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信她
樹下的兩個男人似乎不打算走了,升起了篝火, 就在這裏湊合着過一夜。
魏嬈也做好了在樹上睡一晚的打算。前世為了躲避野獸, 她最長的一次是在樹上住了兩天兩夜,那棵樹上結着不知名的小紅果,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吃的話就要餓死, 如果只能在死法中做一個選擇,魏嬈寧可痛痛快快, 抱着那樣一種生死由天的心态, 魏嬈吃了果子, 出乎意料的很香很甜,激起了她的口腹之欲, 也提高了她生存的欲念,變強的意志力支撐她熬過了那一段最窘迫最潦倒的山上時光。
命運就是這麽奇妙, 到了這一世, 魏嬈好像又走上了老路, 但她心裏更明白, 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有清晰的未來在眼前,那就是和家人在一起, 這一夜看似漫長,其實并不難熬,只要心懷希望,就不怕。
魏嬈摸摸索索從兜裏摸出豬肉脯,一點一點小口咬着吃, 宛如匍匐在樹梢上的小貓兒無聲無息,默默窺伺着樹下兩人的一舉一動。
此時她的好奇心反而勝過了害怕,很想知道男人口中的世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她心裏其實有個可能的猜想,甚至展開了揣測,那人失蹤在火海裏遍尋不到,是否玩的金蟬脫殼的把戲呢。
“我說,要是世道真亂了,上頭那位坐不穩了,你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哪個強就跟哪個,有口飯就行,再不行回家種地,管他誰做皇帝老兒,只要別亂加稅。”
說起繁重的賦稅,男人也是一肚子火。皇帝老兒真是昏了頭,自己死了兒子,就見不得別人有兒子,出了個狗屁新政,但凡家裏兒子超過兩個,就要增收添丁稅,長到十五歲還要強制服兵役,如有隐瞞,按重罪懲治。
泥人尚有三分氣,皇帝這麽一搞,原本沒想法的都要被逼着揭竿了。
魏嬈就愛聽這些民間秩聞,分明很苦的一件事,從三教九流嘴裏說出來,愣是多了幾分令人捧腹的味兒,就仿佛造反也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了,随口一說這天就變了。
當然他們也只敢躲在這深山老林裏罵幾句,回到了人間,依舊得夾緊尾巴做人。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唯有晏随那種敢想敢做又有實力的權閥,才能在這亂世之中翻雲覆雨,打造屬于自己的偉業。
而魏嬈這種有了自己私産都能樂上半天的庸人,所求不高,能夠關起門安穩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已經相當知足了。
想得太投入,而稍微放松了警惕,魏嬈腳有點發癢,下意識蹭了一下樹幹,只聽到枝葉簌簌搖晃了聲,有幾片掉了下來,正好一片落在男人頭頂。
男人立馬跳起,另一個男人也跟着起身,手裏抓起擱在腳邊的大刀,仰頭望樹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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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嬈爬得夠高,又有茂密枝葉做掩護,篝火很瘦,燒得沒那麽旺,照不到那麽高,男人往上只看到黑黢黢的一團模糊,唯有一點風聲,吹得枝葉沙沙的響。
最終兩個男人又坐了回去,扯了根草塞嘴裏,繼續聊天,商量着明天怎麽辦,再找不到就只能先回去複命了。
“反正世子過兩天也要到,等他來了再說吧。”
