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聖

翠柳打聽到老夫人暈倒的消息,急急來報,姚氏心如明鏡,但笑不語。

魏家幾個姨娘都還老實,反倒最該穩重的這位,時不時鬧出點事,把整個國公府裏攪得人仰馬翻。她自己呢,萬事不管,有病吃吃藥,沒病床上躺着,一堆人圍着伺候,幾會享清福。

還有個嫁出去将近二十年,還在啃娘家的姑太太,一點龌龊心思全用在算計自家兄弟身上,偏偏還真管用。

姚氏現身說教:“你別的事都聽我的,唯獨董家這一件,總是自作聰明,我夜裏做夢還夢到你偷溜出了京城,跟董家小兒跑了就不回了,吓得幾宿都不敢閉眼。”

魏嬈沉默聽着,內心冷汗直冒,很想告訴姨母,她做的很有可能不是夢,而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

可她不能啊,姨母不信,嗤她怪力亂神也就罷了,要真信了,少不了一頓責罵,然後更加看緊她,她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姚氏看着溫溫雅雅,講話輕聲細語,很少跟人白臉,可一旦發火,老國公都不敢輕易惹她。

魏嬈記得小時,三哥欺她腿短,拿了她的紙鳶在前頭不停跑,她邁着小短腿追了半個花園,最後倒黴摔了一跤,腦門磕了個大包,哇的一聲哭起來。三哥慌了神,做鬼臉翻跟頭倒立着哄她,姨母趕到,給她擦了擦臉就把她帶離花園,臨走時掃向三哥的那一眼,魏嬈一輩子都記得。

那時還小,不懂該用什麽樣的詞來形容,現在想來,姨母那時涼涼一瞥的眼神,真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此後三哥再也不敢惹她了,碰到姨母也像老鼠見了貓,灰溜溜繞道走。

她的袖箭,也是姚氏給她做的,這個看着文弱纖瘦,需要呵護的女人有雙巧手,更有顆善于鑽研的聰明腦子,但又相當低調,從不顯山露水。在魏嬈心目中,配得上姨母的男人,怕是還沒出生。

說來,三哥也善工事,在工部下轄軍器局做副使,設計制造的兵器,武将們都說好使,但三哥一直對她的袖箭虎視眈眈,幾次找她借,她說姨母送的,要問姨母的意思,三哥哼哼幾句就沒下文了。

三哥和姨母同歲,月份上還比姨母大兩個月,怎麽就那麽忌憚姨母呢。

其實,只看外表的話,三哥和姨母還是有點般配的,可就是輩分差着在。魏嬈突發奇想,問姚氏覺得三哥這人怎麽樣,姚氏耿直地回:“不怎麽樣。”

魏嬈啞然,老實閉了嘴,不再多問。

在姚氏屋裏呆了一個上午,晌午兩人用了些糕點,魏嬈就被姚氏趕回去睡午覺。翠柳領着小丫鬟把大太陽下曬了兩個多時辰的被子收進屋,棉被蓬蓬松松,帶着曬後特有的味道,鋪了滿滿一床,魏嬈最愛這種曬得暖暖的被子,入睡也特別快,香香甜甜,無夢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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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日頭落了大半,天邊泛着火燒雲,已近黃昏。

守在隔間的翠柳聽到主子喚她,趕緊進到內室,把床前的帳子拉開往兩邊一鈎,就見她家少女初長成的小姐半坐起身,散着一頭烏發,垂落到床鋪上黑壓壓一片,微敞的白綢中衣,露出一抹嬌豔桃紅色,貼着那瓷白細嫩的肌膚,真是神仙見了都要心猿意馬。

翠柳強行拉回心神,取過床邊挂着的外衣就要伺候魏嬈穿上,魏嬈卻擺了擺手,讓她放在床邊,先出去。

在外漂泊那麽久,為了活下去,她住過破廟睡過窯洞還鑽過狗洞,甚至剝過亂葬崗裏死人的衣服禦寒,人世間的苦,她幾乎全都體嘗了一遍,

哪怕現在的她又是一朵人間富貴花,可她依然不能懈怠,必須時刻提醒自己,居安思危,未雨綢缪。

魏嬈隔兩天就要陪老父親用一次膳,老太太這一暈,魏家男丁齊聚安和堂,魏嬈想見父親只能去往安和堂。而魏家另一個尚未出嫁的八小姐魏姝,也早就在安和堂守着了,沒什麽存在感的庶出小姐紅着眼睛,默默隐在堂屋角落裏為祖母祈福。

老四魏亭和世子魏修一母同胞,在兄弟姐妹裏較有話語權,看到小妹款款而來,上上下下打量她:“你這是剛睡醒?還是困了,要睡了?”

