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路倩然是下午才回來的,手裏還提着幾袋菜,她還頗為驕傲地向林既揚了揚,“養了兩年的土烏雞,今晚給你煮烏雞湯喝!”
林既卻沒有笑,反而嘴唇微顫,眼睛閃爍,是想哭的模樣。
路倩然一眼瞧出兒子的情緒,便随便把菜一放,就坐在他身邊問:“小既,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媽……”林既的聲音低啞得厲害,“我看到你的病例了。”
路倩然的神情僵住,她怔怔看着林既,“什麽?”
“病例,我看到了,是肺癌,對麽?”林既說出這句話後,眼眶立刻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小既,你聽我的解釋。”路倩然閉上眼睛,艱難地說道,“咱們家現在,一個發燒感冒都不能有,太耽誤工作了……”
“可這不是發燒感冒啊!”林既難過道,“這是癌症,癌症有多危險,你還不知道嗎?”
“我知道的啊……咳咳……”路倩然低低地咳嗽起來,“可家裏……家裏現在拿不出治病的錢呀。”
他們沒錢。
這個現實讓林既從所未有的無力。他狠狠咬牙,目光堅定,“我們先去醫院。”
可沒想到的是,路倩然卻抗拒搖頭:“小既,媽媽不去。”
“為什麽?”林既震驚地瞪大了眼。
“我現在的工作挺不錯的,領班也照顧我,咱們家好不容易有點兒起色,可我要是治病的話,那我們家的經濟來源就斷了。”路倩然說,“小既,我覺得現在的身體狀況沒問題,我還……”
林既跪在了她面前,眼淚盈眶,懇求地看着她:“媽,我求你了,我們去醫院吧。這個家難一點沒關系,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路倩然心中猛地一痛,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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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醫院後,林既帶路倩然去做全身的檢查。一番折騰後,醫生看着檢查報告一臉凝重。
“肺細胞癌,中期,情況不算好。”
林既的心驟然沉進冰潭裏,他握着路倩然的手無意識抓緊,路倩然卻是意料之中的平和樣子,還安撫地拍了拍林既的手背。
“我的建議是現做兩期化療,如果癌細胞沒有擴散,可以考慮手術治療,術後恢複得好繼續配合化療。現在還沒到晚期,延長二十年的壽命還是有可能的。”醫生給了他們一個希望。
“我們治!”林既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急切。
“那去辦一下住院手續,明天就可以安排第一次化療。”醫生說。
“醫生。”路倩然開口,“請問,整一套下來大概要準備多少錢?”
“媽。”林既皺着眉。
醫生答道:“肺小細胞癌主要的治療手段是化療,是一個長期的治療過程,算上住院和手術,保守估計要二十萬。”
二十萬。
這個單薄的家庭承擔不起這樣的費用。
“我了解了。”林既平靜點頭,他認真地對路倩然說:“媽,我們一定要治,你聽我的話,要配合,好嗎?”
路倩然哪裏忍心再反駁讓他傷心?
“……好。”
住院手續辦好之後,他們簡單的吃了點東西,路倩然為了明天的化療進行各種深入的檢查。林既一直陪着她,直到最後一項結束,已經快十一點了。
林既坐在路倩然的床邊,看着她的視線平靜而溫柔,有種讓人安心的氣質。
“你呀,越來越像林誠了。”路倩然嘴角挂着笑。
“我哪有爸那麽有本事。”林既說。
“他像你現在大的時候,也就一呆小子一個,半天放不出一個屁。”路倩然的目光變得悠遠,好像靈魂回到了多年前,“成績一般,長得也一般,真不明白,我怎麽就偏偏看上他了……”
路倩然絮絮叨叨地說着以前的回憶,許多事林既聽過很多遍了,但他依然耐心地傾聽着,因為他知道只有這個時候,路倩然是純然的幸福和快樂。
說了好久,路倩然累了,眼皮半合着,聲音像是在喃喃:“……對不起啊,小既,媽媽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早點把這當一回事兒,早點知道這個病,他會不會因為我,就不去出那趟車了?那後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小既,媽媽好悔啊……”
“媽……”林既握住了路倩然的手,“別想那麽多,睡吧,好好休息。”
路倩然閉上眼睛,輕輕念叨着:“林誠……”
林既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湧出來。他深呼吸了幾下,替路倩然撚好被子,走出了病房。他先去和護士打了聲招呼,拜托她多照看路倩然,然後才離開了醫院。
這時林既才敢哭出來。
晚上路上的人不多,在昏暗的光線之下也沒人注意得到一個男生低頭哽咽。
林既在想,為什麽?
