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餅
魏亭和晏随一南一北,風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任誰也想不到他們兩個會有交集。魏嬈本就好奇心偏重,腦子裏想法多,加上那人又是晏世子,前世有過兩面之緣,還對她有恩,就更加好奇了。
現在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沒有經歷巨變之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性情,真就那麽剛,連皇家的臉面都敢駁。
魏亭見小妹一副好打聽的模樣,不由打趣:“怎麽?有想法了?這位世子爺可不是你那糊塗表哥能比的,你啊,未必拿得住。”
魏嬈呵一聲:“四哥想多了,我可攀不起這門貴親,只是問問而已。”
前世跟晏随有過短暫交集,卻連彼此真面目都不識得,即便對她有恩,魏嬈也知這人不能惹,也惹不起。
魏亭其實萌生過結親的念頭,小妹是國公府嫡女,配晏王世子還是夠的,可晏随那樣的性格,心高氣傲,目下無塵,一看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小妹嫁他未必好過。
還有個更深層次的考量,是魏亭不敢對外人說的,包括魏國公,他也閉口不談。
兩年前,魏亭初涉北境,晏王世子的大名就已如雷貫耳,真真是北境十二州的土皇帝。世人都知南邊土地肥沃,物資豐饒,百姓安居,可魏亭到北境游了半圈,不說所有的州縣,但他親眼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興旺發達,就連一個小小的村落,田埂裏種滿了金燦燦的谷物,只等豐收盛景。民間小調哼的內容,也多是歌頌晏王父子,晏王治理有方,世子骁勇善戰,北境有晏王府庇佑,可保幾世太平。
魏亭驚嘆的同時,也更加心驚。這樣蒸蒸日上的北境,和他們南邊傳的窮山惡水出刁民簡直是兩個極端。皇帝是否也有所耳聞,這才急诏晏世子進京,封了賞也不放人回去,而是留下來小住,半句都不提歸期。
也因此,盡管晏王世子容貌昳麗,有治世之功,比錦鄉侯世子更甚一籌,可謂天下第一佳婿,但京中各家也只是觀望,并不急着結交,更不說結兒女之親了,就怕心胸不大的皇帝突然發難,自家也跟着受牽連。
魏亭心境千回百轉,最終只剩一聲嘆息,一臉嚴肅地叮囑小妹:“我和晏世子有往來的事,你心知就行,不要告訴任何人,父親也不行。”
魏亭能想到的,魏嬈也能想到,前世那些難民,大多都是從南邊暴|動之地輾轉到北邊讨生活,只因皇帝昏庸,污吏橫行,苛捐雜稅,民怨沸騰,天災加上匪禍,一發不可收拾。
想到這裏,魏嬈拉着兄長道:“四哥,多挖些地窖,多存點糧吧。”
魏亭游走了南北大片國土,感受深刻,自然有所準備,跟晏世子結交也是在為國公府鋪好後路,可他不動聲色,從不聲張,旁人也毫無所覺,卻不想小妹居然也想到了。
“小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姚氏也是北方來的,又有些才智,說不定跟小九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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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嬈眨眨眼,一臉無辜:“四哥讓我保守秘密,想必事關重大,權力傾軋之下,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新舊更替,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魏亭倒抽口氣,左看右看,四下張望,唯恐有人偷聽。小妹是真的敢說,也是父親縱容,乖乖一個女兒家,長了眼界,胸有丘壑,膽子也大了。
“反正你心裏有數就成,這些話再也不要對第二個人講了,父親和你姨母都不可以。”魏亭不得不多囑咐妹妹幾句,就怕她年輕氣盛,管不住嘴。
“知道了,四哥你不是想吃春餅麽?我明天做好了讓人給你送來。”
魏嬈幾句話就把話題扯開,兄妹倆又閑聊了幾句便原地道別,各回各自的院。
翌日,魏嬈起了個大早,換了身窄袖窄裙的棉布衣裳,頭發盤成高髻,纏一圈紗巾擋油煙,面上也覆一層薄紗,做足了準備再進到廚房。揉面醒面擀面抹油烙烤,每一道工序都有講究,差了一點,做出來的面餅都不是那味兒。
這也是魏嬈親自上陣,只讓丫鬟在一旁打打下手的原因,她們做別的在行,做春餅未必比得過她。
父兄幾個都在家,魏嬈不能厚此薄彼只給四哥一人,人一多,做的面皮量也大,還要準備更多的配菜。
除了幾種常用菜料,魏嬈又添加了一種味道鮮美的野菜,前世她躲在山中避難時吃了好幾天都不膩,當時就在想這菜若是包到春餅裏肯定更美味,魏嬈憑着記憶把菜的樣子大致畫了下來,說是鄉野游記裏看到的,叫管家去尋。
春天裏,山裏野菜發得多,漫山遍野都是,很好找,管家帶着幾個家丁,一摘就是幾籮筐。
魏嬈只取了一筐放到廚房,其餘的幾筐都存到地窖裏,吃不完就做成鹹菜,說不定以後還有大用。
翠柳在竈臺前幫忙,聞着這菜香都感覺肚子飽了,不由更加佩服自家小姐,不僅有學問,看得懂各類書籍,還能學以致用,把書上看到的東西做出來,如果是男兒身,何愁國公府出不了一個狀元郎。
“翠柳?翠柳!”
