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表情說不上是閃避還是期待,攥緊的拳頭,悄然藏在身後,餘夜昇一步一腳地向他走近,只剩一個擦肩的距離,他目不斜視地繞開夜莺,從他身畔走過去。
驀地一下,懸着的勁,全洩了。
錯愕、茫然、臊熱、以及從腳底心攀上來的一絲折騰人的森涼,夜莺眨眼,幹澀地笑了笑,都不知道自己還在期盼什麽。他搖頭,才邁了一步,手臂就被人拽住,狠狠揉進胸膛。
他們像一對突然闖進放映中的幕布的陰影,被投放到白得發光的窗上:“不!”是連驚呼都不敢聲張,夜莺推搡餘夜昇,“別在這裏,會被看到的!”
餘夜昇抱着他,往黑暗裏鑽:“就在這裏!就這裏!”一刻也嫌太長,滾燙的嘴唇貼過來,吻夜莺冰冷的眼皮,鼻尖,把他的唇整個含進嘴裏。
不講理的蠻勁,吻得人發酸,吻得人軟,夜莺想起在麗都的那個晚上,在榻榻米的木牆背後,他也這麽霸道地對待過別的人,就恨:“放開我!餘夜昇!你放開!”因為恨着他,于是有了膽子,同他橫,跟他鬧,與他計較一筆無從算起的債。
可有多恨呢?
餘夜昇簡直要把他親壞了:“我不攔着你,不攔你,你要走,就推開我!”這個惡棍,夜莺虛弱地閉上眼,背無力地倚到牆上。
他完了,餘夜昇這下什麽都知道去了,人的心一旦剖白,就只剩悉聽尊便的份。
他們躲在黑影裏,像一對偷情的秘侶,心動着,激烈的,不知足的,汲取着對方。
舞廳裏的音樂換了一首,依稀有騷動,敷島回來了,正四處在找餘夜昇。
人不在屋裏,落地窗敞着,向外,卷起一層落了月的皎潔白紗,将廊柱的影子,一道道斜抛到地上。
敷島若有所思地眯眼,悄無聲息地往外頭來。
28.長夢
越往外,越看得清,廊柱下的影子,有生命力的曲線。空氣一觸即發,敷島的腳步在跨出落地窗的那刻異常果決。
月光因為他的闖入變得敏感,夜莺受驚般,撒開手,一懷的薔薇花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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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島極快地左右掃視,沒有人,只有夜莺一個。面色逐漸緩下來,但口氣依舊是審問的,敷島一只手捏住夜莺的下巴,眉毛壓迫性的壓得很低:“你怎麽在這裏?”
他緊迫地盯着夜莺,揣摩他,會解釋嗎?或者害怕?還是幹脆裝傻,緘默到底?
可這些夜莺都沒有,恬淡地瞟了敷島一眼,他又垂下頭,惋惜地看花:“露臺上的三角梅都枯了。”敷島的身體像過電,為他嗔怪的眼神,不戰屈人之兵。
夜莺不顧他,徑自彎腰去拾花,咻的一聲,像金石和金石碰擊,一記冷槍,敷島率先反應過來,拽起夜莺就往廊柱後面躲。
鳴槍聲打爛玻璃,音樂中斷在女人們恐懼的尖叫中:“上去!回樓上!”敷島推開夜莺,掏出手槍,迎擊。
餘夜昇和敷島的副官撥開人群,逆流趕至:“大佐!在涼亭那邊!”赤手空拳的,餘夜昇和敷島一起沖進黑夜裏。
夜莺半只腳追入月光下,敷島的副官立刻做了個無情的手勢:“請,上樓!”生硬的中文,是一種警告。
院子裏的槍聲響了一會兒,距離拉遠了,夜莺等了很久,敷島也沒回來,想必是抓到人了,要連夜審個明白。
可能因為他不在,夜莺多了一份自在,便有時間悉心回味剛才的一吻。
“為什麽跟他?”餘夜昇欺負得他接不上氣,還要逼他。
夜莺像被燈閃了眼,一下子醒來:“我跟過那麽多人,你指哪一個?”他用風情萬種的手臂纏繞他,卻拒絕再與他親嘴。
餘夜昇沒答,捧起他的臉,往夜莺額心虔誠地烙上一吻:“沒關系,幾個都沒關系。”
——是你就沒關系。
這句話,餘夜昇反反複複說了好多遍……
被子被蹬飛起來,蒙住一張傻氣的笑臉,肩膀在被窩底下一顫一抖地跳,沒法說的高興,從潮氣酸脹的眼眶洇染手心,像一刻被赦了罪,有了清白。
這一覺睡着尤其香甜,惺忪醒來,床邊坐了一個人,夜莺幾乎是從暖和的被窩裏被扔進冬天結了冰霜的河,血騰一下就凝固了。
段岚峯用比冰水沁得更涼的手,把他從被窩裏揪出來:“快點!”他比他表現得更恐懼,力道大的驚人,打開衣櫥的門,一把将夜莺塞進去,“藏好了!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許出來,也不許出聲!”
