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撞見
梅園位于雍城東北方向,和朱府離得不遠, 魏嬈坐上馬車, 約莫只要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到。
姚氏也想來, 被朱佑軟磨硬泡,一着急直接下地, 轉眼又倒了回去,姚氏看着又氣又無奈, 對着外甥女都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沒辦法, 被這樣一個磨人的冤家纏上了, 她也很無奈。
魏嬈善解人意,體諒這二人分開了多年, 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難舍難分也是人之常情, 再說, 她其實也不是太想姨母跟着, 不然又要管東管西, 這不讓那不讓了。
慕蘭芝這些天沒事就來找魏嬈,魏嬈要去梅園, 她自然也是同行的,更何況她也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成日裏為了慕家的生意奔走,偶爾也是想有游玩的閑情。
雍城的路修得很平坦,無論主幹道, 還是輔路,馬車行走在上面,只是稍微颠了那麽一下,實則還是很穩的。
慕蘭芝時而掀開簾子望向窗外,但見欣欣向榮的景象,不由心生感慨:“有個兩年沒來雍城,又是另一幅光景了,官員清廉,民心和順,富饒宜居,這才是一個城該有的樣子。”
陳縣好在有爹爹打理,爹爹是個能人,又看得長遠,但南邊更多的州縣,遇不到爹爹這樣的好官,反而都是些庸碌之輩在把持,橫征暴斂,魚肉百姓,行為可怖。
慕蘭芝自己在外就已經是見多識廣,加上父親的言傳身教,與南邊那些官宦小姐的做派俨然不一樣,魏嬈也愛聽她說這些,其實也是想通過她了解高冀的想法。畢竟陳縣是藥材之鄉,能夠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沒有任何破壞,對任何想要争奪天下的枭雄來說都是值得慶幸的事,晏随也不例外。
魏嬈幫晏随,也是在幫自己。
所以,魏嬈很認真地聆聽,垂着眸子,側臉的輪廓顯得姣好恬淡,慕蘭芝一個女人都不免看入了迷,心想這樣的女子,若是只為妾,實在是可惜,但晏世子身份何其尊貴,做他的妻,也要有過硬的家世才行。
這位魏小姐,如果真是嫡系國公府所出,那就只能是還未出嫁的魏八姑娘了,一個庶出的女兒,做晏随的側妃,都不太夠格。
慕蘭芝忽然又覺得魏嬈跟她是一路人,頗為同病相憐,她可能還好點,魏家沒有實權,只是個閑散公爵,這次奔走北境,與尚京那邊怕也是斷個幹淨,國公爺的名頭遲早要沒,這樣一來,她和魏亭身世上就更匹配了。而這位魏姑娘,怕是要再投一次富貴胎,才能配得上晏随。
不知道是不是魏嬈的錯覺,她總覺得慕蘭芝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欣賞中夾雜着些許憐惜,憐惜中又透着絲絲同情,人也更加和顏悅色,問她渴不渴,餓不餓,還帶了自己做的桂花糕給她吃。
魏嬈很小的時候想要個慕蘭芝這樣有主見,會照顧人的姐姐,漸漸大了,就不那麽想了,到了現在,慕蘭芝對她太好,她反而更加吃不消。
“你自己吃,不必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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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預示着梅園到了,不過車子并沒有停在梅園正門口,因為前頭還排了不少的馬車,不僅有雍城當地的官紳大戶,還有周邊外來的車馬,都是慕名而來,借這盛會為自己尋個好姻緣。
梅園的外牆已經挂上了一長串的燈籠,各式各樣的生趣盎然,有紙面上畫了動物的,也有畫了花鳥的,從這頭延伸到那頭,襯着這皚皚白雪,寒冬冷天裏,竟有種別致的溫情。
魏嬈撩開簾子看得興味十足,等着前頭讓開位子的同時,也極有興致地數着牆頭燈籠。
