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餘夜昇給出手,又好像要反悔。

夜莺比他快一步,攥緊掌心:“不換,這個就挺好。”

“昇爺,你等等我。”他三步并着兩步往方才的鋪子跑。

最後一點錢,被他換成一绺大紅的絲線,夜莺手巧,分了兩三股,纏一塊,結了根繩。

紅線穿銅眼,情絲入皮肉,銅板留在夜莺的脖子上。

餘夜昇看他那股窮歡喜的傻樣,有點遲疑:“你想好了,真不要別的?要是後悔了,以後再管我要,可不作數了。”

夜莺搖了搖頭,隔了一會兒,才試探着問:“下回去取衣裳,能不能別讓三哥跟着來,他總盯着我,我害怕他。我想讓小春子陪我,就是和我一個屋住的川伢。”

餘夜昇盯着夜莺脖子上的紅繩瞧得出神,先蹙眉,繼而一笑逢春:“好,依你。”

13.腥刀

曹昌其一來就往後廳堂瞧:“人呢?”

餘夜昇曉得他說的是夜莺:“同以前認識的一個小囝出去了。”餘夜昇見過,豆芽菜似的川娃,模樣倒還可以,就是膽小,畏畏縮縮躲在夜莺身後,連回話,都要夜莺替他重複,自己根本是不敢出聲的。

曹昌其拍餘夜昇的背:“老弟你滿面春風,我看老方那套教的不錯吧。”

餘夜昇很服帖地笑,湊在曹昌其耳朵邊上說了幾句,逗得他哈哈大笑:“你啊你啊,下回定規要讓老方向你取取經,學學怎麽馴鳥。”

餘府的客廳,曹昌其一身黑香雲紗褂衫褂褲,袖口微卷坐在八仙桌旁,不穿警察服的時候,他遠比斯文的餘夜昇看上去更像是流氓頭子:“阿弟啊,最近不談了……”他朝餘夜昇攤手,彌勒臉不樂,徒剩苦相,“真是積錢針挑土,錢財水流沙。”曲指在桌上叩,像抱怨,像念經,“你看看現在的滬西,頭面人背後數一數,哪個沒有日本人撐腰,煙土行、鴉片館,哦,還有你那些街面生意,都是他們在搞壟斷,日子過的……艱難啊……”

餘夜昇的買賣确實受到波及,四明別墅一帶的洋樓,挂牌“東洋麗人”,實際上就是日本人開的妓院,還有影院舞廳和賭場,公然搭臺搶生意,魚叉街的收入大不如前。

曹昌其成了傀儡警察,原來靠吃供養,每日從各處收來的“保護”費,外帶月奉銅钿數目不小,日本軍事當局設立娛樂業督查處以來,他的財路就斷了,再不能從舊門路上動腦筋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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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我們還能仰仗大先生。”曹昌其一掃陰郁,臉上複而一片紅光,“先生又高升了……”這是利好消息,他們的派系在這場角逐中終于占得先機,“他為政府鞠躬盡瘁,總算皇天有眼,現下日本人倒是敬重先生的。”

眼珠子一轉,他笑眯眯亮出今朝來的目的:“日軍想要成立一個共榮市民協會,點名你當會長。”話停在此,曹昌其留意了一眼餘夜昇的反應,頗有大哥派頭地講,“阿昇,只要你點個頭,夜裏富春樓,一同吃酒去……”

餘夜昇沒接茬,端起蓋茶,面無表情,這種神态看着着實難辨,你可以說他在思考,再權衡,卻又摸不透他到底動沒動心思,直叫人着急。

“老弟,你倒是給句痛快話。”曹昌其當然希望他應下。

餘夜昇放下茶碗,像是有了主意:“既然大哥提了,這件事我自然要放在心上。”他喊來老六,讓其入屋取來幾根金條:“你這是做什麽?!”曹昌其眉毛一橫。

餘夜昇不見慌忙:“外頭還要靠大哥打點,這點錢不多。”

曹昌其惺惺相惜:“阿弟啊,你也不好過,這可叫當大哥的難推辭了。”撥撥嘴皮子,錢進口袋,他不忘提攜餘夜昇,“這件事,你一定認真考慮……”

阿三一直在門廊候着,曹昌其一走,他便沖進屋:“阿哥,你當真要為日本人幹活?!”他原有一個小阿弟,跟夜莺差不多大,從鄉下來投奔他,好日子沒過兩天,叫日本人當成暴民抓了,死時慘遭割喉虐殺,脖子像口鑿穿的泉眼,鮮紅的血流也流不盡。

餘夜昇撩開長袍,站起來。

“阿哥!!!”

