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夏侯遺自窗悄然躍出,在夜色的遮蔽下,一席黑衣,身影無顯,步落無聲。
他幾乎将解兒日常去的地方找了個遍,可終不見其蹤,心下不禁有幾分焦急。他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間想到了什麽,身形一閃便消失了。
北面的盡頭,一扇石門穩穩地立在夏侯遺面前。
解兒正對着一尊黑色玉器運氣,黑霧萦繞,觀之詭異。
“……這奇異的力量……很微弱……又很遙遠……到底是什麽……”解兒閉眼蹙眉,白皙的臉上滲出點點汗珠。
石門“吱呀”輕微的響動了一聲,接着緩緩合住。
解兒雙眼倏地睜開。
石門“吱呀”又一聲,比上次更為清晰。
這間石室有兩層門。當初為了解兒能全神貫注研究玉柱,不會被人突然打斷,佘元伯特意加了一道石門。
“解兒?這是……?”
眼見是夏侯遺,解兒驚訝不已:“勿念,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個地方除了佘元伯每日親自來監視一番,沒有別人來過,包括佘夫人和佘蓮之。家丁就更不敢違逆佘元伯的吩咐,來這個地方。
夏侯遺耳朵一動,順手合住了門,閃身藏到了一面牆壁之後。
不多時只聽兩層石門又先後打開,先後合住,佘元伯魁梧的身軀出現在門口。
解兒正好看着他。
“打擾到你了嗎?我來看看玉柱的情況。”佘元伯盡力保持着威嚴的姿态和質問的語氣,但底氣隐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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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放心吧,玉柱沒有異樣,雖然是沉睡狀态,但能隐藏的強大能量。”解兒閉着眼睛,一邊施法一邊細細感受。
佘元伯也閉上眼睛,像是在感受什麽似的。
“沒錯,被封存的,強大力量。”
他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複而睜開眼睛。
沉默了好一陣,佘元伯開口道:“夏侯遺……要再這裏暫住幾日,之前他與你似乎很聊得來……”
解兒緩緩睜開眼睛,手中的動作沒有停止。
“舅舅是在提醒我守口如瓶嗎?舅舅覺得我會相信一個相識不久的外人嗎?”
佘元伯一聽解兒的話,仿佛放下了心,笑着道:“舅舅是怕你年幼,會被人欺騙。”
解兒停下施法,轉過身看着佘元伯:“舅舅難道不相信我?佘家收留我、養育我,我自是感激在心。血祭之後,自當将玉柱靈力獻出一部分,報答舅舅恩情,只要舅舅答應讓我返回家鄉。”
“這些不是早就約定好了嗎?舅舅當然不會不相信你,呵呵呵……你要知道,如果我的話不可信,別人的話就更不能相信了。”
“過幾天陸協将軍也要過來,夏侯遺一定會跟你講。不過,那個陸協人稱南應‘枭神’,很有野心,如果讓他知道玉柱的過往,定會不擇手段的搶奪玉柱……”
“就如同圖拉族那般……”佘元伯仔細觀察着解兒的表情變化。
她果然在聽到“圖拉族”三個字,手上微微抖了抖,吸了口氣,緩緩道:“我明白舅舅的所言。”
佘元伯确認了解兒的答複,滿意地離去。
待佘元伯走遠,夏侯遺如疾風一般閃現在解兒面前,激動道:“解兒!你真的相信佘元伯會放了你嗎?”
“你都知道什麽了?”解兒淡漠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
“你的事情只是剛剛才知道一些,但佘元伯為人虛僞狠毒是事實,之前救我一事也是他的詭計……”
夏侯遺瞧着解兒平靜的面孔,話停了下來。
解兒在這裏生活多年,怎會不比他了解佘元伯呢?
“解兒,你……若是願意,我帶你走。佘元伯并不知道我已曉得他這些事情,只要出其不意,我一定能帶你走!”
解兒聽到這句話,身體微微顫抖,但并沒有看夏侯遺。她垂下頭,緩緩道:“我……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她看着夏侯遺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表情複雜,問道:“你回來是為了我?”
