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既回到學校的那天,但凡是認識他的人,都能看出他明顯的憔悴與消瘦。如果以前的他是內向而不善言談,而現在,他徹底把自己鎖進一個封閉的空間,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低着頭,就像斷開了與塵世的聯系。
謝照風對林既心裏一直有疙瘩,他是言必行行必果的幹脆性格,這件事他拖了一個星期,每天都過得不對勁,終于等到林既來了,他和相十方眼神交流了片刻,就起身走向林既。
“嗨,好久不見。”謝照風有些別扭地對林既說。
林既擡起了頭,謝照風才看到他的臉瘦得有些過分,像是只有一張蒼白的人皮披在上面,眼神也是無比的空洞,簡直像是被妖精洗了人氣兒似的。
謝照風問:“你沒事吧?臉色有點兒差啊。”
林既搖了搖頭。
“上個禮拜你怎麽沒來學校?”謝照風打算一步一步的來。
可沒想到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就讓林既顫抖了一下,他閉上了眼睛,像是在經歷什麽痛苦的刑罰。
“……家裏出了一些事。”過了好一會兒,林既才低啞地回答。
再大的悲痛和絕望,過後依然可以用這樣輕描淡寫的話語帶過,人一旦走了,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對于親人愛人而言,也不得不變得無足輕重。
一個星期前,林既覺得自己似乎是不小心踩進了一個陷阱裏。
那天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林誠在臨市的高速上出了車禍,情況很糟糕。
他立刻動身和母親一起趕往臨市的醫院,在途中他們還拼命祈禱林誠能度過危險,就算以後都癱瘓在床他們都願意接受,只要他活着。
可老天不讓他們如願,等他們趕到醫院後,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出來遺憾地對他們說,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這短短一句話,就抽掉了他們家的脊梁骨。
路倩然當場崩潰大哭,林既腿一軟,跪在地上,好像靈魂的一半漂浮到半空,接着緩緩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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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通話的時候,林誠還說要在林既生日之前回到家,給他慶生。
他真的快回到家了,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三個小時之後他就能到家。
這三個小時,林既這輩子也等不到了。
路倩然除了那一次崩潰後,就沒再掉過眼淚,她要着手處理林誠的後事,從把林誠帶回老家,到通知親人,辦葬禮,封棺下葬,她操辦得井井有條。
可林既看得出來,路倩然只是把自己的悲傷壓抑住了,守夜那晚,她一直坐在林誠的棺旁,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也放進棺裏,永遠陪伴着她的愛人。
所有事情都結束後,他們回到了家裏,往常這個房屋總是充斥着溫馨,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幸福。
可如今那些幸福都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回憶。
林既洗完澡出來,他看見路倩然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什麽,他走過去,才發現路倩然手裏拿着的是林誠幾年前照的單人照。
這是他們去旅游時拍的游客照,林誠挺拔地站着,面無表情,不茍言笑。
“媽……”林既有些哽咽。
路倩然擦了擦臉,吸着鼻子說:“我有點兒想你爸了。”
林既坐在她身邊,摟抱着她的身體,顫聲說:“我也想他了。”
母子倆安靜的擁抱,照片裏的人靜靜地看着他們。
謝照風知道肯定是不好的事,但他的嘴有過前科,所以不敢多說,便換了個話題:“對了,前幾天不是你生日麽,我們準備了點禮物。”
說着他就把東西放在林既點面前,一個是Kindle,一個是頭戴式耳機。
謝照風說:“我本來想送你游戲機的,但十方說你應該不愛玩游戲。這個耳機是十方給你的,和他現在用的是同款哦。”
與其說是生日禮物,倒不如說是賠禮,可這些已經無法打動林既了,他低垂下眉眼,說:“謝謝你們,但這些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不貴重,真不貴重!你收下吧!”謝照風雙手合十地拜托他。
林既沒有力氣和他來回推辭,只好點頭收下。
但謝照風還沒結束,他試探性地問:“之前我做得不對,向你道歉,對不起。這事算翻篇了嗎?”
林既居然要費幾秒鐘的時間,才想起他說的事是什麽。幾天前對林既接二連三造成打擊傷害,甚至曾經那些他以為自己永遠都走不出來的事,此時都像過眼雲煙,一點兒也刺痛不了他。
胸口被破開了一個大洞,又怎麽會在意被針紮的感覺呢?
所以林既點了點頭。
“那就好。”謝照風如釋重負,他這才坦然笑出來,“對了,差點忘了祝你生日快樂了!”