夜莺怕得牙顫,他很想開口說點什麽,卻壓根做不到,很快的,屋裏響起第二個人的聲音:“怎麽回回來,都見不着你那個弟?該不是藏着,不想讓我瞧吧。”
“小孩子家的,待不住,一早就出去野了。下回您來,我準好好看着他。”段岚峯很奉承他,客氣到幾乎卑躬,“您坐,我換身衣服就來。”
衣櫥剛透進條光,櫥門就被人從外面砰上了:“見我,還穿什麽衣服……”
哐哐,哐哐,撞擊聲,男人粗暴的喘息聲,夜莺在搖搖欲墜的衣櫥中瑟瑟發抖:“哥~”沒忍住,他貼在門上小聲喊。
段岚峯尖銳的呻吟簡直刺耳:“啊……曹先生……曹局長……”
“早這麽不就好了……”門板猛烈地一記後,風暴靜下來,有輕輕的拍打聲,像是一聲聲,扇在肉上,“去,換身衣服……車在外頭等。晚上你要拿出剛才的勁把人伺候好了,下屆東亞影帝,就是你的了。”
是夢!這是夢!夜莺使勁掐自己的手臂,疼了就能醒過來,逃出去!
可身子還是不聽使喚地從櫥裏跌出來,撲到窗臺上:“哥!!!”留給他的,只有一輛插着太陽旗的福特汽車遠去的背影。
他在噩夢中掙紮,恍惚,有人在摸他的身子,可他卻動不了。
迷迷蒙蒙的,似隔着一層水波朦胧,他好像聽見有人在長街上來來回回地念一個名字,像嚷能治惡鬼的神荼、郁壘那麽高亢,嘹亮。
是誰呢?
他沖開那雙在身上為非作歹的雙手,再一次撲向窗臺!
紅皮燈籠下,高大的背影,那個名字,想起來了!
昇爺!!!
是聲嘶力竭,是心甘情願,夜莺喊他,仿若世間除了一個他,再無阿羅漢與羅剎。
一滴淚,悄然沒去在枕巾,夜莺醒來,天光已大白。
床邊是空的,敷島一夜沒回來。夜莺下樓,空蕩蕩的大廳,還殘留着昨夜的狼狽,橫七豎八的酒杯酒瓶,破碎的玻璃。副官從外頭踏着大靴進來,臉色十分難看。
“敷島大佐呢?”夜莺佯裝關切。
副官是不耐煩的,卻礙于身份,不甘願地回答:“大佐遇刺了。”
死了麽?受傷了麽?永遠別再回來才好。可面上,夜莺很好的扮演了一個失去依靠的玩物的驚恐:“大佐他……他沒事的,對嗎?”
副官撇了撇嘴:“大佐沒事,他很好。”所以他不得不安撫這個比女人還膽小怯弱的中國男人,“餘先生替大佐擋了一槍,大佐只受了點輕傷。”
天旋地轉,仿佛噩夢尚未蘇醒,夜莺扶着樓梯扶手問:“你說……哪個……餘先生……”
29.密誓
鑷子夾起一串紅線:“這是什麽?”
“好像是枚錢幣……”護士遞上耳盤,子彈頭被扔了進去。
餘夜昇替敷島擋的那一槍兇險,位置緊挨心髒,萬幸是,他胸口的懷表和纏在表鏈上的一枚銅錢擋住了子彈,救了他一命。
敷島勃然大怒,事情發生在他的慶功宴上,在日軍的官邸,他迎頭擊殺了兩個行刺者,卻還是讓他們逃走,這會兒連傷勢都不顧惜,加強戒嚴,全城逮人呢。
但他沒有将餘夜昇忘記,特意安排餘住進日軍接管的聖瑪麗醫院,日夜有憲兵守衛。
病房門口的日本士兵多看了兩眼面前頭戴方角燕尾帽,白色長袍的護士,俏麗的短發,耳朵的形狀很精致,“她”的臉被厚重的棉口罩遮去三分二,口罩的上沿和額發底下,是一雙別有風情的眼睛。
紗布、棉簽、尋常藥物,沒有任何違規的東西,他讓出了門,示意“她”進去。
三人間的專備病房,空着兩張鐵床,臨窗的第三張窄小的單人床上,板滞地平躺着一個人,沒有什麽痛苦的表情,只是面色蒼白了點,男人的睡相很寧靜,薄被單下,幾乎見不到胸膛的起伏。
手指在鼻尖上懸了懸,像做一個生死的決定,撫過人中,淡淡的溫熱,是呼吸。
“她”從床尾看到床頭:“憋屈壞了吧……”醫院的單人鐵床,可不比永樂坊屋裏擺的雕花架子床寬敞,将将好,也只是将将好裝下他,一雙指點四方的手,逼仄地貼着邊放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