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杖打
魏亭走出院門,左右環顧一圈,循着來時的路,七彎八拐回府,叫小厮打了盆溫水,一遍遍洗着手,洗完以後,魏亭又将手脂前前後後仔細均勻地塗抹在手上。
呵,嫌他手髒,還吃了兩個卷餅,就不怕鬧肚子。
不僅沒鬧肚子,還有點回味的晏世子,更沒心情溫習老父親交代的功課,叫趙嬸又做了幾個春餅,可吃來吃去,就是差了那個味兒。
一個嬌滴滴的貴族小姐,為何能做出那樣的美味,比北邊發源地做出來的正宗春餅還要對他胃口,特別裏面配菜,混雜着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勾起了他一些兒時的回憶,無端添了幾分鄉愁。
皇帝一句難得來一次京城,多玩些時日,他就必須多呆些時日,哪怕這京城他已經逛夠了,每一條街巷都摸透了。
天黑之前,晏随回到晏王府,晏裕等他一起用膳,見人回了,才叫管家開始布菜,每一樣菜都準備了兩份,雖然擺在一張桌,卻泾渭分明,各吃各。
晏随挑了眉看向兄長,晏裕捂嘴咳了咳,抱歉地一笑:“不是為兄講究,只是這病還沒好,怕傳給你,太醫也說要分食,世子不要介意。”
即便是兄弟,可晏随身份在他之上,他就要守規矩。
晏随從小就不喜歡晏裕這麽喊他,兄不像兄,臣不像臣,晏裕進京做了質子後更加生分,每三個月寄一次書信,把自己在京中日常一條條道來,詳細是詳細,可更像禀告公事,缺了溫情,不像家書。
因為質子這件事,晏随對晏裕一直有愧,聽聞他重咳不愈,進京受賞是一方面,但更重要是給他帶來北邊獨有的止咳藥草,修複一下兄弟間的感情。畢竟父王只有兩個兒子,兄長也遲早要回去,兄弟倆相互扶持,才是家宅興旺的根本。
可自從那晚過後,晏随有些不确定了,晏裕是不是也這麽想,他還想不想回北境,那個公主,他什麽時候才肯對自己坦白,統統都是未知。
晏家祖輩傳下來的不成文家規,最重要的一條,不可與皇家結親。到了父親這一代,尤為忌諱,晏随不希望自己這位哥哥走岔路。
劉家皇族到了惠帝這一代,疲态已顯,內憂外患,民怨早就沸騰,君臣卻不思變革,還在安逸享樂,哪天山河崩塌,也不奇怪。
加上那個示警的夢,晏随更不想晏家跟皇家有任何的沾親帶故。
晏随早前在自己私宅吃過了,不是很餓,吃了半碗就放了碗筷。晏裕看他不吃了,也跟着停筷,叫管家上茶水。
晏随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看着晏裕道:“擇日不如撞日,哥哥已經二十有二,早到了成親的年紀,不如我進宮禀告皇上,容許哥哥同我一道返回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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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晏随看到晏裕握着杯盞的手輕微抖了抖,很細小的動作,不仔細觀察,未必看得出來。
“大哥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也可以說來聽聽,只要我能幫得上,必不會推辭。”
晏随把話抛出來,就看晏裕接不接了。
晏裕內心也是掙紮了片刻,遲疑着說:“我是聽聞世子在暗室裏關押了一個男人,那人還是魏國公府的姻親,這樣做會不會有點欠妥,我們晏王府在京中行事向來低調,也不知道京中權貴如何想。”
“大哥是在擔心我?”晏随反問。
晏裕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晏随綻唇一笑,笑意未達眼底:“且不說那董澎只是個被貶黜了的芝麻小官,朝廷未必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人私放高息,逼得退役老兵身死,哪一條都站不住腳,我就是把他送交官府,他也不一定能活着出來。”
晏裕沉默聽完,半晌才道:“是這個理,可我們晏王府在京城根基不深,還是謹慎點比較好,父親在北境只手遮天,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一紙诏書,我們誰又不敢不從,再說父王遠在北境鞭長莫及,皇上要是對我們生出嫌隙,我們自身都難保......”
