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那裏有電車伐?”

“沒有……”餘夜昇不知道。

“那電影呢?”

“也沒有……”

好一會兒,他倆沒再說話,餘夜昇以為夜莺睡了,小東西又含糊地問:“三哥也會去伐?”

餘夜昇是計劃帶他去的,阿三沒有老六穩重細心,留在這裏幫不上忙,可是……餘夜昇說:“他不去。”

夜莺仿佛很高興,閉着眼,往餘夜昇懷裏蹭,腳又不規矩地跨上來,舒服又全然依賴他的樣子:“他去也沒關系……”

“不怕他了?”餘夜昇捋他的後背,老鳥撫慰幼鳥那樣。

夜莺舒服地哼哼:“只要有你在……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心裏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隐隐的,強大的,好像一枚芽要破土,一滴水将穿石:“為什麽?”餘夜昇抓不住這股感覺,只能抓牢夜莺,一而再審慎,“你喜歡的人,是你那個哥?”

夜莺沒回答他,鼻子裏一呼一吸的,他睡了。

餘夜昇盯他恬靜的臉蛋看了好一會兒,張開手掌,慢慢掐上夜莺的細脖頸,只要一下,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動了手臂,夜莺不樂意地來纏他的手,勾上了就不放,嘴裏還夢呓般叨叨:“哥……阿哥……我歡喜侬……”

手掌緊了松,心硬了又軟。

餘夜昇把手從夜莺的脖子上挪開,将他快要滑下去的腿往身上架,放松手臂,好叫夜莺枕着他,睡得更踏實。

15.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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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睡着了,夜裏,夜莺做了一場夢。

為什麽知道是夢?因為夢裏,小獅子來牽他的手。

“這有啥難,不就是擰旋子!”少年後翻下拱橋,躍出去,一個提神的旋,“是不是?一點不難,師弟你瞧我的!”

他的雙腳不斷在地上蹬起懸空,寬敞的黑布褲子和瘦條條肋骨凸出的身子,像天上的燕,飒踏的旋風。他漂亮的功夫和眼花缭亂的技巧,是他最不可一世的本錢。拿師傅的話說,這雙腿,天生武生的魂。

“哇呀!”夜莺吊着的心,随仆倒的人一起重重摔到地上,“師哥!!!”

小獅子的骨頭折了,武生的魂斷了,師傅變成吃人的獅子,要夜莺為那雙腿殉葬:“我讓你偷懶!讓你害人!”

鞭子抽在脊梁上火辣辣的疼,夜莺燙得身子都快燒成渣滓,但他不吭聲,該他受的,他害小獅子當不成腕兒。

“蠢貨!你倒是說句話啊!”眼瞧夜莺要被打死了,小獅子從床上滾下來,“求饒啊!給師傅磕頭!”他替他扛鞭子,摁他的頭往地上砸,一下、兩下、咚咚、咚咚……他磕一下,小獅子陪他磕一下。

“哥……阿哥……”夜莺揪着被子睜開眼,睫毛上濕漉漉的,迷迷蒙蒙好一會兒才看清,天光大亮,照在窗幔上一段晃晃的影,他往右摸,床上空蕩蕩,餘夜昇不在。

桌上擺着白粥醬菜,一小碟腐乳,放得太久,被晾得幹巴巴,僵硬的一坨,兩雙筷子一動未動,餘夜昇走得急,早飯也沒顧吃上。

夜莺不忙找他,坐下來,就着醬菜,小口喝光碗裏的粥,挑了一身新做的衫子,雲水藍色,天空一樣淨,他皮膚白,餘夜昇就喜歡他穿這樣清澈的顏色。全部收拾整齊,這才不緊不慢地往前頭走,一路上靜的出奇,除了樹梢頭上的鳥兒,一個人沒有。

隔着簾子,人都在客堂間聚着,老六和餘夜昇那幫兄弟都在,也不坐,一個個陰長臉,氣氛凝重地圍了半屋子,看不到餘夜昇,只透過布簾的縫,瞥見一雙鴉青的布鞋,他在呢。

屋裏比院裏還靜,石英鐘沉悶的滴答聲,驅走陽光留在身上绮麗的暖。陰暗的一隅,夜莺揉着麻木的腿,良久,終于有人沉不住氣。

“阿哥!不……不能去!”是結巴,吊起穿山虎似的眼睛,像串鞭炮要炸,“小日……日本給……給你送請帖……擺明沒安好心,你……你要是去了,一準……上他們的道!”

夜莺順餘夜昇的指尖往上瞟,果然,八仙桌上,叩了封黑紙白字的帖子,看不清內容,只依稀認出個燙金的形狀,圓的,不是日本旗上的紅日,倒像一朵小花。

老六跟着站出來,他人比結巴心眼細,考慮得也更多:“帖子都送到府上了……”他停了下,探餘夜昇的意思,“阿哥是怎麽想的?”

