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舊識

高冀最終什麽都沒說,眼角不自覺地多朝車裏看了兩眼, 直到車裏的人放下簾子, 他立了一會,對着刀疤男抱了抱拳, 手一擺,命人放行。

自己則原地站着, 看馬車走遠,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才轉身上了馬, 揚鞭回府。

慕蘭芝從慕家那邊過來, 帶着一名瘦削的玉面少年郎,正好跟馮冀在門口碰到。

慕蘭芝喊了一聲爹, 就把文秀少年引薦給了馮冀:“這是錦鄉侯府的馮三公子。”

馮三擡起雙臂像模像樣地拱手笑道:“見過高大人。”

高冀将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面上不顯, 淡聲道:“馮公子有禮了。”

馬車繼續行進在有點颠簸的路上, 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 之前魏嬈聽着還有點煩, 這時候反而不那麽反感了。

她睥了姚氏一眼,見她始終悶着聲不說話, 面紗是個好東西,遮住了人的面部,看不出她在想什麽,只是露出的眼睛洩露了那麽一些些的心事。

魏嬈福靈心至地問:“姨母認得那位?”

姚氏并不忌諱談過去的事,魏嬈也知這位姨母和那些成日宅在深宅裏的婦孺不一樣, 她有見識有想法,心思剔透,容貌一流,品德更是一流。

姚氏沉默了一會,輕嘆道:“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人而已,不值一提。”

越是這麽說,魏嬈越想知道,興致一上來,脫口就問:“難不成那人對姨母有過慕艾之情?”

若真是,那就有點可惜了,那人像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不過入贅這點讓人诟病。

“只是故人而已,別多想。”姚氏搖頭,明顯不想提這出。

魏嬈不想惹姚氏心煩,點了點頭,也就不再提及。

從陳縣再往北走,又過了三個城,晏随卻沒有進去的意思,寧可在野外露營,繞圈子避開城池沿着山路行進,直到進入了雍城,也是南北交接的一個重要城池,數百年來一直由北境在把持,晏随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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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身份的腰牌一祭出,守城的官兵紛紛要跪下行禮,卻被晏随制止,直道不可擾民,自己下了馬,領先在前頭走,頗有秩序地行進在雍城的主道上。

魏嬈掀開簾子往外看,雍城,她前世是來過的,街道收拾得很幹淨,路上人也多,看着熙熙攘攘,但其實有條不紊,各自做着各自的事,生活氣息濃郁,一片欣欣向榮的和悅之景。是不是安居樂業,老百姓面上的表情騙不了人,這裏的人,看着比尚京都要平和安逸。

不過尚京安逸是安逸,好像從未平和過,趨炎附勢愛慕虛榮,似乎都成了皇城人習以為常的風尚。

魏嬈只是想想,姚氏已經說了出來:“還是北邊好,那時候窮,但心不累。”

算起來,姚氏在尚京生活得更久,北方只是她幼時那幾年最苦的記憶,但對姚氏而言,北方才是更适合她生存的地方,這裏的空氣,都讓她感到特別身心舒暢。

魏嬈這就有點不懂了,窮困的生活,有什麽值得留戀的,盡管确實提醒着人不能忘本,知恥而發奮。

姚氏悠悠一笑,有她自己的見解:“那時候的窮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造成的,不管任何時候,女人都不該失了風骨,哪怕為生活所迫,必須淪落到依附男人而活,但自己的心要守住。”

心自在了,才能釋然,而她的娘,到死都沒能釋懷。

她的嫡姐更是亦然。即便已經嫁人生女,心裏依然牽挂着那人,聽聞那人病倒,好幾日卧床不起,她就慌了神,連夜收拾行李說是回娘家看望病重的祖母。真正打的什麽心思,沒有人比姚氏更清楚,嫡姐一路被情字所困的失意掙紮,都是姚氏在身邊陪着,她是最清醒的旁觀者和見證人。

晏随這回沒有下榻驿站,而是繞過了主街,選擇走人少的輔街,車馬踢踢踏踏,最終到了一座頗為宏壯的紅漆院門口,大門兩邊,兩座比人還高的巨型石獅子凜凜生威,俯瞰着前來的訪客,膽小點的可能就被忌憚着止步不前了。

楊晉上前拉起銅環将門扣得嗒嗒直響,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身形壯碩的中年人,看穿戴應該是這裏的管家,一瞧見楊晉愣了下,随即便一聲笑起來,掄起拳頭往人肩頭就是一砸。

“你個好家夥,又到哪裏野去了,還曉得來。”

楊晉跟人也熟,葷素不忌開起了玩笑:“哪裏能不來,這不還有個你惦記着。”

“滾遠點,信你的鬼話。”

話是這麽說,男人仍是将門大大敞開,讓楊晉進來,目光往他身後一瞥,看到楊晉後面滿面疤痕的高個男,一瞬的怔愣過後,一臉肅穆地迎上去就要行禮。

晏随再次制止,直接問:“大舅在不在家?”

