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孩子都不放過
五年後的盛夏,寧陵市第二監獄,陽光熱烈,獄內院子裏熙熙攘攘的。
“周啊,你是不是快到日子,該出去了。”老鄭蹲在牆邊問着以同樣姿勢蹲在牆邊的周睿洋。
“還有兩個星期。”周睿洋扒拉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下子勁兒用大了,小石子骨碌骨碌地滾出去老遠,周睿洋便伸了個懶腰繼續說着:“我可算是能出去了。你呢,你還有多久?”
老鄭向後仰了仰脖子,把腦袋抵在灰色的牆壁上說道:“還有一整年呢。”
“快了,這一年年的很快就過去了,唰地一下,跟坐了火箭似的。”周睿洋順着牆壁坐在了地上說道。
“嗯,快了。”老鄭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周啊,那你出去以後想幹什麽啊?”
周睿洋擡頭眯眼瞧着被鐵栅欄分割成一塊兒塊兒的太陽,想了想後才說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老鄭,說實話我有點兒害怕出去。”
“出去了你還怕?你有點兒志氣行不行。”老鄭推了一下周睿洋的腦袋,“你還年輕着呢,出去闖一闖,總能成點兒事,以後好好地。”
“嗯。”周睿洋耷拉着腦袋應着,接着向老鄭問道:“別光說我了,老鄭,你有沒有想過你出去以後幹什麽啊?”
“我啊。”老鄭笑了笑,露出不太齊整的牙齒,“我得去掙點兒錢,拿着錢去找我的老婆和閨女,我覺得我挺對不起她們的。”
“她們兩個去哪兒了你知道嗎?”周睿洋問,打他認識老鄭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老鄭有個小他幾歲的妻子和一個小女兒,只是妻子嫌他丢人,帶着閨女走了。
“不知道啊,找呗,那可是我的親人,我總能找到的。”老鄭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周睿洋靠着牆,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今兒是獄裏一周一次的打電話時間,每到這個時候,周睿洋都會和老鄭縮在牆角,看着橘黃色電話機旁排隊等着的獄友,仔細觀察着他們的表情。
老鄭沒有可以去打電話的人,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妻子和女兒也不知去向。
但在早些時候,周睿洋是摸過那個橘黃色的電話機的,他想給沈樂童打電話,因為怕沈樂童擔心他,但是號碼按好了,周睿洋一低頭卻看見了自己身上的獄服,沒等電話打通呢,就“啪”地挂斷了電話。
後來周睿洋就和老鄭一起蹲着,聽着老鄭哼哼一些上世紀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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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鄭你丫以前是搖滾歌手吧?”周睿洋老是這麽問。
老鄭每次就只是嘿嘿地笑笑,把嘴裏的歌哼得更大聲了。
現在老鄭也在哼着歌,周睿洋在一旁聽了半天,轉頭問道:“怎麽換歌了,這歌我以前沒聽你哼過。”
“這歌是送你的。”老鄭撓了撓眉毛說道,“這是個送別的歌,我平時閑得沒事哼哼送別歌幹嘛。”
“好聽,賊好聽。”周睿洋誇張地點頭,“我收着了。”
“诶周啊。”
“嗯?”
老鄭轉了下身子面向周睿洋,“等我出去了的時候,你來接我呗,我要是看見你,我肯定特高興。”
周睿洋笑笑,“成,我到時候左手捧個大花束,右手拎只大肥烤鴨來接你,說吧你喜歡什麽花,我給你買”
“就狗尾巴草就行。”老鄭說道,“那玩意還好活,閑得沒事還可以拿來編小人,我閨女小時候可喜歡我給她編的小人了。”
“成,那我就捧一束狗尾巴草在外頭等着你。”周睿洋拍了一下老鄭的膝蓋,“綠油油的一片真适合你。”
“滾。”老鄭擡腿踹了周睿洋一腳,“說好了,你可不能賴,不管你在哪兒都得回來接我。”
“知道了,我說話算話。”周睿洋拍了拍褲子。
老鄭放心地笑笑,繼續哼着他的歌,他出去後算是有人接了,可是周睿洋出去後卻是一片空蕩蕩的。
兩個星期以後的中午,二獄的大門轟隆隆地打開,再轟隆隆地關上。獄門前小空地上幹淨得連根雜草都沒有,米白色的石頭地被太陽烤得好似散發着陣陣熱氣。
