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剛放學的食堂人滿為患,嘈雜非常。

林既捧着餐盤坐到提前占好的位置上,相比起周圍的結伴同桌、言笑晏晏,他只身一人顯得形影相吊,有些孤僻。

但沒關系,也沒人會注意到他。

就在這時,食堂外忽然炸起了一聲驚雷。

這一下,讓食堂的每個角落都傳來了驚呼,要知道剛才可還是晴空萬裏,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有雨,誰也沒有準備好傘,真要下起雨來,可是場災難。

“媽呀,這天怎麽暗成這樣了?”

能容納上千人的食堂從各說各話的大雜燴現在全讨論起了外面大變的天。

林既也望了出去,他坐的是正對落地窗的那面,能輕易看到烏雲滿布的天空,暗沉的光好像讓這個世界都變了顏色。

看來要下一場大暴雨了,他沒有帶傘,不過中午不回家,先打雷的雨不會下太久,他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這麽想着,林既便不再關注天氣,專心吃着午餐,等雨來,等雨停。

悶雷陣陣,讓學生們膽戰心驚,生怕暴雨突襲,于是今天食堂散得很快,離開的人大多跑着,與老天競速。

林既一切照舊,慢條斯理吃完午餐,放好餐盤,又坐了回來。他沒帶書本出來,便撐着下巴,百無聊賴的看着窗外,天好像比剛才更陰暗了,把一個夏日的正午渲染得像傍晚。雨怎麽還沒下?地上連一滴水都看不到。

食堂漸漸空了,到最後只剩拖地的阿姨和發呆的林既。

“同學,食堂準備關門了。”阿姨出聲提醒。

林既回過神,食堂每天都是一點十分關門,也就是說,他幹坐了一個小時等雨。

一個小時,夠他在食堂和教學樓之間往返六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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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這就走。”林既起身說。

走出食堂,空氣并不比室內涼爽多少,也就是說,這天光打雷唬人,半滴雨也不下。

而我,也愚蠢得被唬了一個小時。

林既無奈自嘲,邁步走向教學樓。

今天是文理分班的日子,林既從高一時的七班分到了理科一班,也就是尖子班。但他很有自知之明,頂多也就是中游偏下,中午留校也不是為了學習,而是因為他家離學校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一中的午休不過一個半小時,那還不如在教室裏午休。

分班不光換了教室,連教學樓也換了,兩棟教學樓之間僅隔了一條過道,但外觀上看卻差別很大,一棟現代高聳,與校門遙遙正對,是學校的門面,一棟傳統悠久,活動的空間更多,僅此而已。

林既所在的教學樓自然就是一中的門面,雖然氣派,但裏面的班級不多,包含了高二到高三所有的文理尖子班,在教室之下則是校長、書記等等領導的辦公室,壓力可想而知。

最糟糕的是,教室在五樓,并且禁止使用電梯。

不過好處是室內陰涼,林既的一身悶熱走進教學樓就消散了大半,他回頭看了眼天,幼稚的指責:“騙子。”

然後他走向樓梯間,在上樓的同時心裏為這個中午計劃着,等會兒先把書整理好,再看二十分鐘的小說,最後再睡二十分鐘。今天下午要開班會,肯定要上臺自我介紹,林既對這種面向大衆的行為尤不擅長,不禁郁悶得嘆息。

就在這時,悠揚流暢的小提琴聲傳進了林既耳中。

林既擡頭往上看,心說是誰在教學樓裏放音樂?

他擡步繼續朝上走,越往高走小提琴聲就越清晰,林既平時不聽這樣優雅的純音樂,但也由衷覺得這曲子真動聽,音符如流水潺潺,舒緩平和,在這樣暗沉的天空之下,仿佛能為萬物重新鍍上顏色。