深山密林裏到處是草,看着都差不多,光憑幾句描述鬼知道長什麽樣,便是在這裏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
魏嬈提到嗓子眼的小心髒又落了回去,轉而更好奇了。
這兩人說的仙草到底是什麽啊,有何功效,找了又是給誰用的。
不過這琅山沒別的,就是草藥多,世代生活在這裏的老山人都未必能将山裏的所有藥草全部認出,能認個一半就已經是很厲害了。
慕蘭芝跟她拉交情東拉西扯時也提到過琅山,別看他們慕家壟斷了陳縣一大半的采藥權,好像什麽藥他們都能弄到,但有幾種特別珍貴的藥草,他們存貨也很少,只因難尋,外地來的藥材商開出天價,他們也沒辦法拿出貨來。
更有不少不聽他們勸告,私自上山采藥的投機者,進了山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不是被野獸咬死,就是吸入深山腹地裏的瘴氣過度窒息而亡。
死的人多了,自然就怕了,不敢了。現在偶爾有那麽幾個外來人想進山尋寶,也得提前找到經驗豐富的老山人,等天氣合适了再動身,像魏嬈和兩個哥哥,還有樹下兩個男人都是例外,即便失蹤在了深山裏,也是自作自受。
魏嬈不是很擔心自己,她有所準備,就怕兩個哥哥,不管遇到野獸,吸入瘴氣,或是碰到樹下兩個男人,都是大風險。
“我是想着幹完這一票就撤了,到北方謀出路。”
“巧啊,我也是這麽想的,要不一起,北境晏王是個明主,就算進不了晏家軍,在那邊混口飯吃也是可以的。”
聽到這裏,魏嬈面色複雜,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果然晏王才是民心所向,北方勢起,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了。
秋天的夜裏,還是相當冷的,魏嬈蜷縮着身子,眼皮子犯困,可又冷得睡不着,有一句沒一句聽着兩個男人侃大山。
不知過了多久,地面枯葉被踩過發出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并快速靠近,魏嬈腦中警鐘大作,立刻強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一只手握緊了袖箭,随時準備突襲。
樹下兩個男人比樹上的魏嬈更緊張,手握着大刀大喝:“誰在那裏?再過來,我們就不客氣了。”
隐在夜色裏的玄色身影走了出來,高高長長出現在了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一現身就帶給人無盡壓迫感的氣勢,讓人在看到他的面容感到驚豔過後,更多的是深深的畏懼。
僅看面容,年歲不大,像是個少年郎,可這通身的威儀,實在是震懾人心。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這裏,奉勸你快些離開,否則刀劍無眼,傷到哪裏就休怪我們無情了。”
人就是這樣,越緊張反而話越多,魏嬈樹上聽着都能感覺到壯漢聲音裏那一絲絲的顫,不怕是不可能的。
“我只問你們一個問題。”
“什,什麽?”
虛張聲勢的兩個男人明顯氣弱了。
“有沒有看到一名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
“女子,這山裏怎會有女子?”
男人那種不過腦的脫口而出,不像是作假。不過晏随不想放過任何一種可能,他身形一閃,幾下就到了兩個男人身邊,再擡腳,就見兩個男人撲通跪了下去,嘴巴不受控地張開,有個什麽東西滑進了口中,等到反應過來,想要去摳,那東西已經下了肚,兩個男人也越發慌了神。
“你給我們吃了什麽?”
“好東西,暫時死不了。”
兩個男人面色發白,捂着忽然疼起來的肚子,悶哼了好幾聲。
“我的未婚妻若是毫發無傷,明日破曉,你們到這樹下來領解藥,可如果有個萬一,你們也要跟着陪葬。”