外面的車馬倒是抱怨了幾句:“這些人看不到車上的标識嗎?我們朱大人家的,也不懂得讓個道。”
慕蘭芝當即掀了前頭的門簾對着車夫後背道:“陳兄弟別着急,這條路本就不寬,他們想挪也挪不開地,過于催促反倒亂了套,索性我們也不趕時間,等等也無妨。”
車夫見車裏的嬌小姐都不在意,也就不再抱怨了。
這一日到梅園的人多,朱佑派了不少兵士巡視,順道維護秩序,将馬車一輛輛引到梅園前頭的空場子上,有條不紊地指揮,一切井然有序,沒有人搶道,到魏嬈這裏也快。
車子緩緩駛到門口,她和慕蘭芝下轎,車夫則去前頭停車,等她們游玩過後,接她們回府。
一下馬車,魏嬈就把面紗拉到了鼻梁上,蓋住她半張臉,只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和細長眉,以及一雙神采蔚然的明眸大眼。
慕蘭芝先是不懂,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
這是心有所屬,名花有主,只為賞花,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要知道,魏嬈這樣的長相,是男人中意的款,性子也不錯,能吸引得了晏随,那些不如晏世子的男人自然也不在話下。
梅園很大,先後擴建了四次,種的花木也不只有梅花,但在這寒冬臘月,開得最豔最俏的,絕對就是那枝頭的一抹殷紅了,紅得似火,更似血,在這白茫茫的人世間,綻放出自己獨有的絢麗,和壯美。
魏嬈前世愛牡丹芍藥那些花團錦簇之流,到了這一世,她更喜梅,也更能體味到不畏嚴寒的怒放之美。
園子裏有男有女,幾乎都是年輕人,大多華衣貴服,金簪珠釵,瞧着家世都不差,有的還把丫鬟或小厮帶了進來,下人鞍前馬後地跟着,似乎這樣,才能顯出自己的身份來。
慕蘭芝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沿着西側的羊腸小道走走停停,倒也能認出一些人來,并熱心給魏嬈介紹,貼着她小聲告知這人誰誰,父親是做什麽,祖上有何榮蔭。
有人好奇地向她們看來,還有認識的女子過來打招呼,慕蘭芝也是游刃有餘,言笑晏晏。
沉默不語的魏嬈就在旁邊站着,見識慕蘭芝的八面玲珑,不得不再次對這位小姐姐感到服氣,說句老實話,四哥也确實需要這樣一位長袖善舞的夫人,與他一起攜手并進,将事業做得更紅火。
魏嬈聽的仔細,沒有留意到身後,忽然腰間被撞了一下,疼得她下意識彎了腰,捉住撞她的小東西,結果兩手一抓,抓到一個女娃娃。
女娃娃看着六七歲的模樣,眨着晶亮亮大眼無辜瞅着魏嬈,好像在說,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你松開我好不好。
魏嬈一看是女童,也就不忍心跟她計較,只柔聲說下次注意點,不要跑,撞了別人,自己也會痛到。
女童連連點頭,等魏嬈松開她,正要直起腰時,女童一下跳起,扯下了魏嬈的面紗。
看到魏嬈的容貌,女童異常興奮,拍手直喚:“二叔,二叔快來,你要的仙女兒,我給你找着了。”
魏嬈想要奪回面紗,女童卻先跑開,抓着面紗似乎去尋人了。
慕蘭芝一旁看得咂舌,這什麽熊孩子,太鬧騰了。
跟慕蘭芝說話的友人盯着魏嬈看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撇了嘴道:“這位小姑奶奶,我們可得罪不起。”
慕蘭芝頓時來了興趣:“能是什麽樣的身份,這般的肆無忌憚。”
“安家知道吧?”
魏嬈如今對安家特別敏感,一聽到這詞就豎起了耳朵,看是不是她以為的那個安家。
慕蘭芝更像是魏嬈的發言人,把她想問的都問了出來。
“難道是衮州那個安家?前晏王和安老太爺稱兄道弟的那個安家?”
友人連連點頭:“正是那個安家,也不知今年吹的什麽風,那家的人居然跑到這來玩耍,想巴上安家的人多了去,還用在這裏碰緣分?”
慕蘭芝再問:“剛才那個女童是安家的什麽人?她一個人過來的?安家人放心?”
“安家長房嫡女,安寧,跟着她的二叔一起來的。”
提到這個二叔,一向大大咧咧的友人少見的紅了臉,也讓慕蘭芝興趣更濃了,不由打趣道:“那位二叔是不是生得很俊?”
