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呼的一下從耳邊吹過,梵格的身體毫無障礙的穿過了高牆,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心髒在瘋狂的跳動,冷汗浸濕全身。
漆黑的夜色之中,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纖毫畢現。
他能夠聽到身後疾行的風帶着淩厲而陰森的氣息,瘋狂的向他逼近。
身體被一股勁風掀飛出去,梵格順勢穿牆進入了一戶人家的儲存室。
陽間的東西對于鬼來說摸不到碰不着,但是視線卻是會被影響到的,他現在還能靠這點來同身後追蹤不放的厲鬼周旋。
梵格抿住嘴唇不發出任何的聲音,屏息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
他聽到清楚的,衣料拖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很輕的呼吸聲——
有的來自左側卧室熟睡的人類孩子與父母,還有便是來自儲藏室外的女鬼,厲鬼喘氣。
她想吃了他。
自殺的人都找不到去陰司的路,而鬼想要在陽間生存,除了吸食香火和尋找陰氣旺盛的地方之外,還有一個捷徑就是吃掉別的鬼魂,長此以往,道行高深的鬼甚至可以在人間留下影子,與人無二異。
梵格是被車撞死的,他知道自己的車禍絕非意外,可是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去找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的猜測,便直接被女鬼盯上了。
梵格已經不知疲倦的逃了三天三夜,靈魂穿過季城上空,一路來到蘇城某小區,躲在狹隘的儲藏室內,凝神聽着四周的動靜。
他不知道女鬼會從哪邊穿進來抓住他,但他時刻準備着繼續狂奔。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嗅到了淡淡的脂粉氣,那是這個民國女鬼身上特有的味道,對他來說,足以致命。
梵格的頭皮猛地炸開,他迅速向前方疾撞而去!身後的女鬼的腦袋自牆壁上面露出來,烏發倒刺一樣立起,飛針一樣朝着梵格疾射而來,将他最後未能離開的雙腳牢牢的抓住,狠狠的甩了出去。
梵格的身體被迫落在客廳,骨頭根根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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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的頭重新從門上露出來,然後是身體,最後是拖長的、紅的發黑的裙擺。
“很少有鬼像你一樣那麽珍愛‘生命’。”她贊賞了一句:“那些自殺的人,大多都是對這個世界絕望透了,他們悲痛欲絕,被我吃掉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而你不一樣,你明明是自殺,但是死了還是想繼續存在。”
梵格後退一步。
“你既然已經選擇了死亡,就要接受注定要消失的命運。”
“我不是自殺的。”梵格一邊後退,一邊強作鎮定的解釋:“我是被人害死的。”
女鬼發出桀桀怪笑,那雙眼睛已經沒有眼白,這是吃了太多鬼魂的緣故。
她鄙夷的道:“你如果不是自殺的話,早就有陰司的通行證做護身符了,還能被我逼到這種境地?”
自殺的人,陽間回不去,陰司也不承認,大多自殺的鬼要麽被別的鬼吞掉,要麽在陽間茍延殘喘最終忘記自己是誰,再要麽……就是像女鬼一樣,以獵捕其他的鬼魂為生。
梵格作為一個新晉鬼,根本不懂什麽是陰司通行證,他甚至不知道自殺的人不被陰司承認,更不知道還有鬼吃鬼這套說法!
“我可以找到害我的兇手,證明我不是自殺。”
“那與我就無關系了。”
陰風撲面而來,梵格的身體被迫飄起來,她看到女鬼的着迷的眯起了眼睛,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盤珍馐美味,“我只要吃了你,就可以在陽間生存,像人一樣活着……”
梵格的脖子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狠狠的攥住,呼吸越發的困難,他感覺自己脈搏正在根根凸起,仿佛要爆裂。身體內部仿佛被什麽東西在拉扯着,劇痛感讓他幾乎失去意識,而事實上從表面看上去,除了神情痛苦之外,他毫發無傷。
“我可以留你一魂一魄留在陽間照顧我……”女鬼突發奇想,彎了彎眼睛。
恐懼讓梵格下意識掙紮,慌亂之間,他抓起身上的單肩挎包狠狠的朝女鬼砸了過去,下一秒,脖子陡然被松開,女鬼後退了兩步,一臉驚訝:“什麽東西?”
梵格順勢翻身落在一旁,撫着脖子急促喘息。
單肩背包落在一旁,那是他死前背着的包,死後一切都還在,他忙上前去拿,手指剛剛碰到一角就被再次掀飛出去。
陰風乍起,女鬼走到那個咖啡色的男士挎包前,正要擡腳去試探,眼前突然一道金光閃過,她整個人猛地朝後飛了出去——
一聲慘叫!
梵格給這聲叫聲吓得渾身都抖了一下,那慘厲的聲音幾乎讓人聞風喪膽。
他忙爬過去重新取過自己的挎包,身旁陰風瞬間凝聚,女鬼暴怒而歸:“誰?!”
“是我!”
一個紮着馬尾的少女突然跳了出來,擡手舉起了一塊金色的牌子:“這個你認識吧?”
梵格難得見到女鬼臉色劇變,她後退了一步,恨恨的看了一眼梵格,帶着不甘随着陰風散去。
“你最好祈禱不要再被我碰到!”
梵格抓着包癱軟在地上,眼睛下意識盯住女孩手中的牌子,後者看了他一眼,道:“陰司通行證,鬼之護身符,你沒有?”
梵格搖了搖頭,還是盯着沒放:“你是來給我送這個的嗎?”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你看不出來我也是鬼嗎?”