少年平直聲音裏沒什麽起伏,雲淡風輕的,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膽戰心驚。
男人忍着腹痛不滿道:“你這人好沒道理,你的未婚妻在哪裏,是生是死,與我們何幹。”
“你們不巧都在同一座山裏,她又長得極美,我不得不防。”
樹上的魏嬈差點沒忍住想揪把葉子扔晏随身上,怎麽,你還很得意是不是,就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
人家想投靠你爹,你卻想要人家的命,這筆買賣,怎麽看都不劃算。
“她美不美,是瘦是胖,我們又沒有見過,誰知道到底長成什麽樣。”
“你們應該慶幸你們還沒見到,否則這裏可能就是你們長眠的墓地,現在,在我動手之前,你們可以走了。”
晏随不緊不慢地放狠話,微翹的唇角好像帶了那麽點笑意,但沒人覺得他是開玩笑,因為他的眼裏毫不避諱地露出了絲絲殺機。
同為練家子,對方是龍是蟲,過幾招就能探得虛實,他們還沒來得及過招就已經慘敗,說明這個皮囊過分好看的少年深不可測,遠不是他們能夠對抗的,聽話和服從,才是明智之舉。
“假如我們找到了你的未婚妻,絕不動她一根毫毛,并将她安然護送到這裏,你能保證一定給我們解藥。”
晏随笑了,這回眼裏有了點溫度:“我并不喜歡見血,只要她好好的,你們就會無礙。”
魏嬈算是聽明白了,這人就是找兩個免費勞工幫他尋人,自己省了事,還不用付工錢,不過怎麽就只找她一人,兩個哥哥都不提一句,未免太偏心了。
虧得兩個哥哥每天狗腿似的跟着他,稱兄道弟好不熱鬧,以為多少有點感情了,沒想到這麽經不起考驗,一出事就完蛋。
兩個怕死的男人着急尋人去了,比主子交代他們尋找仙草還要急迫,命是自己的,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靠着樹幹席地而坐的換成了晏随,這時篝火也漸漸小了,他折了周邊枯枝扔進去,火光再次搖曳起來,并且越燒越旺,紅豔豔的色彩映入魏嬈眼裏,特別的溫暖。
魏嬈不禁打了個哆嗦,看着再暖,也暖不到她身上。
夜更深,天氣也更冷了,如果可以,她真想坐在篝火邊烤烤火。
明明有危險的男人走了,晏随不會傷害她,可魏嬈說不清心裏那點抵觸的情緒是為什麽,反而讓她跟自己較上了勁,更不想下去了。
他總不可能在這裏坐一晚上吧?他是來找人的,一直在這裏不動,怎麽可能找到,指望那兩個男人,萬一他們出了事,他難道還真的等到天亮不成?
魏嬈腦子裏亂糟糟想這想那落不了定,突然間一聲悠長的狼嘯在靜谧夜空中驟然響起,仿佛從遠處傳來,又似近在咫尺,震得魏嬈神魂俱顫。
上一世,她就是被野狼追到樹下,不得已困了兩天,該不會又要重演歷史吧。
魏嬈緊繃着心弦,密切關注樹下男子的一舉一動,她在樹上隐蔽着,還算安全,他一個人坐在樹下,難道就一點都不怕。
還有兩個哥哥,這時候又在什麽地方,會不會遭遇不測,遇到了野獸又該如何自保。
魏嬈困在樹上進退兩難,如果她這時候喊他一聲會不會把他吓到。
要是沒吓到他,反而順手一個飛刀甩上來,她躲避不及落了下去,被繩索掉到半空中跟個懸梁自盡的女鬼似的,那就尴尬了。
這種可能絕對比她吓到他的可能要大得多。
魏嬈實在是犯了愁。
她要不要露點馬腳讓晏随主動發現她,然後想方設法解救困在樹上動彈不得的落難千金。
就在魏嬈猶疑不決的時候,樹下的晏世子動了,他随手撿了根燒火棍往樹幹上敲了敲。
“差不多就行了,下來吧。”
魏嬈兩輩子最尴尬的時刻莫過于此了,想着怎麽讓人發現自己,結果人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任她心裏煎熬了幾個春秋,他一根燒火棍結束了所有。
“或者,我上去。”
晏随在樹下轉了一圈,彎腰撿起一塊魏嬈兜裏不知何時掉落的豬肉脯,拿手擦了幾下,毫不嫌棄地送進了嘴裏。
吃完後,他又回到了篝火邊,倚在樹幹,閉眼靜坐。
魏嬈全神貫注看着男人一系列的舉動,越發看不懂了,他這是什麽意思?發現了,還是試探?