友人竟還一本正經地想了想,才回:“雖然比照晏世子還差了點,但在北境的貴公子裏,絕對是一等一的了。”
一等一,這個評價确實夠高了,弄得慕蘭芝也想見見那位安公子了。
而魏嬈也在沉思中,安家的人,她确實想會會,窺一發而知全身,先了解一兩個,再來揣測安家是個什麽路數。
魏嬈這樣想過,一名氣宇軒昂的年輕公子就領着侄女走了過來,手裏捏着的赫然就是魏嬈被扯掉的面紗。
安翊見到魏嬈,目光裏掠過一絲驚豔之色,身在世家大族,他見過的美色很多,但魏嬈這種清妍純然的美,初見之下,依然會讓他拾起久違的心動之感。
小侄女說得沒錯,這園裏的确來了個名副其實的仙女兒。
面紗被一個陌生男子握在手裏,盡管是個眉目如畫,看着還算端正的美男子,魏嬈心下仍是不免抵觸,那面紗,她也不打算要了,反正一出了景園就直接上馬車。
魏嬈不想要,安翊卻想還給仙女,并代自己的侄女向她道歉。
“小丫頭被家裏人寵壞了,不太懂事,我已經說過她,她也知錯了,還請姑娘原諒她這一回。”
男子言辭誠懇,目光澄澈,又長了一張容易讓女人心軟的俊臉,慕蘭芝和友人禁不住,心腸已經軟了,不過她們不是魏嬈,代表不了她的意見。
慕蘭芝看向魏嬈,這位妹妹像是在笑,眼底卻沒什麽溫度,語氣是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又不是那麽回事。
“男女八歲不同席,不知您這位小侄女年方幾何,再過多久到不同席的年紀。”
八歲,就必須醒事了,而這個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看身量,離八歲也沒多少時日了。
仙女也就看着好脾氣,一開口,還是有些氣性的。
安翊想把躲在他身後盯着魏嬈看的侄女扯出來,鄭重給魏嬈道個歉,小姑娘不肯,扭着有些圓潤的胖身子,直瞪着魏嬈:“我這麽點個子,能有多大的力氣,她不疼,我還疼呢,明明是仙女,卻這麽記仇。”
魏嬈笑了,眼底有了點溫度,彎下腰看向小姑娘:“姐姐不是記仇,是教你學做人,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換別人,小心被揍哦。”
最後一句話,魏嬈說得很輕軟,毫無力度,但小姑娘聽着,經不住抖了一下。
安翊打量魏嬈的眼神裏也多了幾分激賞,別說外人,他被小魔星惹煩了,也會産生想要揍她的沖動,幾次都是生生克制了下來,因此很能理解魏嬈的心情,也沒覺得她這話有什麽不對,或者無禮。
慕蘭芝作為旁觀者,看看魏嬈,又看看安翊,一個清麗,一個俊雅,論外貌也是配的,而且過來人的直覺,這位安公子對魏嬈的心思不一般,過來這久就只關注魏嬈,對她只是一眼瞥過,颔首笑一下,便再無其他。
啧,晏世子多了個勁敵呢。
這位安二公子,慕蘭芝也只是聽說,加諸在他身上的褒獎還真不少,博覽群書,才智過人,精通革新之道,為晏王獻上了不少治世良策,年紀輕輕,就已在北境官至四品,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前途再無量,也比不得晏随,一個是臣,一個是主,際遇又是大不同了。
魏嬈對這位名聞遐迩的安公子沒什麽興趣,見他态度還算誠懇,小姑娘也被他按着頭給她道歉了,不欲再計較,只是也沒了賞景的樂趣,跟慕蘭芝道她想回去了。
慕蘭芝本就是陪着魏嬈來的,她走,自己肯定也要跟着的。
安翊握緊了魏嬈不要的面紗,目送女子走遠,眸光幽靜,他轉身就去找跟慕蘭芝聊過的友人,想聞訊到佳人的出處。
友人原本還有點嬌羞,可聽到貴公子所問之事,心涼了一截,勉強維持着嘴角上揚的弧度,實誠地說:“讓公子失望了,我只知道姓魏,喊也是喊魏姑娘。”
魏?
安翊腦海裏已經開始搜索北境排得上名的魏姓之家了。
友人倒是好心提了一句:“聽口音,那女子應是來自南方。”
對哦,關心則亂,安翊只覺得那女子嗓音清甜,如黃莺初啼,反而忽略了口音上的差別。
回到別院的安翊顯得有些悵然若失,小魔星蹦了出來,抱住男人後頸,嘿嘿笑着說:“二叔別急,想找個人還不容易,她若住在雍城,總有下榻的地方,你一個個去問不就是了。”
安翊把侄女拽了下去,面容微沉,斥她站好,七歲的大孩子了,也确實需要把規矩立起來了。
安寧撇嘴:“我為你好,你還兇我。”
安翊又氣又想笑:“你可知整個雍城有多少家客棧,何況她也未必住在驿站,興許人家在這裏也有私宅,你又如何去尋,從南到北,一家家敲遍,如此擾民,早就被人扭送到官府了。”
小丫頭還是有腦子的,想了想,也對,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那怎麽辦?你不娶妻,小姑姑也不嫁人,祖母一提到你們就嘆氣,你們就不能争點氣。”
安翊不語,侄女到底還小,不懂,若要娶妻,他也只想娶自己心儀的女子,而不是只看家世配不配得上的盲婚啞嫁。
“二叔,你在想什麽?”