他們家勤勤懇懇,善良的、普通的生活着,可為什麽要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摧殘他們?
二十萬的治療費,他要怎麽拿出來?
回到家,林既處理了路倩然買回來的烏雞,放在砂鍋了炖一晚上,明早帶去給路倩然喝。
接着,他翻出了在電視機櫃下面一本陳舊的本子,是很久以前林誠記的號碼本。
林既閉着眼醞釀了一下,拿出手機撥了過去。
“喂,大伯,我是林既。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打攪您,是這樣的,我媽她的身體……”
一大早,林既就盛好烏雞湯去了醫院,又陪路倩然做完今天的化療。
王奶奶得知了她住院的消息,也來看她了,兩人在病房裏聊天,又吸引了其他病友一起聊天,病房裏氣氛融洽,沒有頹靡腐朽的氣息。
林既微微放心,他來到病房外,打出了一個電話。
“喂,是我,林既。之前你說的,我有需要能找你幫忙。”
“是這樣的,我想找一份工作,最好工資能多一些……”
一個星期後,路倩然熟悉了醫院裏的生活,也結交到了新朋友,王奶奶一家更是隔三差五來看望,水果高湯都不少,林既這才安心,每天只在下午到時候去醫院和路倩然一起吃晚飯。
路倩然知道他是去打工,這也是他不得不去做的。所以她只能叮囑林既工作小心,量力而行。
林既來到了他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大型超市。林既一到,就有人來接應他。
“這兒!”趙歷遠遠地朝林既招手,結果他還是自己跑了過來,領着林既去見人,“來得挺早的你,走,我帶你去見經理。”
林既被他攬着,有些局促地說:“我從沒做過,要面試嗎?我需要準備什麽?”
“就超市的銷售員,用不着面試。“趙歷說,“況且我小叔是經理,你就安心在這幹吧。”
果然很順利就入職了,林既套上了統一的小馬甲,他被分配到了飲料區,也不用幹什麽,就是端着盤子站着讓顧客試喝。
但說着輕松,做起來不簡單,因為沒有地方坐着,也不能低頭看手機,大半天都要這麽站着,收工後,林既都快不會走路了。
可路倩然向他問起工作上的事時,他從不會透露自己的累。
“經理很照顧我,臨近過年很缺人手,所以工資都開得很高。錢的事交給我處理,你不要擔心。”林既和熙地笑道,一夜之間,他好像長大了,成為這個家的新脊梁。
路倩然的手術是在年後,初期的手術費用林既已經全部解決。他看着路倩然被推進手術室,樣子很平靜,沒人知道他在心裏祈禱了幾千遍。
幸好,老天沒再落進下石,路倩然的手術很成功,癌細胞被抑制住了,後續只要持續化療,配合中藥的調理,日常生活是沒問題的。
在醫院觀察了幾天後,路倩然終于出院回家。
王奶奶熱情得邀請他們去家裏吃飯,算是彌補了年夜飯沒能在家吃的遺憾。
林既這些日子每天都去超市上班,新年前後人手不夠,所以工資開得挺高,林既拿到一個階段的薪水,給路倩然買了一件新大衣,路倩然愛不釋手,卻又要責備他亂花錢。
“小既,你實話告訴我,這一個月我住院花了多少錢?”回到家後,路倩然終于問了出來。
“媽,這個你真不用操心,錢我都繳完了。”林既說。
“咱們家有多少錢,我還不明白嗎?小既,你別瞞着我。”
林既露出了一個笑臉,“其實我和大伯借了點兒,他說最近生意好,能先幫我墊付,我打了欠條,說兩年之內會還給他。”
路倩然這才安心,“那就好,我就怕你為了錢去做不好的事。”
“我怎麽會呢,我是好孩子。”林既眨了眨眼睛,說着俏皮話。
一整個寒假,林既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打工,他的假期不長,但憑借着趙歷的關系,領班給的薪水算是豐厚,他們家兩多個月的生活費出來了。
可這還不夠,肺小細胞癌的主要治療手段就是化療,後續化療的費用就像個無底洞,蠶食着林既的極限。
超市的工作不再适合他。
他需要一個薪水高,但又能允許他完成學業的工作。
林既把自己的訴求告訴了趙歷。
“哪有那麽好的事?”趙歷直截了當道,“除非去當鴨子。”
“鴨子?”從未深入涉黃的林既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這個你不用了解。”趙歷扶額。
林既沮喪地低下頭,如果連趙歷都幫不了他,他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了。
趙歷看不慣他這副模樣,只能擺手說:“我幫你在所有圈子裏問一下吧,實在不行你就當家教去。”
林既不是沒想過當家教,但他一個高中生,沒學歷,掙不了多少錢。
趙歷的網剛撒下去沒多久,還真網上了點什麽了。
“有了有了!”趙歷驚喜道,“我表哥說有個活兒,一天最少能拿一千!”