不想再折磨自己這點小腦袋了,魏嬈慢慢曲起柔韌的身體,彎過去繞開綁在樹幹上的繩索,一點點地下放,一手抓繩一手抱着樹幹,雙腳往下滑,有條不紊地從樹上落下。
兩腳踩到地面的那一刻,魏嬈不自覺長籲了口氣。
篝火釋放的熱量暖暖撲到身上,叫人難以抗拒,魏嬈的身體不聽使喚,自發走到了篝火邊,盤腿坐在了枯草堆上,當作看不到身旁那麽大個的人,自顧自烤起了火。
晏随眼睛依然閉着,似乎在打坐冥思,多了個大活人都不曾察覺,火光映照在他身上,宛如一尊精雕細刻的佛像散發着聖潔眩目的光輝,叫人實在不忍心打擾。
魏嬈兩手托腮,以純欣賞的心情靜靜看着,大眼眨了一下,她捂着嘴無聲打了個哈欠,困了,好想睡。
等她打完了哈欠,再看向男人,一雙比火光還要簇亮的雙眼正直勾勾地望着她,魏嬈心神一陣蕩漾,若能跟這樣的男人生個小崽崽,無關風月情愛,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她有房子有金銀,想養幾個都行,不過養兒太累心,一個就夠了。
任憑晏世子如何神通廣大,料事如神,他也不可能猜到魏嬈這時候在想什麽,一個養在深閨的世家千金居然膽大到打起了男人身體獨有部位的鬼主意,還是用完就棄那種。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就連相對無言都多了幾分只可意會的绮色。
直到晏世子開口打破。
“那肉幹味道還不錯,可還有?”
男人啊,說他聰明,他又有時憨。
“世子就沒有別的要問?譬如我在樹上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晏随從善如流:“那你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複述般的這麽一問,俨然不是魏嬈想要的感覺,她從腰間挂着的食袋裏取了兩塊肉幹遞給晏随,再多就沒有了。
不是她小氣,而是哥哥們還沒找到,找到了又得多兩張嘴,得省着點吃,吃完就真沒了。
晏随只吃了一塊,在魏嬈用她那百靈鳥般清甜嗓音細說要節約糧食時,把另外一塊塞到了她櫻紅小口裏,順道捏起她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擡,提醒她記得吞咽,別噎到了。
并不餓的魏嬈兩片紅唇機械動着,直到肉幹全部下了肚,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要去尋哥哥了,世子是繼續坐這裏烤火,還是一道?”
“不必尋。”
“哈?”
“過了這久,興許早就成了山獸腹中物。”
“世子不想找請直言,說這種風涼話,不會顯得你有多高尚。”
“哦,這裏找不到,興許是在屋裏躺着。”
晏随自認非常配合未婚妻,她不愛聽,他就換個說法。
魏嬈感到心好累,她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打算自己再到附近轉轉。
“我沒說明白嗎?”
“我只聽出世子不想找,我也不想強人所難。”
魏嬈轉身要走,一只手從後面拉住她,稍一用力,将她扯回去坐下,魏嬈身子晃了晃,落坐時腦袋磕到晏随硬硬的肩頭,疼得魏嬈一聲哼起來。
這人石頭做的嗎?哪哪都硬。
“我們來玩交換秘密可好?”
一聽到秘密兩個字,魏嬈立刻警覺起來,擡頭戒備地望着晏随。
她不知道他有什麽秘密,反正她是不想換的。
“想哪去了?”晏随勾手在少女腦門上敲了一下,“告訴我你聽到的那兩個男人的所有談話,我就幫你找哥哥。”
“你能找到嗎?”
魏嬈表示懷疑,這山實在太大,他是厲害,可不會飛天遁地,也沒有千裏眼,有心也未必使得上力。
“你哥哥不在山裏,去了別處。”
小姑娘不好哄,晏随只能再抛出餌。
“去哪裏了?你怎麽知道的?你碰到他們了?”
魏嬈一連三問,晏随一句話回:“去了我讓他們去的地方。”
讓他們呆在屋裏不讓動。
一點問題都沒有。
兩個哥哥纏着晏随的熱乎勁兒,被他支使着跑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魏嬈還有疑問就是:“你已經将他們制服,為什麽不直接問他們?”
晏随回得更是理所當然:“我更相信你說的。”
魏嬈沒話可說了。
這該死的嘴,時而将人氣得七竅生煙,時而又油得不像話。
作者有話要說: 沒點油,就淡了味,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