夏侯遺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佘元伯的為人後,便想到了你。他們即便得到了這個……玉柱之後。”他指向臺子上的柱形玉器,又說道:“定然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知道。”解兒輕撫這柱形玉器,仿佛是在呵護她的生命一樣。
“你有準備?既如此,讓我幫你!”夏侯遺上前一步,語氣堅定。
“勿念,你為何,為何這樣對我,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解兒聲音微微哽咽着。
“我……”夏侯遺先愣了一下,後傻傻的說:“我也不知道……路見不平、而、而且我們也……我、我……我們不是朋友嗎?”他說了半天越說越亂,臉竟然紅了起來。
“噗。”解兒見他的窘迫樣子,輕聲笑了出來:“勿念,謝謝你。”
“這個玉柱究竟是什麽東西?”夏侯遺看着解兒手中的黑色玉柱,眼神中充滿探尋的意味。
“長成這樣的玉器,我還真沒見過。”
“長成這樣?那是什麽意思?”解兒第一次露出單純懵懂的表情。
“我是說……”夏侯遺表情糾結,竭力想着如何形容才恰當,他有些歉然的看着解兒,說道:“從未見過,如此笨重醜陋的玉器……”
夏侯遺又将目光移到這個一根圓柱上下頂着兩個盤子狀的怪異玉器,一臉無法理解,他出身貴族,從小到大精美別致的器物見得多了,偏是沒見過這樣簡易粗糙的結構。
“醜嗎?我倒是沒什麽感覺。”
“我沒說錯話吧?”夏侯遺憨笑道。
解兒搖了搖頭,微笑道:“沒有。只是我不懂玉器,不過它的确有些重……”
她低下頭,亦望着手中之物,輕輕地撫着。
“我的家鄉遠在西北的山林之中,是個古老的部族,玉柱是我們自古相傳供奉的神器,也是我們族裏的秘密,并不為外人所知。但我們的生活并不閉塞,時常要和外面的人交易。”
“我們所居山林不遠處就是大漠之地,距離我們最近的游牧部族名叫圖拉族,可有一天,與我們一向交好的圖拉部族突然闖入村落,攻擊我們……族人奮起抵抗,卻敵不過他們體格強健、骁勇善戰。他們逼問族人玉柱的秘密……當時的巫祝禤風姑姑發覺事态危急,讓娘親帶着我和玉柱逃走……”
“圖拉族……剛才佘元伯也提到了。”他突然想到佘元伯言語評判陸協,讓他很火大,但又覺得說的也沒什麽錯處,他咳了咳道:“解兒,我不會告訴舅舅的。”
解兒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麽。
夏侯遺摸了摸鼻子,然後說:“你竟有這樣的身世……我聽聞有一些很古老的民族,住在很隐秘的深山,他們之中有些厲害的巫師可通曉過去,預測未來,還會很多高深的法術……”
“你是從哪裏聽說的這些?”
“書上,還有我娘告訴我的。我們應國先前也有國師,學識淵博,會蔔卦吉兇,卻未曾聽聞會法術。”
夏侯遺看了看那玉柱,又看了眼解兒,眼裏充滿好奇,問道:“你方才是在施法作術嗎?你都會什麽法術?”
解兒搖了搖頭:“我這微末的伎倆只怕還不敵一個身經百戰的打手。”
夏侯遺看這其貌不揚的“黑石頭”,說道:“這玉柱究竟有什麽力量,值得圖拉族如此費心掠奪?”
解兒嘆了口氣道:“我想,可能與我族族志上的記載有關。千年以前,先輩中有一位身份尊貴的大巫,曾經用玉柱召喚出遮天蔽日的黑色沙暴,将攻擊我族的幾萬敵人盡數埋葬于沙土之下。他們一定是知道了這件事,才想來搶玉柱。當年圖拉族與南邊的部落打仗,打了很久都打不過,他們應該是想通過玉柱的力量征服其他部落。”
“可既然隐秘,這些外族人怎麽會知道?”
