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嫁

晏随輾轉反側,睜着眼睛,從二更天熬到了将近四更,實在睡不着,幹脆翻身坐起,披上灰毛大氅,如一匹矯健機敏的狼,從從容容遁入這黑夜之中。

萬籁俱寂,耳聰目明的少年,筋骨奇特,腳步如風,卻一點聲音都不透,在偌大的晏王府游蕩了大半圈,竟然沒有一個守衛發現。

晏随得意的同時,又有點惱。這京城晏王府的護衛,一半是皇帝賜下的盯梢,一半是先祖身邊護衛留守在京中的後代,無論哪批,晏随都不熟,畢竟這是他初次來京,除了臨行前老父親的叮囑,他對這京中形勢一知半解。

可能是心有所系,夜裏都不得安寧,連續幾日做的同一個夢,在晏随看來更像是預警,提醒要做些防備了。

然而他初來乍到,就是想做點什麽,也得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

按照他平時的脾氣,不放心,就幹脆全都換了,可這裏有不少是皇帝禦賜的護衛,動靜太大必然打草驚蛇,他得一個個的來。

有了主意的晏世子心情有所好轉,隐在牆頭角落裏,打了一套拳,直到身上出了汗,從懷裏拿出棉帕擦了擦臉,準備打道回屋。

“大公子,回屋吧,春寒料峭,您這身子還沒好全,經不起這樣折騰的。”

假山那頭傳來的聲音,使得晏随腳步頓住,下意識往巨石後面退,濃墨深沉的夜,是最佳的掩護。

“我頭疼,夜不能寐,只想在這坐坐,你要困了先去歇着吧,杵在這裏只會讓我更煩。”

煩?

大哥會有什麽煩心事?

在這裏他獨居大宅,當家作主,幾個管家都是他提拔上來的,只聽他調派,皇帝時有賞賜,吃穿用度比兖州的老父親都要好多了,他還有何可煩。

安逸真是使人堕落呢。

晏随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這個大哥了,人前永遠是一副溫文爾雅,知足常樂的樣子,修書回兖州也從來是報喜不報憂,唯一的這一次告之病況,還是他身邊下人瞞着他偷偷寄的書信,為此那人還被大哥罰了三十大棍。

小厮護主心切,仍想勸勸:“現下世子在這裏,諸多不便,大公子要是實在想了,奴才豁出去這條命,也要幫公子把信捎進宮讓公主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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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哪個公主?大哥和公主......

晏随這一回失眠算是失對了,不然就錯過這麽精彩的一幕了,他雙手握成了拳頭,再松開,又握上,再松開,最終他沒有沖出去,而是踩着悄無聲息的腳步,默默離開。

回到房間,晏随端坐桌前,拿出老父親親手謄寫的冰心訣,一遍遍的默讀。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塵垢不沾,俗相不染......

不染俗相,奈何俗相總是在眼前晃,看得人鬧心又該如何?

若是魏良不再求情,不管董澎死活,他是送交府衙,亦或打個幾十板子,再把人丢出去。

這種壞了良心的蛀蟲,多關一天都嫌浪費糧食。

還有大哥,遲遲不婚,難道是想尚公主?

晏随讀了幾遍就将冊子丢到桌上,長指白皙,且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幹淨,然而手一翻過來,每根指腹上都覆有薄繭,這些對晏随來說就是伸手可見的功勳,是他區別于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同齡廢柴的有力證明。

他的命,是他自己搏出來的,就連天王老子也休想說拿走就拿走。

魏國公這一跪,府裏上上下下都吓到了,安和堂裏裏外外,多少人輪着勸,勸老夫人,勸國公爺......

可這母子倆像是杠上了。

老夫人緊鎖房門,把人都攆走,自己獨自對着牆上的佛龛落淚,訴命苦,她幫這也不是,偏那更不是,左右為難,不得安寧。

往常幾個各自忙碌的兒子也少有地同時現身了,個個都是一頭霧水,揪着安和堂的管事問清了大概,更頭疼了。

魏修作為嫡長子,深感責任重大,沖在了最前頭,然而到了父親跟前,他憋紅了臉,一句話也不說,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

他一跪,他那十一歲的嫡長子也跟着跪,另外四個兄弟見了,紛紛效仿。于是,東南西北中,幾個子孫圍着老國公跪了一圈,好不熱鬧。

魏良看了,不僅不欣慰子孫懂事,反而火冒三丈。

男兒膝下有黃金,幾個爺們都跪在這裏,叫下人看到如何想,沒得暗地笑話他們爺孫。

“都走,誰讓你們跪的,反了天了,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然而幾人也是倔:“父親(祖父)不起,我們也不起。”

管事見這樣不行,主子的體統不能丢,趕緊跑到門前重重敲門,一邊敲一邊喊:“老夫人,您快出來吧,主子們都在這裏跪着呢,小主子才十一歲,身骨還沒長好,這樣跪着哪受得了!”

老夫人一聽幾個孫子,還有寶貝曾孫獨苗兒也跪了,心頓時慌了。

這些都是魏家的血脈,要是跪出了毛病,她就是罪人,到了地下會被祖先們唾罵的。

氣血蹭地湧上腦門,老太太頭昏腦脹,一時受不住,雙目一閉,晃悠悠倒了下去。

管事喊了半天,不見老太太回應,覺得不正常,不像她了解的那個主子,心也慌了,顧不得主子怪罪,叫上幾個下人把門撞開,沖進去一看,驚恐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暈了!”

魏良聽到聲響,趕緊起身,跪久了,突然站起,步子有點晃,兒子們扶着父親,一道進屋。

現場亂做一團。

這時的魏嬈謹遵父命,坐在紡車前,給姚氏打下手,幫她拉拉線,短抓,長抓,也是有學問在裏面的,上手之後,還真做出了一些樂趣。

“姨母,你有這門手藝,何不開個紡織鋪子,或者收幾個學徒,造福更多的人。”

會紡線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可有姚氏這樣水準的難得,獨居十年,潛心靜氣只做這一件事,還自制了更加輕便,可以放在床上随時做工的紡車,造詣不可謂不高。

姚氏笑了笑,卻是搖頭道:“以後再說吧,等你出嫁了,我最大的一樁心事沒了,再去想別的。”

魏嬈出嫁之日,也是姚氏離開魏家之時,她對得起姐姐,對得起姚家,可以安安心心遠走,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了。

魏嬈聽後鼻子泛酸,舍不得姨母怎麽辦。

十年了,姨母陪着她走出喪母之痛,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想到姨母要走,她心裏就空落落的,難受的緊。

“那我不嫁,姨母是不是就不走了,陪我一輩子。”

魏嬈真有這個想法,然而姚氏只當她賭氣,笑她孩子氣:“哪有不嫁人的,這漫長的歲月,一個人怎麽熬。”

“那姨母呢?姨母不也沒有嫁人,不也活得好好的。”

姚氏一笑置之,不再言語。

她怎麽能一樣,她答應了那個人,要守着小九平安長大,看她着嫁衣,嫁良人。答應了,就要做到,不然百年以後,她有什麽臉去見那人。

作者有話要說:  姚氏也是個有故事的奇女子,個人比較喜歡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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