“去巡視糧倉了,可能要到午後才回,世子先進來歇着,我這就派人通知大人。”

“不必了,暫時沒有要緊的事,讓大舅好好處理公務吧。”

即便通知了,朱佑也不會提早回,自己的舅舅,自己了解,別看身板單薄,肩不能提,脾氣卻比糞坑裏的石頭還臭還硬,哪怕是自己的父王大駕至此,他也不會特別對待,該做什麽做什麽。

朱慶也只是這麽說說,表示對世子爺的敬重,自家主子什麽脾氣,他也清楚得很。主子不在,朱慶越發殷勤周到,叫了好幾個家丁出來搬行李,雙胞胎憋了一路,早就不耐煩了,一聽能下車,趕緊麻溜跳了出來,倒把朱慶吓了一跳。

這兩人一看就是兄弟,就是身高有差別,不站在一起,都分不出誰是誰。

還有更意外的是,另一輛馬車上,兩名覆着面紗的女子款款走了下來,其中一名穿着深藍羅裙的女子走向他,輕輕扯下了面紗,對他悠然一笑。

“好久不見了,朱管家。”

來了這裏,就總要面對,姚氏不可能一直戴面紗,索性從一開始就亮出身份,吓死他們。

朱慶也确實被吓得傻了眼,呆若木雞地站那裏,一個你字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

多少年了,那個青澀稚嫩還愛瞪眼的小丫頭,竟已變得如此的姝光豔色,成熟得就像那飽滿的桃兒,感覺咬上一口都是甘美的汁水兒,叫他有些不敢認了。

姚氏依然只是笑,氣定神閑的樣子,落落大方,又有點張揚的意味,完全不像魏嬈記憶裏那個深居簡出,低調五華的姨母了。

楊晉也是不解,用手肘捅了捅呆掉的好友:“你什麽時候跟小姨母認識的,我怎麽不知道?”

朱慶傻裏傻氣,半晌沒回過神,早已在歲月裏鍛煉得處變不驚的老男人,似乎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憨頭憨腦的大個子,還是姚氏看不過眼,代他回了。

“我和朱大哥認識的時間,可能比楊大哥認識他還要早。”

還要早,楊晉那瞪着眼睛略帶喜感的樣子,跟朱慶倒是真的像極了一對難兄難弟。

他和朱慶認識有十年了,那時候姚氏才幾歲,十歲出頭吧,再早的話,不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反倒朱慶率先回過了神,面上露出一絲喜色,溫書似的反複念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後面似乎還有話要說,又及時打住了,看了看四周的人,先把他們迎進屋再說。

來了,就別想輕易走了。

等人都進了宅子,朱慶走在最後,招手叫了個家丁過來:“快去找大人,就說有故人來了,那人姓姚,是名女子。”

家丁不是很懂,大人都三十好幾了,沒看他對哪個女子好臉過,府裏的丫鬟要是生出不該有的念頭,在大人面前稍微表現出一點谄媚的舉動,大人那黑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打發嬌滴滴的姑娘家毫不心軟,他一個旁人看那姑娘哭都心疼死了。他們幾個漢子私底下猜想,大人要麽是有隐疾,要麽就是被女人傷得太狠,看哪個女子都不像個好東西。

今日來了這個婦人确實是貌若天仙,可府裏被趕走的丫鬟也不比這婦人差多少,家丁不覺得大人會動搖。

朱慶一下火起:“傻愣着作什麽,快去啊,耽誤了大人的大事,你一個腦袋都不夠削的。”

不說別人,魏嬈也是滿肚子的疑問,但有外人在,魏嬈不方便開口,直想着安頓了客房,沒有第三人了,再好好問問姚氏。

不想還沒進到婆子帶她們去的院子,魏嬈就被晏随拉到了院門口的一個樹蔭下,而姚氏站在門口回頭看了那麽一眼,就沒管外甥女了,自己先進屋歇着,似乎已經默許了晏随這個外甥女婿。

魏嬈氣悶的同時不太想搭理男人,掙開他的手後,自己走到了一邊。

晏随跟過來,她就再走,後面的人再跟,仗着自己腿長,顯擺似的越過她走到了她前頭,擋住了她的路,也擋住了她面前的視野,眼前登時暗了下來。

“你那姨母和我大舅可曾相識,你幫着問問?”

不得不說,晏随這敏銳的觀察力也是一流,旁人都只以為姨母和朱慶有舊識,不曾想到過朱慶的主人,唯獨晏随說出了魏嬈也很想問的話。

魏嬈未語,抿着唇,想了一下才道:“你那大舅成家了沒?”

看那朱慶,便知他的主子年齡肯定不小了,可魏嬈就是想确定,不然心裏總是記着。

“沒有。”

晏随斬釘截鐵,又道,“通房妾室,沒有一個。”

這種帶點炫耀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你大舅成了個沒人要的老光棍你還很驕傲是吧?

魏嬈一時間都不知道說點什麽好了,大舅這麽潔身自好,實在是難得,不過反過來揣測,是個常人都會往這方面想,大舅該不會有什麽難言之隐吧。

晏随看小姑娘那眼神就知道她這時候又在動歪腦筋了,曲指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那麽一下。

“一點小腦子,能不能想點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心情有點波動,昨天沒更,今天補一章,晚上九點,或者十點,再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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