解兒搖了搖頭:“我也很想知道……”
“既然玉柱那麽厲害,那位巫祝為什麽不用它來對抗敵人,而要讓你帶着逃跑?”
解兒自嘲地搖了搖頭,嘆息道:“我們一族雖然有天賦靈力,但是在很長久的歲月中,靈力逐漸退化,越來越弱,強大的力量更是借自于玉柱。小時候隐約聽大人說過,玉柱的狀态十分不穩定,有些歲月中靈力非常充沛,極端的時候如同取之不竭一樣,可大部分歲月裏,玉柱卻能量甚微,幾乎無法催動,我出生之前,玉柱已經如此殘喘很多年了……禤風姑姑自知兇多吉少,才出此下策,形勢危急,她只告訴我,一定要保護好玉柱,并未來得及說更詳細的事情。”
夏侯遺恍然,又問道:“為何讓你保護玉柱?你那時候不是個孩子嗎?”
“因為,我被選定為玉柱的宿主。”
“宿主?那是什麽。”
“雖然玉柱沉睡多年,但我們一直保留有自古而來的傳統。需要禤氏嫡系中選出一名女眷以血養之,當任宿主若是死去,玉柱便會立刻進入沉睡狀态。唯有等下一任宿主以……處子的純陰之血啓之。禤風姑姑之後的下一任宿主,就是我。”
解兒臉色微紅,夏侯遺臉也紅了。
他複而正色道:“那佘元伯定也是想要這玉柱。”
“沒錯,他還隐瞞了我全族被屠的消息……可我卻偷偷聽到他們談論……爹娘和禤風姑姑都已經死了……”解兒身體不由的發抖,強忍着淚珠沒有流下來。
“佘元伯怎麽對自己姐姐的死活全然不顧?”
“他與娘親是同父異母的姐弟,當年外公只身來到這裏,與佘家小姐結了親。不知何故,又回到了族裏。直到族內遭逢變故,他才偷偷告訴娘親,讓她投奔這個弟弟。”
“糟糕的是,我所說的這些,舅舅都一清二楚。那時我年齡小,以為他是我的親人和依靠,竟都跟他講了。”
夏侯遺突然想到了什麽,趕忙問:“你們方才說的約定是怎麽回事?”
“他有禤族血脈,身負靈力,能感應到玉柱的能量,也具備使用玉柱的資格,他想吸取玉柱的能量為己所用。”解兒神色落寞道:“舅舅雖不會法術,但靈力與我相若,武藝又十分精強。我現在不是他的對手。況且,即便是玉柱之力解封,我也需要花時間與它磨合。我族之災來的匆忙,禤風姑姑未及告訴我運用之法。我只能憑些許記憶自己琢磨。即便血祭之後,短時間內,也未必敵的過舅舅。”
解兒道:“我們都在賭,賭誰能把控住玉柱。”
夏侯遺想起他昏迷前聽到的那聲吼叫,自然知道佘元伯不是等閑。但他自小便是人中驕子,初生牛犢,并不覺得自己就一定會輸給了他。
夏侯遺忽道:“血祭之日是哪一天?”
解兒點了點頭:“五天以後的月圓之夜。”
夏侯遺言語突然急切起來:“解兒,你跟我走吧!只是為了這一天而已,我帶你去更安全的地方,佘家虎視眈眈,太危險了!”
“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安全了……我孤身拿着這樣一個東西,到哪裏都不會安全的!只要,只要血祭之後,我研究出如何使用玉柱的能力,就可以與他們對抗,保護玉柱和自己!佘家這間密室是陰氣彙集之所,是血祭的絕佳場所,我若此時離開還要費心尋找其他地點,行事倉促,未必找得到,況且若有什麽人幹擾,自有舅舅替我解決他們。”
解兒慢慢轉向夏侯遺,聲音也柔和下來:“除了我的族人和親人……勿念,你是第一個讓我說出這些心事的人。”
說完咬了咬牙,哽咽道:“與舅舅的對抗十分危險,我不願連累你,你還是走吧。”
夏侯遺搖了搖頭,眼神無比堅定,說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我一定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