是點頭,大概只是做個發蒙先生,他倒不怎麽與沈柳容說話,只是一面觀書架上那些書,一面贊嘆,手癢得不行地左拳抵着右手掌心,似恨不能就此坐下讀書。

書房布置看得出用心,徐氏待沈柳容亦算十分上心。

彩杏将硯臺取給他們三人觀之,将描金竹的墨盒合上,又道:“比着德哥的書房布置的,但凡那邊有的,這邊都有,只多不少。”

其南面牆上一幅卷軸,扯動旁邊繩索,便能卷起,後掩着一道小門。彩杏推開門,院內種了不少鳳尾竹、蘭草,假山石上擺着幾條條盆裝的松柏盆景,下有一灣活水,被籬笆攔着。

“怕夏天滋生蚊蟲,特将這扇門封了,讀書累了便可到院中散散心看看花草,再不然,容哥大一些,邀人在這小院裏喝茶談天也是好的。不過桌椅尚未置辦,待着來日再添就是。”

“四弟還小,慢慢添也不遲。”

“是這麽個理。不過先生若要在這院內讀書作畫,就使個人上夫人那院子,找到我便叫人去辦了,不必特特經夫人那裏。”彩杏向徐榮軒道。

徐榮軒滿腹心思都系在書架上,顯是沒聽見。

彩杏一笑,便在他眼前猛然一擊掌。

那徐榮軒如遭雷殛,這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漲紅臉,直是說對不住。

“讀書把你讀成個呆子了,先時夫人說請來個呆子,我還不大相信呢。”彩杏向沈寒香笑道,便引他們出去。

又轉回徐氏院子帶的一個小院,就是給沈柳容新收拾的院子了,徐氏這裏離書房近,不過跨一道門就過去了。

本來沈柳容今日看過,便該留在徐氏這裏的,他卻死拽着沈寒香的手不松。彩杏叫人拿吃的玩的來,與他一番哄,沈柳容仍不肯,憋得小臉通紅,眼淚直打轉,一臉氣鼓鼓,只瞪着沈寒香。

沈寒香嘆了口氣,低身把他抱着,向彩杏道:“昨也沒告訴他要住過來,他只以為來逛逛的,今日先就不忙搬來,眼下大娘不在,等大娘回來了,我再過來與她說。”

彩杏應了,等徐氏回來再禀。

沈寒香帶沈柳容回去,沈柳容逛了半日累得很,靠着沈寒香的肩頭,低聲問她:“為什麽要和大娘一塊住啊?我想和娘,和三姐一塊住,不想和大娘住。”

沈寒香手拍他的背,小聲說:“怕你每日清早要走那麽遠路去書房,晴好時候無妨,要是下雨下雪,摔了你有個好歹。”

“我不怕摔!”沈柳容大聲說,“就要和娘和三姐住在一起!”

沈寒香笑了起來,給他脫鞋子,叫丫鬟拿扇子來,給沈柳容解了兩顆扣子,他一頭一脖子都熱出了汗,頸子裏還出了點痱子。

“怎麽這麽愛出汗。”沈寒香笑他,給他扇扇子,叫他睡一會兒。

沈柳容抓着她的手,一面犯迷糊,一面低聲喃喃:“不和大娘住,三姐,你去向爹說說,我不念書了,就和三姐膩着。”

沈柳容那時還小,及至多年後為官,想起幼年,仍止不住發笑,笑了過後,卻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了。

下午沈寒香尚午睡着,三兩把她叫醒,說夫人已回來了,叫她過去說話。沈寒香自羅漢床上爬起,沈柳容睡着她的床,她扯過條薄毯子給他掖着心口,才随丫鬟過去。

徐氏正也在榻上歪着,不知是正要睡還是剛起身。彩杏于旁給她捶腿,沈寒香問了個安,徐氏叫她就在近旁褥上坐着了。

“怎麽容哥不想過來住麽?”徐氏語氣不怒含威,年紀長了之後,面容更顯得冷峻。

“前些日子與他說過,不過忽然叫他過來,有些不習慣罷了。我想了個法子,要過來回給大娘聽。”沈寒香便道,“不如一日在這邊住,兩日在那邊住,這麽一個月下來,再放他過來,畢竟容哥還是孩子心性,驟然離了娘,怕要哭鬧,也擾着夫人。”

徐氏雙唇緊抿,思索一番,放倒:“一日過來,一日仍在原來屋裏住着,如此妥當。擾倒是不怕,從前帶着你大哥,也沒省心過。素來便操勞,也不愁容哥這一點操心。”徐氏閉上眼,彩杏忙上去替她揉太陽穴,她眼窩深陷得厲害,臉盤也精瘦得皮包着骨頭,绛紫點唇,看着比實際年紀還要長不少。

徐氏叫上來個丫頭,将五家草帖取上來,置于面前幾上,她極不舒服似的靠着枕頭,睨着眼,道:“你同你大哥玩得好,老爺要叫給他娶媳婦,将來也是你嫂子。這十來日我也猶豫不決得很,聽說咱們家要娶妻,也有幾個保媒的上門來,這五家裏挑個人家與他配了便是。你幫着看看,就說你如何看便是,主意我自會定奪。”

沈寒香一看,陸瑜芳亦在上頭,她眼皮子一跳,盡量不動聲色地一副精挑細選猶豫躊躇的模樣。

徐氏便在旁打量,自她臉上看不出究竟中意哪個。

“你大哥你是知道的,他年紀越大,越是不服管束了,一來打小慣着,二來大抵身邊也盡是些纨绔弟子。咱們家這些年越來越不比從前,這幾家,除卻陸家,都算咱們高攀了的,少不得要多填彩禮。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就看看,哪個你覺得合适般配,再與我細細計較一番,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晚一點,以後大概都是這樣啦,上午一章,下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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