“啊,小姐,奴婢在。”
“你成天想什麽呢?心不在焉。”
翠柳呵呵道:“想小姐好厲害,看看書,就能做出這麽好吃的餅。”
魏嬈笑而不語,沒有誰是天生什麽都會的,當你為生計所愁,不得不去解決溫飽時,很多東西慢慢就會了。
魏亭臨出門時,正好收到了小妹做的愛心美食,提着食盒舍不得放回去,幹脆就拎着一起出門了。一身素袍的四少爺七彎八拐,繞了好幾條街道,進到一條又深又窄的小巷,停到了最裏面的一家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很快,門開了。
一個中年婦人出現在魏亭面前,中等身量,體型微胖,圓圓的臉瞧着很是和氣。魏亭報出名頭,婦人又上下看了看他,便笑着讓人進來了。
“少東家在後院,公子自去吧。”
後院別有洞天,一眼望去,山水涼亭,景致錯落,比前院那幾棵歪脖子樹要養眼多了。魏亭掃了一圈就收回了目光,徑自往涼亭走去。
亭內,俊美少年半靠着柱子,長腿随意搭在橫欄上,卷着一本書在手,卻眯着眼睛小憩,閑适慵倦,真正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貴閑人。
可再像,也只是假象。
猛虎下山前,山下的人哪知危險即将來臨。
魏亭立在石桌前,手裏還提着一個紅漆食盒,走了一段路,手有點酸了,還有些餓了,主人不招待,他只能自便。
打開食盒,一股香氣撲鼻,魏亭頓時食指大動,衣袍一擺,坐在石凳上吃了起來。這時魏亭不得不多誇一句小妹心細,裏頭的菜碟用幾層細紗布覆着,上面再蓋一片蒸過的荷葉,鎖鮮的同時,還有清香留存。
欄上少年聞到香味,閉着的眼皮滾了滾,手裏捧着的書也動了動。
魏亭當沒瞧見,一邊持筷夾菜鋪滿整張面皮,再卷上一卷,一邊遺憾道:“可惜涼了點,要是剛出鍋,就更美味了。”
少年放平了左腿,曲起右腿,捧書的手也換到另一只,緩緩掀開了眼皮。
魏亭吃的專注,對周遭動靜置若罔聞。
與心高氣傲的人周旋,沒點傲骨是不行的,你越恭維谄媚,只會越讓他瞧不上,何況,魏亭自認行止有度,從來不是奴顏婢膝的庸人。
“我竟不知,你居然是國公家的公子。”
晏随不緊不慢開口,率先打破這詭異的寧靜。
魏亭從袖子裏掏出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朝晏随拱了拱手,笑道:“不成器的子孫,愧受家族蔭庇,不提也罷。”
晏随心裏冷笑,言不由衷的自謙,不聽也罷。
在北境做生意的大商戶,每個都想攀上晏王府,晏随記住的沒幾個,獨獨魏亭,印象深刻。有膽子找上晏王府,跟他據理力争,就為了那三分息,一筆筆算得明明白白,多算了一分都要計較,這樣的歷害人都叫不成器,魏國公難道還想上天不成。
“你在南邊店鋪也不少,加上魏國公府的財力,幾輩子都夠了,我想不明白你為何這麽執着涉足北境。”
因為董澎那樣的渾人,晏随對魏國公府的印象不是一點點糟,後來跟魏國公長談了一番,又有些刮目相看,再得知魏亭竟是國公之子,感情就更複雜了。
魏亭是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在朝野,不為加官進爵,只為了賺更多的錢,所以應對晏世子的質疑,他分外坦然,直言不諱。
晏随也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男人,出身勳貴之家,不愁銀錢,卻這般貪財,貪歸貪,可他又取之有道,從不碰不義之財,還算是個頗有品格的人物。
魏亭又卷了個春餅,兩手捧着送到晏随面前,好像他才是主,晏随是客,極盡熱情招待。
“這是我家小妹親自做的春餅,這時節吃正适合,世子要不要嘗嘗?”
國公府家的小姐親手做餅?他怎麽有點不信呢。
晏随目光下移,看着那用料十足,鼓囊囊的卷餅,好一會才道。
“你,淨手了沒?”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章,發完渾身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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