周睿洋揪了揪身上的衣服,扇了點兒涼風出來,這身衣服是他離開之前監獄長送他的,很新很舒服,暗紅色的短袖顯得周睿洋有些白,瘦腿的牛仔褲襯着他的大高個,但是這身衣服在大太陽下卻有些熱,周睿洋摸了摸衣服,依稀還能感覺到監獄長的大手拍在他肩上的感覺。
周睿洋回頭望了望這個自己待過了幾年的地方,獄門緊鎖着,鎖頭閃着耀眼的金屬光,一只黑白花的野貓打獄門口經過,踩着優雅的貓步,喵喵地叫了兩聲。
周睿洋很喜歡貓,他以前打工的那家面包店的後門外就經常有幾只野貓來晃蕩,周睿洋時常捧着一把面包屑或者肉松屑去喂那些小東西,看着它們埋頭吃完然後白了自己一眼揚長而去,第二天再喵喵喵死不要臉地在後門傻叫。
但是今天周睿洋的手裏沒有面包屑也沒有肉松屑,他的兜裏除了證件以外就跟這兒的地面一樣幹淨,周睿洋杵在那兒站了半響,直到汗珠從額頭上滴下來迷了眼睛,才捏了捏兜裏的證件挪動了腳步離開。
周睿洋首先想的,是回到那家面包店,面包店的老板嘴有些毒,對周睿洋沒少罵,但是這個人的心腸并不壞,周睿洋甚至跟他學了很多的烘焙技巧。
但是幾年來,寧陵市變化太大,原先開在居民區旁的面包店已經被一家裝修精良的咖啡店取代了,原來煙火氣息很濃的居民區也已經變成了一條商業街,高樓林立,大大的熒光屏上的廣告周睿洋已經有點兒看不懂了。
周睿洋站在那家咖啡店的面前,看着咖啡店的玻璃牆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這個影子很陌生,瘦削的肩有些垮,臉龐輪廓分明,形容透着些倦怠。
“進來坐坐吧,新飲品上市,最高八折優惠。”咖啡店的小服務生很熱情地推開了門沖着周睿洋說道,一股空調的涼風随着咖啡店店門的開啓而吹向周睿洋,吹得周睿洋回了神,他沖着那個臉蛋圓圓的服務生勉強地笑笑,搖搖頭說:“不用了,謝謝。”
再後來,周睿洋想去自己的叔叔家看看,他知道自己的叔叔早就不住在那裏,而是搬回老家去了,但是周睿洋還是想去那裏瞧瞧,或許叔叔覺得老家不好,又搬回來了呢,至少,他還能在那裏混個住處。
但是當周睿洋看着那一家三口從叔叔原來的小屋裏走出來的時候,周睿洋的心裏涼了一下。那一家三口看着很幸福,小男孩拽着媽媽的手,經過周睿洋身邊的時候,還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周睿洋的褲管。
“安安,別鬧。”小男孩的媽媽伸手将小男孩亂動的手抓了回來,擡頭看着周睿洋說道:“不好意思啊。”
“沒事。”周睿洋笑笑,他感覺到剛剛那小男孩兒的手指頭軟軟的,很可愛,可愛到周睿洋想沖上去攥一攥。
直到天已傍晚,周睿洋還沿着馬路漫無目的地走着,斜陽跳過白色的雲映在厚重的玻璃幕牆上,周睿洋手指夾着一支不知誰放在小區樓道把手上的煙,半張着嘴擡頭望着。
周睿洋不怎麽抽煙,只是偶爾陪着老鄭抽一抽,老鄭吐煙圈兒很厲害,周睿洋一般就是叼着煙饒有興致地看着老鄭吐煙圈兒。
周睿洋擡頭擡得脖子有些酸了,低頭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正好瞥見一個小娃從自己的吧嗒吧嗒地向自己跑過來,手裏還捏着一張紙幣。
“诶小娃娃。”周睿洋把手裏的煙頭掐滅,叫住了馬上就要從自己身邊跑過去了的小娃。
小娃皺着眉頭轉身,好奇地看着周睿洋。
周睿洋抓了抓褲子蹲下身,朝着那個小不點兒勾了勾手指,說道:“哥哥給你變個魔術好不好?”
“魔術?”那小娃娃轉過身面對着周睿洋,背着手向他走來,“什麽魔術。”
周睿洋攤開手,“你手裏有什麽,放在哥哥手上,哥哥能把它變沒了。”
小娃娃聽了周睿洋的話,看了看自己的兩手,也沒多想就把手裏的一塊錢紙幣放在了周睿洋的手上。
“行,那你先閉上眼睛。”周睿洋道。
小娃娃還真聽話,讓他閉眼睛就閉眼睛。
周睿洋把手裏的一元紙幣團了團揣在了褲兜裏後,攤着空蕩蕩的手掌,說道:“好了,睜開吧。”
小娃娃睜開眼睛看見紙幣果然不見了,滿臉佩服地看着周睿洋,“哥哥你真厲害。”
周睿洋苦笑,“是吧,不過你要記得,以後陌生人叫你,你不要搭理。”
“哦。”小娃娃似懂非懂地應着。
“你家住在哪裏?”周睿洋接着問道。
“就這棟樓,402。”小娃娃指着身後的一棟樓說道。
“成,我記住了,以後給你送聖誕禮物去。”周睿洋站起了身。
“真的呀。”小娃娃的眼睛亮了起來。
“真的,一定去,快回家吧,你爸媽該等急了。”周睿洋催促着小娃娃,看着他又吧嗒吧嗒地跑遠。
“周睿洋你他媽真不是東西。”周睿洋低頭罵了自己一句,掏出兜裏那張一塊錢的紙幣,走近了路邊的一家小超市,去尋找他唯一有可能聯系上的人。
“老板,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