“一千?!”林既瞪大了眼睛,一千的話,一個月下來就是三萬了!
趙歷往下問,眉頭就皺起來了,“這個不行,和牛郎沒兩樣。”
“什麽什麽?”林既湊上去看,他看到了“俱樂部”三個字。
“你還是去當家教吧。”趙歷說。
“你告訴我剛剛那個是什麽?”林既追問。
“那個不行!”趙歷啧了一聲,“那是酒吧,晚上才開始上班。酒吧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我知道。”林既認真說,“如果真的是一千塊錢一天,我想去試試。”
“為了錢你至于嗎?”趙歷不自覺揚高了聲調。
“我需要錢。”林既低聲說,“你帶我去吧。”
“……”趙歷對他真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得,心裏說,當初要是不給他開門就好了。卻還是把林既帶了過去。
其實那地方不能算是酒吧,是一個高級會所,但特調的酒很有名。一般來來這裏消費的人家境都很優越,所以在那工作的人才能拿到那麽高的薪水。
趙歷的表哥是那兒的一個小經理,管人事這方面的,過完年之後會所的面積擴大,人手不夠用,巧的他看到了趙歷在朋友圈發的信息,各方面條件都符合他需要的人,就聯系上趙歷了。
可看到林既後,他狐疑了,“你成年沒?”
林既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成年了。”
趙歷表哥又端詳了他的臉,眉頭微皺:“你把眼睛摘了。”
林既不解地摘下眼鏡,笨重的黑框眼鏡好像把他框定在了木讷與書呆子的形象裏,可一摘下眼鏡,他似乎變“輕”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清晰地露出來,讓他不算出衆的臉發起光來,靈動了不少。
趙歷表哥的眉頭松開,說:“還行,不過還是不像成年人。”
“我真的成年了。”林既小聲說。
趙歷也說:“哥,你看在我面子上,別挑他的毛病了。”
“這怎麽能說是挑毛病……行了,你先換上衣服試試。”
林既換上了白襯衫和黑馬甲,領子還戴着蝴蝶結,他看不清,但趙歷表哥不讓他戴眼鏡。
“林既,可以啊你,沒想到還有點兒模樣。”趙歷說,“摘了眼鏡像換了個人似的。”
“我不能沒有眼鏡。”林既為難道,“我六百多度,現在什麽也看不到。”
趙歷表哥無奈,只好讓他戴上,當總體而言,外形上算是及格,接着得看業務能力。
林既沒當過服務員,在與人交流方面自然是一團糟,但他記憶力很好,對數字/圖像很敏感。會所被重新裝修過一遍,裝潢布置與從前大不相同,很多老員工都還沒熟悉,但林既不到一個小時就記下了所有的座位編號、人數,以及他們點的單,甚至連賬都算得清清楚楚。
沖着這點,他被錄用了。
看在他是高中生的份上,一個星期只需要他來四天,工作時間從晚上七點到十二點,底薪是每天三百塊,加上賣酒的提成和客人的小費,拿到手的最少有八百塊,林既已經很滿足了。
但是他還有很多難關要過,路倩然那邊他只能說去當家教,下班時間是十點半,在拖延一番,也勉強糊弄過去了。而在學校裏,他花了半個月才适應了睡眠驟減兩個小時的困乏,在熬夜學習和在會所工作到淩晨的辛苦完全不是一回事。
即便如此,林既的消費依然不能恢複到以前的一半,他身上的債太多了,他必須摳門到一毛錢都要省着花才行。
這晚,林既按時來到會所上班。
這裏的消費水平就注定了它不會像普通網吧那樣熱鬧嘈雜,往往林既都會有坐下來休息的時間,這時他就會拿出作業。
在這裏認真看書的人可是稀罕生物,一開始其他同事還很不可思議,慢慢的他們也見怪不怪,還會幫襯着點林既。
林既換好衣服出來,便看到會所大門進來了一群人。
十幾個人,算是一筆大單了。
一般來到人人數較多,都是去接待的人都會帶上例外,因為他記性好,就不會出現需要顧客重複而降低服務質量的問題。
這次也不例外。
林既走過去時,忽然聽到了一聲“表哥”。
他望過去,在衆人之中,一個端坐的身影吸引了他的全部視線。
不只是林既,還有其他服務員,甚至于和那人同行的人,都下意識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相十方好像生來就有這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