聽着句句都在理,好像确實在為晏家着想,可拼湊在一起,怎麽就那麽不中聽呢。
晏随盯着眼前面目變得有些陌生的長兄,這要是換個人,早就被他一腳踹出去了。
偏偏晏裕好似沒有察覺嫡弟的不快,輕聲一嘆,苦口婆心地勸:“還是放了那人吧,少生一事,就是多一分太平。”
晏随越聽越可笑,起先還有聊幾句的興致,現在只剩不耐,半句話都不想回應。
今日魏亭找他,半句不提為姑父求情的話,着實讓他高看幾分,反倒自己的親哥哥,為個不相識的混賬費盡口舌。
董澎的姐夫魏國公都不打算管了,他便是把人弄死,又有誰自找麻煩為一個本就有罪的人伸冤。他不把人交給府衙,就是看這京中污吏橫行,執法不公,董家多使些錢財估計就能把人贖出來,還不如自己親自處理。
晏随步出飯廳,夜色漸沉,他沒有叫随從掌燈,一人在前疾步行走,整個人與夜幕融為一體,看不出任何情緒。
回到自己院子,晏随叫來從北境帶來的親信,叮囑他道:“将那董澎打個六十軍棍,不論死活,打完就丢他回董家。”
六十軍棍,對一個外強中幹的酒囊飯袋而言,不死也要廢掉半條命。
董澎是在宵禁前一刻被侍衛丢回董家,管事聽到敲門聲,打開一看,一個血人趴在門口,一動不動,像是沒了氣,顫巍巍湊近一看,竟是男主人,趕緊叫來幾個下人一起擡進府。
聽到男人回了,魏萍先是一喜,可當她看到自己夫君慘不忍睹地趴在床上,背部到大腿血肉模糊,被打爛的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尤為可怖,當即捂着嘴,幾欲作嘔。
董璋更是心頭大恸,一把撲到床前,哽咽喚着高燒不退,昏昏沉沉的父親。
“欺人太甚,他們晏王府簡直是欺人太甚。”
魏萍叫管事給主子處理傷口,自己坐在一邊看着,怒火一節節高漲。她魏家雖然逐漸式微,可好歹也是勳貴之家,這京裏的人想動他們也得掂量掂量,不想一個初到京城的黃毛小兒,竟然這樣糟踐他們魏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熬到了翌日一早,天蒙蒙亮,魏萍就叫下人備車前往魏國公府。
魏良收到信,停下了去安和堂侍疾的腳步,轉身往書房去,并吩咐管家去做一件事。
魏嬈剛醒來,就聽到翠柳來報,說國公爺找她,文松院的管家正在院門口等着。魏嬈詫異,就算老父親想她了,要她陪着用早膳,可也沒這麽早過,還遣了身邊親信來接她。
直覺有事情的魏九簡單梳洗了一下,換了身素衣襦裙,抹了點香膏在臉上,匆匆趕往文松院。
到了書房前門口,管家沒有帶她直走,而是饒了點路,沿着一旁小徑去往正房旁邊的側屋,側屋裏有個暗門,管家把她領到暗門前,叮囑她不要亂走,等事完了,自己再來接她。
魏嬈一頭霧水,想不明白老父親唱的哪一出,下一瞬,一個高亢帶點尖銳的女人聲音從門那邊飄入耳中。
“我喜歡的不能嫁,喜歡我的,你又百般嫌棄,大哥既然這樣看不上小妹,當初怎麽就不更狠點,幹脆把我送到庵廟裏,剃度成姑子,豈不更省事,也就沒有現在這樣的煩惱了。”
“多少年前的舊事了,你還記着,心也太重了。”
“我為什麽要忘,我堂堂國公府嫡小姐,姑母還是皇後,這世上有誰比我更有資格嫁給孝賢太子,姑母也默許了的,如果不是你阻止,我早就成太子妃了,我會勸阻太子去莽河治水,他不死,我現在就是皇後了。”
乖乖啊,孝賢太子?那不就是先太子。
魏嬈此時的心情只能用驚心動魄來形容,沒想到姑母居然有這樣一段過往,先太子魅力也太大了,當年估計不少閨閣女子癡迷于他,連姑母這麽有想法的女人都不能免俗。
父親叫她聽壁角,是不是想告誡她,不可步姑母後塵,否則毀一生。
可她已經毀過一生了,只是父親不知道而已。不過想想前世的自己,确實和姑母一樣,執拗得有點無可救藥了。
“癡人說夢,就算先太子不死,也輪不到你,你以為我沒有去找過太子,臉都快貼人屁股上,人冷冷一句,魏國公府的女兒,無論嫡系,還是旁支,他一個都不納。你執意要嫁,是将我們魏家的臉面踩在泥地裏。”
一出又一出,再聽下去,魏嬈感覺她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先太子說得這麽絕,真要是他繼位,魏家恐怕不會比現在更好過。
可魏家到底做了什麽,讓太子如此憎惡?
不會跟元後有關吧?
老父親真是高看她了,長輩錯綜複雜的恩怨糾葛,就這樣讓她聽到,也不怕她承受不起,吓出心病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吆喝,求收,求評論,好不好看,你們說說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