林既驟然呼吸一窒,像被一根繩子緊緊勒住了喉嚨。
從今往後,他已失去了生日快樂的機會。
謝照風回到座位後,表情非常得意,“任務圓滿完成。”
相十方的目光掃向林既,說:“他那樣子看不起不太好。”
“說是家裏出了事,可能是長輩生病或者離世了吧。”謝照風說,“我還以為他看到你的禮物至少會眼睛一亮呢。”
“沒什麽可亮的。”相十方淡淡道。
謝照風卻擠眉弄眼打趣道:“既然問題寶寶不喜歡喬諾,那他就是喜歡你咯?我看這個比較靠譜。”
“好了傷疤忘記疼是嗎?”相十方冷光粼粼,“之前無妄的猜測傷害到了別人,現在你又開始了?”
謝照風撇嘴,小聲道:“我就開玩笑這麽一說。”
下午放學前,林既接到了路倩然的電話。
“怎麽了媽?”
“小既啊,今天放學媽媽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坐車回家,啊?”路倩然說。
“好。”林既又問,“是出什麽事了嗎?”
“我還在銀行辦點兒事,可能要耽誤挺久。冰箱裏還有菜,你回去先熱着對付一下,等我回去了再給你做。”
“嗯,我知道了。”
林既搭乘上公交車,他坐到最後一排的位置,車子開動後,他就看着窗外怔怔地發呆。
直到身邊的人離開,換上另一個人,那人重重地坐下來,還故意碰了幾下林既的胳膊。
林既慢吞吞地轉過頭,對上了一雙細長的單眼皮。
“巧了麽這不是。”趙歷挑起一個邪氣的笑容,“居然能在公車上碰上你。”
林既的反應就像個時隔幾年才重啓的機器,遲鈍了好一會兒才接上趙歷的話,“……你好。”
趙歷古怪地看着林既,自從上學期他們關系和解後,雖說平時的交流也不多,但還不至于那麽生硬。
“怎麽了你,一副沒魂兒的樣,我又不對你幹嘛。”趙歷說。
林既沒說話,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他的頭發有些長了,低頭時會擋住一部分側臉,從趙歷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尖細的下巴,對于趙歷這樣吊兒郎當的人而言,林既這樣簡直像一個易碎的瓷器。
趙歷不自在道:“你有什麽事就說出來呗,我又不笑話你。”
林既依然沉默着,要是平常趙歷早吼他吓他了,可現在趙歷怕自己說話大聲點都能把他震碎了。
過了幾個站,林既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聲音又悶又啞,“我沒有爸爸了。”
趙歷聽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太确定,也不太想去和林既确定他口中的“沒有”是分離還是亡故,現在似乎說什麽,都太蒼白。
趙歷默默坐在他身邊,直到到了要下車的站點也沒動,直到林既下車,他才從車窗眺望,他看到林既一個人孤零零的走着,肩膀那麽瘦弱。
林既回到家,先煮飯,在從冰箱裏拿出食材開始簡單的料理,等到飯煮熟,他準備的晚餐也都能上桌,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路倩然也剛好回到家。
林既先聽到的是咳嗽聲。
“咳咳!小既做飯了?”
林既倒了杯水給她,說:“媽,你去醫院檢查了嗎?”
路倩然喝完水,就好多了,說:“過段時間就去,一般吃了止咳藥就沒事了。”
“一定要去。”林既強調,“飯剛煮好,快吃吧。”
母子倆面對面坐在飯桌前,林既給路倩然盛了一碗湯。
路倩然說:“小既,媽媽有些事要和你說,關于我們這個家。”
林既緊張起來,他盯着路倩然安靜聽着。
“你爸爸出車禍那輛車,上面有三百多萬的貨,但是全毀了,這個過失需要我們這邊來承擔。”路倩然說,“車禍的原因是對向司機疲勞駕駛,才造成雙方死亡。”說這話,路倩然還需要暫停緩一緩,才能繼續。
“但對方的家庭條件無法償還我們的損失。你爸這個運輸公司還在起步階段,所有的錢都投到運輸車上,現在可周轉的資金也就一百多萬,這一百多萬,還要分出一部分給他的員工發工資。媽媽沒有本事,不能替他把公司經營下去,也沒人願意接手,我只能申請了破産。”
“但那三百多萬的貨我們還是要賠償,所以今天我去了銀行用房産抵押借了一百萬,剩下地再慢慢還。”
“……”林既一時不知言語,他們不但失去了頂梁柱,也失去了寬裕的生活。
“我知道這件事很沉重,但你已經成年了,有權利知道家裏的真實情況。”路倩然歉意道,“以後的生活可能會苦點,要是我以前對你再大方些就好了……”
“媽,我們不能悲觀。”林既握住了她的手,“以前咱們家也窮過,不也好起來了嗎?以後也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會像我爸一樣有出息。”
“要比他更有出息。”路倩然帶着淚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