“……”
“這是我的。”女該把牌子裝進口袋裏,看了一眼梵格身上的挎包,正經的道:“我家就住不遠,我今天來是來這兒看我好閨蜜的,我死了兩天了,她挺傷心的,我就想着過來順便給她托個夢勸勸她,等我頭七一過,就要拿着通行證去陰司準備安排投胎了。”
“你是怎麽死的?”
“車禍。”女孩兒說着,突然倒在了地上,腰部一塊血肉模糊,梵格眼前一陣暈眩,下意識背過身去,女孩又重新恢複正常,嘿了一聲:“你做鬼還暈血啊?”
梵格搖頭,女孩繼續道:“我是被貨車碾死的,攔腰斷了,挺慘的,你呢?”
“我也是車禍。”梵格心裏很難過:“但是我沒有通行證。”
“一般只有自殺的人才沒通行證的。”女孩兒有點兒後悔救他了:“你不是自己跑去碰瓷兒的吧?”
“不……”梵格哭笑不得,道:“我是被人雇兇撞死的。”
女孩兒睜大了眼睛。
梵格是一個很倒黴的人,出生是早産,好不容易靠着保溫箱活了過來,一歲大的時候就摔了個骨折,不久就被檢查出來患有先天性脆骨症。
梵格的母親是女強人,比梵格父親大了十五歲,梵格的父親一開始是被包養的,後來梵母懷孕,便結婚了。
梵母開始對梵父簡直就是媽對兒子,事無巨細,後來有了梵格,才稍微分心。
梵格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他比任何人都要來的脆弱,不敢跑不敢跳,因為稍一不慎就是骨折,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和醫院度過。
除此之外,梵格還對很多東西過敏,他能吃的食物品種十分有限,一個不小心就會致使他的嗓子和結腸有不良影響,所以梵母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梵格本人在物理方面十分優秀,十二歲就被某知名大學物理系破格錄取,每年都拿獎學金,每當教授來看梵格的時候,梵母都會又高興又難過的哭一次。
先天性脆骨症随着身體漸長有些好轉,梵格在飲食上面也十分注意,把自己的生活照顧的很精細,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扭轉死神想抓捕他的決心——
十三歲的時候,他被查出患上了肺癌,梵母一夜之間鬓角頭發全白了,梵父也是對此心痛不已。
梵格多次聽他跟梵母說過希望再要一個孩子,但是都被梵母拒絕了。
照顧一個梵格已經耗費她太大的精力,而且她當時生梵格的時候都已經三十九歲了,本來就已經是高齡産婦,她無法下定決心再要一個孩子。
因為這件事跟梵父的反複吵鬧,梵母最終提出離婚,她本身性格就十分強悍,顧忌情分表示會給梵父一筆錢,梵父當時什麽都沒說,但是有一次,他卻半夜跑到了梵格的屋內,想用枕頭把他捂死。
他一邊捂一邊道歉,眼淚跟鼻涕一起掉下來:“格格,爸爸愛你……爸爸愛你……”
梵格掙紮着打破了臺燈,這才惹來梵母的注意,她暴怒之下将梵父趕出去,決絕的要離婚,最終在梵父下跪之中軟了心腸,然而夫妻之間卻名存實亡。
梵母不許梵父接近梵格,把他保護的密不透風。
梵格一次次的化療,每次活過來都會感嘆一下生活的美好,終于,他的肺癌治好了,在他準備迎接新生的時候,才知道癌細胞移到了肝部。
梵格對此出了無奈之外居然生出幾分啼笑皆非的感覺,他在朋友圈發了四個字:“生亦何歡。”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梵格卻一次都沒有想過去死,他跟母親打了招呼準備出去走走散散心,并且聽話的帶上了保镖,梵母也緊随而至。
旅行歸來,梵格跟朋友一起聚餐,偶然看到梵父扶着一個懷孕的女人坐進車內的畫面,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梵父的臉色陡然變得姹紫千紅。
梵格轉身便走,梵父匆匆追上,小心翼翼的拉住他,解釋說那是自己同事的妻子,讓他幫忙送一下。
梵格沒信,遂派人跟蹤,最終拍到了梵父與女人出入一處郊外別墅的畫面。
他還沒來得及跟母親說這件事,就在得到照片的當天中午,過馬路的時候,被疾行而來的車子猛地撞飛了出去。
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自己全身骨骼被摔斷的聲音,感受到肋骨斷裂紮進肺管的痛楚。
然後他就死了。
從來都沒有過那麽輕松的感覺,靈魂騰飛起來,飄飄欲仙,望着自己的屍體,他居然有一種這一天終于來了的解脫感,但與此同時,緊随而來的便是遺憾。
活着多好啊。
哪怕再艱難,他還是想要活着的。
對與生,他骨子裏頭好像就帶着執念。
女孩兒對于他被人雇兇殺害的事情有些好奇,但大概顧忌到倆人還不熟,沒有多問,她告訴梵格自己叫李玉,倆人從這戶人家離開,她被梵格的背包吸引了過去:“你這裏面裝了什麽?”
她想到女鬼方才謹慎的樣子,心裏有些癢:“我能看看嗎?”
“沒什麽。”梵格也随手拉開口看了一眼,道:“就是生前的東西。”
他背着這個包死去,包裏面的東西還都在,也包括梵父與女人進出別墅的照片。
“哦……”女孩兒又看了他的背包一眼,道:“我好像看到裏面有藍光閃了一下。”
藍光?
梵格反應過來。
他從包裏掏出來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個梭子一樣的石頭,上面刻着一些繁複的符文,長約三公分,最寬不過一公分,被梵格拿起來的時候又閃了一下,之後又安靜了。
“你說這個?”梵格思索着,道:“這是我死了之後在車底下撿到的,好像不是陽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