餘夜昇擡腕,叩了兩下桌面,點名:“阿三……”

也是一個陰頭,背光,沉沉傳來老三沙啞的嗓音:“弄堂口和後街都站人了,穿得像癟三……”老三的臉從陰影裏鑽出來,帶着點譏诮,唆腮幫,吐出口濃痰,“立得倒像憲兵隊。”

餘夜昇笑:“怪不得,近來永樂坊治安良好,夜裏連貓都不叫。”

又一個小個子擠上前:“媽的,十六鋪和楊樹浦碼頭都把日本兵守住了,每天兩班崗,連只赤佬(鬼)也不放過。”

“阿哥……”老六猶豫不決,“要不,你稱病吧……”

“是病總有好的一天,總不能裝一輩子。”餘夜昇眯着眼,不聲張,手在桌沿上叩。

結巴吃不準,越急話越磕絆:“阿……阿哥!這次……不一樣,死的是一個陸軍少佐!日本人……夜裏都……逮人了!又……又是在……我們的地盤上,小鬼子……這是……要……要拿你開刀啊!”

“租界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多了去了,他們的目的,不在我一個。”餘夜昇站起來,手在結巴肩膀上輕拍兩下,“既然收了請帖,就要守禮數。”

“阿哥!!!”堂中一片呼聲。

餘夜昇罷手,嘩動瞬息收止:“去要去,留也不能留。”他笑意內斂,目光深沉,像個做大哥的樣子,“阿三,告訴兄弟們,不要尋釁滋事,道上的生意能做做,不能做收,要返鄉的,我餘夜昇出鈔票。”

“老六,你去找大通洋行的朱先生,讓他代為購買兩張去寧波的船票,我從那裏轉長沙,經漢口,再到香港。”

全部吩咐妥當,餘夜昇挺直腰杆,負手而立,陡然回頭,卻是一副斯文敗類的流氓相。

“聽說日本婆娘的膝蓋,軟得能當枕頭……”他笑,“我也去見識見識。”

男人們嘻嘻哈哈,陷入下流幻想。老六眼睛尖,瞥到簾子底下一雙腳,比娘們還細的腳踝,穿的卻是男人的鞋,他也笑:“阿哥要是不想去,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沖兄弟使了個眼色,遮擋後廳堂的舊布簾後頭,飄進一抹藍,夜莺像朵雲,被人揪到堂上。

餘夜昇看着夜莺,先是楞了愣,而後把臉沖向老六:“什麽意思?”

16.大刑

夜莺進來,像往烏雲團裏扔進一束光。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亮,平日裏不敢明着瞧,怕大哥不窩心,現下倒是時機。

他的皮膚哪能那麽白,腰身哪能那麽細,穿天水藍的長衫不像娼子,倒像是從一幀舊時光裏拓下來的小少爺,還有那一雙好眼,少年稚氣中缱绻的紅塵味,說不是婊`子,誰信?他是他們大哥養的相公,關起門,睡一個被窩,夜夜摟在一起。怎麽睡的?喉結滾動,心裏、身上,仿佛沾了一身四月豔光下的楊絮,奇癢無比。

也像……男人抱女人一樣那麽睡的嗎?

星捧月的目光追着夜莺,可他誰都不斜,只定定看餘夜昇,他的目光卷卷,一身藍衣罩身,淡泊如雲,既不慌張,也不畏懼,只盈盈的,靜靜的,望他,像滿屋子的男人,他在乎的只有他。

餘夜昇看懂了,懂了之後又驚,他把他馴服了,可他也牽動他的神經。

“什麽意思?”餘夜昇把眼睛從夜莺身上挪開。

老六沒有回答,沖夜莺很客氣地笑了笑,輕聲細氣地問他:“剛來的時候,你和老三打過一架,對吧?”

夜莺點點頭,當天在場的不少人都見了,他們動過手。

“你學過功夫?”

夜莺搖搖頭,老六便笑。那抹笑很輕,十分篤定,是看下賤人的輕蔑,他笑的時候不看夜莺,卻用那種輕蔑和篤定往自個兒兄弟眼前掃,男人們一目了然的表情啊,他能學什麽功夫,伺候男人的功夫呗。

眉頭擰出個川,餘夜昇從斜飛的眉宇下盯老六,他的親切是狡猾,是他發難前一貫的手段,夜莺勢必有痛腳遭他拿捏,只是到底是什麽呢?餘夜昇好奇,又隐約抗拒。

須臾的沉默,老六又為他的笑勁添了一把火:“你們說,你們三哥的本事怎麽樣?”

沒的說,不挑別的,光老三身上那股命帶的煞氣,哪個敢跟他拼。

“可有人不會功夫!”老六陡然拔聲,轉頭,蓄謀已久的,對夜莺亮出鋒芒,“只用一招,就差點要了阿三頭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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