安寧忽然湊近男人,安翊面色如常,把她的小臉撥開。
“想你這個潑猴,何時能讓我省點心。”
梅園那點過節,讓魏嬈當時有些不快,但過了之後,就沒再介懷了,若說有印象,也因那兩人的身份,都是安家人。
姚氏見魏嬈回得比自己以為的時間早,有些意外,又見她面紗不見了,問她怎麽回事,沒有碰到什麽熟人吧。
熟人沒碰到,身份特殊的陌生人倒有兩個,至于要不要跟姚氏提及,魏嬈沒想好,畢竟她不覺得将來跟這兩人還會有交集。
晏随也從未跟她提過安家,想必晏家跟安家相熟,也只是上一代人之間的來往,到了晏随這代,明顯淡了下來。
抛開了這段,魏嬈目前最關心的就是晏随,兩人再次分開,但聯系并未斷,依然用書信來往。
賞完梅園不到兩天,魏嬈就收到了晏随的來信,一來,就是個好消息。
晏随已經平定了匪亂,在徽城駐紮了下來,還有別的安排,暫時沒有返回的打算。
晏世子的安排能有什麽?
無非是等待時機,借機起勢。
晏家軍如今分成了兩派,一派聽命于晏王,随他上陣殺敵,另一派是晏随征召,并訓練起來的,以晏随為首,便是晏王,也未必調得動他們。
晏随的态度也漸漸表露了出來,父親的兵,愛借不借,即便只用自己的人馬,他也能成就他想要的未來。
字裏行間,已經是一個上位者所展現出來的态勢了。
也讓魏嬈隐隐有些擔心,前世的晏随就是少年得志,心高氣傲,才狠狠栽了個大跟頭,這一世有她這個異類出現,改變了他的命數,但似乎又殊途同歸,晏随最終仍是要走到那一步,這一世甚至比前世更快,也更順利。
這種順,又能順多久,萬一出現變局,晏随沒有及時察覺,又該如何是好。
魏嬈之所以有這樣的擔憂,也跟馮钰有關,這人前幾日又來過朱府,說了一些話,雖然不是刻意對着魏嬈講的,但她也在場。
馮钰坦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錦鄉侯的私生子,按年齡排行老二。
雙胞胎聽稀奇似的啧啧不已,怪不得,就說這臉不對勁。
魏嬈倒是不覺得意外,他總得有個拿得出手的身份,那張像又不像的臉,也正好有個解釋。
讓她在意的是馮钰後面的話。
“祖母身體每況愈下,父親急喚我回京,恐怕這一去,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何時了,也希望各位珍重,來日再聚。”
說罷,馮钰意味深長地看了魏嬈一眼。
快要走的時候,馮钰跟魏家人一一拜別,到了魏嬈這裏,他兩手并攏,正正經經做了個君子之禮,淡到只有魏嬈能聽到的聲音,說着令她倏然一跳的話。
“小九,我總是希望你好的,也希望你能如我所願。”
什麽叫如他所願?
他和她又有什麽可願的。
魏嬈心存顧慮,收到晏随的來信,細細品讀了一番,便想着要如何跟晏随說起馮钰的事情。
馮钰的話,聽着沒什麽問題,但一句句剖開,總覺得藏着深意,讓魏嬈沒辦法忽視。
最終,她提筆緩緩的寫。
大致意思是,這位馮家庶出二公子要回京了,估計衮州那位馮三小姐也要被召回,至于回京後,或者回京的路上,他們會有什麽小動作,君一定要留意。
特別是在一些緊要的州縣,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要提防,不可遺漏。
魏嬈用的加急件,晏随收到信是兩日後,他正在同幕僚部署下一步的方案,是繼續往南挺進,還是等朝廷那邊的動作。
魏嬈的信一到,晏随就遣散了衆人,帶着信回到卧房,靜靜地品讀。
信上有寫到馮家兩兄妹,晏随并不意外,這兩人也該走了,住了那麽久,城裏什麽情況,大致有了底,再不走,還等着他抓人不成。
不過,到底是抓,還是放呢。
晏随一時難以決斷,畢竟還沒到跟錦鄉侯撕破臉的地步,他就是想抓,也得找個正當名目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