魏亭走的野路子,自己在外闖蕩,唯一的樂趣就是賺錢,講話也更直白,魏嬈自诩嘴皮子還算利索,但也時常被語出驚人的四哥堵得一噎,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雙胞胎魏梁魏棟一前一後晃過來,哥哥魏梁催着魏嬈回去:“小九到別的地玩,這裏鬧騰,莫被吓到了。”

雙胞胎只比魏嬈大個一歲有餘,可最愛擺兄長姿态也是這兩個,哥哥講完,弟弟接着:“對的,祖母這回陣仗有點吓人,父親都被吓到了。”

老七魏棟嘴上沒把門,愣頭青一枚,還不會看場合,話音剛落,就被身後高了他大半腦袋的四哥敲爆腦袋,一聲呵斥。

“說什麽呢?長輩是你們能非議的,父親罰你們沒罰夠,還想蹲牆角是吧。”

魏棟吃了一頓排頭,委屈巴巴,分明是四哥先說出來的,可四哥奸猾,躲着人,一點都不光明磊落,還好意思教訓他。

魏亭眼睛一瞪,屈于兄長的淫威下,七少爺魏棟有怒不敢言。

魏梁拍拍只長個不長腦的弟弟,頂着跟他一模一樣的臉,蠢到沒邊,真是丢人吶。

魏嬈借捋袖子捂嘴笑了笑,眼珠子一轉,掃了一眼院子,問:“大哥和三哥呢?”

疼妹妹的魏棟快人快語:“太子視察軍器局,三哥先回去了,大哥在裏頭陪父親守着祖母。”

重文輕武的太子視察軍器局?刀劍銅鐵可不長眼,他提得動不?就不怕被誤傷?軍器是用來上陣殺敵的,也就是奪人性命。

一想就深入了,魏九趕緊把自己□□,說着話轉移注意力:“祖母醒了沒?大夫怎麽說?”

魏梁撇撇嘴:“醒了一回,又睡過去了。”

不說暈,也不提病,各自心裏都有數,可畢竟是老家長,再不滿,也只能腹诽幾句,說出來就是不孝孫了。

魏亭打發雙胞胎給老父親和兄長送吃食,自己則領着魏嬈往外走:“你這時候進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反而讓父親分心,不如陪四哥走走,我們兄妹已經好一陣不曾這樣說過話了。”

四哥見識廣,主意大,腦子也靈光,很少出錯,魏嬈也願意聽他的,只是這走着走着,不免提到家中大事,譬如祖母,譬如董家,譬如董璋。

魏亭不像其他幾個哥哥那麽好敷衍,他一直心存疑慮,就想找個機會問清楚。

“你和那董璋,到底是怎麽回事,往常我看你就差長對翅膀飛到董家了,姑母也準備來提親了,你卻臨時變卦,是董璋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董璋跟着他們董家那邊的表哥去窯子裏吃花酒,魏亭是有聽聞的,也盤算着找個時間把小子叫出來敲打一頓,但首先他要聽聽小九的真實想法,再決定是輕敲還是重打。

這讓魏嬈怎麽答,沉吟半晌,她坦坦蕩蕩道:“我夢到董表哥和別的女子好了,而且我也确實有別的想法。”

魏亭聞言愣了一下,有點看不懂自家這個越長越俏,心思也越來越重的妹妹了。

魏嬈笑着繼續道:“四哥在外經營,見多識廣,應該更能體會到女子善變,姑父總是鬧點這樣那樣的幺蛾子,姑母都沒轍,表哥看着也不是個有前途的樣子,一家子麻煩事,我為什麽要委屈自己下嫁,然後讓父親一直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她是真想明白了,有她在,兩家關系更不可能斷,即便祖母逝去,父親為了她這個女兒也會想盡辦法幫扶董家,還有幾個哥哥們,都不會放任董家不管。

姑母謀算的不就是這個。

魏亭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頗感欣慰地點頭:“不錯,小九大了,懂事了,比你六哥七哥都想得透。”

為了褒獎小妹開竅,明事理了,魏亭随手掏出一個銅牌子遞給魏嬈,說是補送她的及笄禮,叫她收好,整個大盛只有兩塊,掉了可沒得補。

巴掌大的牌子,頭部用紅繩系着,牌面上刻了一個大字,免,右下角還有雕刻的章印。

魏嬈看向哥哥的眼裏帶着疑惑,這牌子有什麽用,能換錢?

“有了這牌子,你到我名下的任何客棧酒肆飯館,都可以白吃白喝白住。”

蒼天吶,這應該她收到最貼心的禮物了。前世魏嬈最落魄的時候,途徑四哥在北邊開的客棧,放下了倔強,報出自己的身份想弄些盤纏,卻被店小二打發叫花子似的攆了出去。沒人相信眼前髒兮兮的乞兒會是遠在尚京的國公府小姐,就連魏嬈自己都幾度恍惚,感覺這一路的漂泊仿佛做夢一樣,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

魏亭見小妹高興得都要哭了,不禁莞爾:“這麽歡喜?那就給四哥做春餅作為報答,父親吃了那麽多次,我可一次都沒吃到呢。”

魏嬈壓着情緒,盡可能歡快道:“誰讓四哥總是不在家,我做了,也找不到人送。”

“那四哥就在家裏多呆幾天,吃夠了再走。”魏亭眼裏滿是對妹妹的寵溺。

“好啊,”魏嬈雙眼彎彎似那樹梢上的新月,笑得格外開懷,忽而想到了什麽,好奇問,“四哥說這牌子只有兩塊,那另一塊在誰那裏?”

不會是哪位佳人吧?

魏亭目光放遠,看向遠方的山樹,不經意道:“你不認識的人。”

魏嬈更好奇了:“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四哥就別賣關子了。”

“晏随。”

魏四簡短報了個人名,不提身份。

魏嬈聽後更驚了,懸在半空的心更不能落地了。

四哥好好做他的生意,怎麽就跟晏王世子扯上了關系,把唯二的寶貴牌子都送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叫有緣千裏兩牌牽,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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