不如阿三憤怒,餘夜昇神态淡然:“我們之于權貴、于功利,就是沾腥的刀,方便用的夜壺,需要時片刻離不得,用完了,嫌髒,誰還捧在手心裏,擺在臺面上。”

他走到阿三身邊,扳他憋得通紅的脖子,往肩頭上摁。

“信不過我?”餘夜昇問。

肩膀上一陣熱,又一陣涼,阿三不說話。

餘夜昇捏他的頭頸,用勁的那種。

“你阿哥我,還沒準備給日本人當刀用。”

14.恻隐

回院的路上,夜莺撞到個人,他不比對方魁梧,手上方盒裏的糕團點心滾了一地,人也差點沒站住。是阿三,紅紅的眼睛瞪他,抓住他的手臂,掐得他疼,勉強把他扶穩當。

“小赤佬!”他是那樣惡狠狠,“走路不長眼睛!”

天生的本能,夜莺一松開身子,全都顧不上了,貓起腰,迅速逃遠。

地上是白的糕點,豆沙的芯子,被慌不擇路的鞋碾成爛泥的模樣,阿三提褲子蹲下來,也不嫌髒的拾起一塊整的往嘴裏送,甜的,很香。

和糕點落在一塊的,還有一塊方帕子,繡玉蘭花,上頭蓋了一枚鞋印子。

“怕什麽……東西都不要了……”阿三嗫嚅,趑趄地撿過來放在鼻子底下,玉蘭像活的,也是香的。輕輕撣了撣浮灰,多寶貝似的,他把帕子疊好,小心收進衣服裏。

夜裏,夜莺才伺候好餘夜昇洗漱,外頭的警報就拉響了,遠遠聽,似乎還有打槍,又抓人了。夜莺被吓着,手一抖,布巾落進水盆裏。

餘夜昇知道他膽小,撩開床幔,喊他:“把窗關了,洗完了就上來吧。”

碩大的架子床,幔子一拉,自成一方天地,餘夜昇摟着夜莺窩被窩裏,枕一個枕頭,說悄悄話。

“今天和你那個小朋友,上哪裏玩了?”餘夜昇手裏勾着一段軟綿綿的小指,熱乎乎的搓。

到底是小孩心性,愁苦和害怕都是一瞬間,夜莺這會兒又活絡,細細同他講一路上的新鮮事,永安百貨邀請了電影明星金露來演唱,路上擠得人山人海,水洩不通。大光明上影帝段岚峯的海報總算換掉了,換成東洋電影《戀の花》,上頭雪白的女人,謙恭的脖頸,天鵝一般的優雅。

“她們踩的木屐高高的,說話輕聲輕氣,難怪小春說最近院裏生意都不好了。”盡數都跑去聽三味線,喝せいしゅ了。

餘夜昇順着他胸口的紅繩摸到那枚銅板,熱乎乎的,是夜莺的體溫:“她們美麽?”

夜莺摟他的腰,用腦袋在他臂膀裏蹭了個惬意的姿勢,眯了眼,腳也不客氣地往上搭:“蠻好看的……”

他也是懂得女人的,餘夜昇不痛快地想:“你喜歡她們?”

“我為什麽要喜歡她們?”夜莺側了頭,桂圓似的圓眼睛瞟他,說不出是天真還是膽大包天,這小東西越發沒有規矩,可卻沒有規矩的叫人歡喜。

餘夜昇伸手撈他,沒撈着,一個脫手,夜莺興匆匆地翻下床:“昇爺,我還給你帶了東西,你瞧瞧喜歡不……”他翻衣服堆,找給餘夜昇的寶,“咦,怎麽沒有……”

窸窸窣窣好久,褥子都冷掉,餘夜昇不耐煩:“沒有就算了,地上涼,快上來!”

“怎麽就沒了呢……”不甘不願地,小東西涼飕飕地鑽上來,一進被子,就被餘夜昇的熱胸膛貼住,“嘻……癢……昇爺,癢癢……”

袖子滑下來,露出兩段纖細的白膀子,餘夜昇眼尖:“手怎麽回事?”

夜莺縮着肩,去拽袖子,藏他的小胳膊:“沒……沒什麽……”

“誰弄的?”餘夜昇掐他的手,不讓他逃,挺大的紅印,能數出幾根指頭,是個男人的手掌印。夜莺閉着眼不說話,睫毛一顫一顫,他在害怕,餘夜昇想起個人,“是老三?”

夜莺唰得睜眼:“不是故意的。”真是他!餘夜昇的氣息沉甸甸的,夜莺弄不清他是否要發脾氣,只能順他的心口,慌忙地解釋,“是我摔了,三哥來扶我,真不怪他。”

沒說什麽,餘夜昇放開他的小腰,圈着他,一下一下的,摸他的脖子,撫弄那截帶了別的男人手印的臂膀。夜莺逛了一天,早就累透了,沒多久,頭一點一點的,泛起困。

可餘夜昇還不想睡:“你想不想去香港?”他問夜莺。

“唔……香港……有什麽?”迷迷糊糊的,夜莺接他的話。

“什麽都沒有,就是個小漁村。”餘夜昇嗅他幹淨的頭發絲,把他摟緊。

夜莺也纏過來,手環在他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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