在這樣的音樂下,大概能睡個好覺。林既以凡夫俗子的膚淺想着,他走到了五樓,小提琴的聲源就在上方,他擡頭望去,就看到了深刻進他的靈魂裏,此生不忘的一幕。

樓梯上,身量修長的少年閉着眼,肩上架着小提琴,動人的樂曲自琴弦而出,連他的手指都那樣好看。

漫天的烏雲在此時緩緩散開,夏日的陽光又一次回到人間大地。

少年逆光而立,宛如遺落凡間的神明。

林既仰望着他,似乎聽不到小提琴的聲音了,時間在他眼中拉長,放慢,少年精巧俊秀的五官定格在林既的心間。

這大概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最好看,這是相十方對林既而言的第一個最。

一曲終,相十方睜開眼,放下了小提琴,他看到了幾階臺階下,仰着頭怔忪看着自己的人。

穿着校服,帶着眼鏡,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相十方顯然是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只平淡的與觀衆對視一秒,便錯開了,他彎下腰将小提琴放進琴盒裏。

林既如夢初醒,他不知為何手忙腳亂,臉熱得吓人,在相十方提起琴盒之前,逃一樣的離開樓梯間,回到教室裏就像鴕鳥找到了沙堆,一頭栽進去。

他趴在桌上,就這麽十來米的距離,竟讓他呼吸急促,腦子都在發蒙。

林既把手貼在胸口上,在單薄的胸膛之下,他的心髒失速得像出了故障,快速撞擊着他的掌心,像是要跳出來。

他又想起兩分鐘前的畫面,那個漂亮矜貴的男生睜開眼,他們短暫的對視。

我怎麽可以就這麽慫的跑了?!

林既懊悔不已,最起碼,也要說一句“小提琴拉得真好”之類的啊。

正當林既的生理和心理同時産生混亂時,教室裏傳來了別的動靜,有人走進來了。

林既擡起頭,正好看到那修長的側影走過講臺,手裏提着琴盒,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

林既的鴕鳥屬性再度發作,他又埋了下去,本來跳得就快的心髒居然還能繼續加速,這個時候林既根本無法再考慮其他,他必須要死死按住胸口,不然這不争氣的心跳聲會被聽到的。

相十方只是進教室裏放琴盒,在林既耳中如雷的心跳,相十方根本注意不到,甚至連他這個在書堆後龜縮的人,相十方也沒看見,他很快就又離開了教室。

林既這才敢坐直,目光在門口久久停駐,再轉移到那個靠窗的位置。

原來我們是一個班的嗎?

這個信息給林既帶來的喜悅,不下于中了一百萬彩票。

接着他又像做賊一樣,左顧右盼的來到了那個位置,桌面整理得井井有條,他并不像林既這樣大部分書都擺在桌上,而是只放了今天上課需要的書,林既小心掀開了最上面的數學課本,扉頁只寫了一個簡潔的行楷,相。

即使只這一個字,內向死宅如林既也猜到了他的名字。

相十方,一中風雲人物NO.1。

林既之前在的七班,幾乎每天可見都有女生聊起關于他的話題,那些所謂的校園後援會林既以為只是青春小說裏的誇張描述,但确實在這個學校流傳着,具林既所知,關于相十方的聊天群就有三個。

當時他還在心裏腹诽,一個長得帥,家世好,學習優的男生那麽稀有嗎?

可今天他的所見,一下打破了他之前對相十方對膚淺認知。

确實是長得帥,可還有些東西,區分了相十方和常人,氣質?才華?

林既不知道怎麽描述他心裏的感覺,但确切的是,相十方是與衆不同的。

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他。

一種奇妙的酸澀在林既的感官中泛開,他盯着那個漂亮的“相”字,有種想偷偷珍藏起來的欲望。

這是偷竊,犯法的!

林既的良知讓自己清醒了過來,他趕忙合上書本,複原成沒被動過的樣子,才回到座位上。

我和他現在是同班同學。

林既那詭異的酸澀被這個認知沖淡了,他又開心起來,手撐着下巴,忘了自己計劃好的事,只看着相十方的座位。

或許,我可以和他成為朋友?

下午的最後一節班會課,班主任是林既曾經的數學老師,也是上一屆帶出全班重點的金牌教師。

這節課主要是讓學生相互熟悉,所以先從自我介紹開始。

按照學號,相十方是第一個。

“我叫相十方,原一班,請多指教。”相十方簡短的說完,就下來了。

班主任不太滿意,“就完了?這一句話大家只知道你的名字。”

下面便有人起哄:“老師這個學校就沒有不認識他的人!”

相十方瞥了眼起哄的人,那人沒心沒肺的對他笑。

林既只在意,相十方的聲音怎麽也這麽好聽?

介紹繼續進行,按照學號來的話,林既是倒數第五,比他預計的中游偏下差了不少,在準備的過程中,他想讓自己腰背挺直,開朗點兒大方點兒,最起碼要讓相十方對他的第二印象好一些。

可即使在腦海裏演練得再好,不擅長當衆說話就是不擅長,當班主任念到林既的名字時,林既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大腦立即當機了。

他極力挺直身型,反而表露得不自然,走到講臺上望着講臺下一群比他優秀的人仰着臉看着他,還有相十方。

他和相十方的目光又一次觸碰了一下。

他在看我!

林既的腹稿頓時變為一堆亂碼。

他慌亂的低下頭,聲音嗫嚅:“我叫林既,原七班,請多指教。”

和相十方一模一樣的說辭。

但并沒有人對此上心,一連聽四十多個人自我介紹,大家都聽膩了,于是只給他零零碎碎敷衍的掌聲。

林既抿緊嘴唇,低着頭快速走回座位。

實在是太難看了。

他幾乎把內唇咬破。

之後就是班主任的場合,先是學校的規章制度,再是她對學生的要求,最後以“希望我們一班這個新團體,可以不留遺憾的度過高中”結尾。

放學後,林既的媽媽路倩然開車來接他。

上車林既就看到後座的蛋糕。

“生日快樂,兒子。”路倩然笑着說,“本來應該你爸去取的,這樣能做成驚喜,可他又要開會,我們吃完飯才能回來。”

“禮物在尾箱,你猜猜是什麽?”路倩然說。

“是什麽我都開心。”林既也笑,“肚子好餓。”

林既每年有兩個生日,一個是冬天,那是他出生的周年,一個是現在。他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快要挺不過去的那種,但之後聽說是拜了神借命,竟以這種玄而又玄的方式生生熬了過去。所以這天是他重獲新生的生日。

“回家就能吃了,今晚我訂了份大餐。”

路倩然開車時,林既望着窗外,臉上的笑意變淡。

剛放學的時候,林既終于鼓足勇氣,想和相十方說句話。

久仰大名、中午的小提琴很好聽、我叫林既……說什麽都好,只想和他說上一句話。

可正當他準備上前時,幾個人圍到了相十方身邊,林既記得他們的自我介紹,都是原一班的人,而且他還注意到,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名牌衣鞋,和相十方自然談笑風生。

林既止步不前,仿佛面前立着一面無形的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相十方那樣優秀的人身邊,怎麽也輪不到自己這樣普通如塵土一樣的人。

林既的家境其實很不錯,母親是賢惠的全職主婦,父親的運輸公司這兩年時來運轉,業務擴展到全國,他們家的生活水平也因此提高了不少。但他們家是近幾年才寬裕起來,節儉适度已成習慣,林既深受這樣的教育,也不張揚。他的性格像父親,寡言內斂,但他比父親少了一份沖勁兒,不争不搶,喜歡随遇而安,水一樣平淡無味。

他們吃到半途,林既的父親林誠回來了,他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林既,沒多說什麽。

“謝謝爸。”林既知道這是父親準備的生日禮物,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張銀行卡。

路倩然嗔怪:“每年都是錢,走點心行不行?”

“我不知道選禮物,還不如讓他自己去買。”林誠落座說。

路倩然又數落了他幾句,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完了飯,休息了半個小時,蛋糕搬上了桌。

“祝我們的寶貝兒子林既十七歲生日快樂!”路倩然說,“你啊,要是會交朋友,這會兒家裏就熱鬧了。”

林既無辜地看着她。

路倩然又說:“有朋友也能多收幾件生日禮物不是?”

“我收到了。”林既脫口而出。

路倩然和林誠都驚訝地看着他,“收到什麽了?”

林既抿唇笑了一下,“保密,反正是收到了。”

他擅自收下的禮物。

悶雷,烏雲,琴音,新的班級,新的同學。

還有,走進他心裏的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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