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祭
夜風正盛,吹得草木左搖右擺,僅剩的些許枯葉被一片片卷向空中,令這空跡的莊園更添蕭瑟肅殺之感。那孤懸于空的圓月,仿佛巨神的眼睛,直直的注視大地。
距子時僅有一炷香的時間。
佘元伯在石門前來回踱步,大風将他的頭發衣服吹飛向一邊,卻不能讓他停下腳步。
一名家丁冒風匆匆而來,向他躬身作揖。
“夏侯遺怎麽樣了?”佘元伯神色肅然地問道。
“回老爺的話,夏侯公子睡的很沉,即便是打雷下雨也不能将他吵醒了。”家丁提高嗓門,盡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一些。
“為什麽我們不能進去?什麽打擾,什麽危險?她肯定是在耍花樣!”佘蓮之皺眉,擔憂道:“爹,若是玉柱被喚醒後,我們敵不過她了該怎麽辦?”
佘元伯停住腳步,閉上眼睛,凝神運力,霎時間周身籠罩着一層藍色輝光,片刻之後,他收回靈力,吸了口氣,長長的呼出,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說道:“我感受得到玉柱此刻的變化,她做不了假。蓮之,你也有禤氏血脈,控制靈力這種事,他們能做到,你為什麽不能?有這等寶物在手,禤氏居然能落到如此下場,你說他們有多無能?”
佘蓮之點點頭,像是受到了寬慰,放松下來。
風力驟強,草木更加瘋狂地搖擺起來,空中玉盤一瞬間被罩上一層鮮紅色。石室裏在方才一瞬間突然爆發了巨大能量,佘元伯和佘蓮之都感到體內靈力湧動翻騰,四肢百骸都脹了起來,令他們非常難受。
佘元伯強壓不适,踉跄着腳步,推開石門搶身進入。佘蓮之、佘夫人以及幾名家丁也都跟了進去。
石室裏長年燃着幾只油燈,昏黃燈光的中心,解兒懸于空中,被數層黑色薄霧包裹着,染血的雙手扣住玉柱的首尾。只見柱內有數條紅色光徑循環往複于解兒的雙手之間。她閉合雙眼,眉宇緊蹙,裸露于外的皮膚之下,也有數條細小的紅色光線來回流轉,黑色的頭發和衣裙都被吹的向後翻飛,妩媚又詭異,宛如被惡魔附身的少女。
玉柱愈加劇烈的抖動,這股無形的力量令整個石室劇烈晃動,天頂開裂,碎石不住落下。佘蓮之驚慌将佘夫人攙出門外,幾名家丁也受不住這地動山搖的力量,緊跟出去。唯獨佘元伯還留在原處,地震惡風令他更加興奮,他的眼中倒映出玉柱的模樣,無比貪婪的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總算等到今天了!哈哈哈哈!”
佘元伯正自狂笑,忽感一股大力撞擊身體,将他推出門外,遠遠摔落在地上。佘蓮之見父親飛落,趕上去攙将起來:“爹?你怎麽了!?”
佘元伯甩開女兒,迫不及待沖回石室,其餘人複而跟進,站成扇形将解兒圍住。
地震驟停,外面的風也止了。解兒站在石室中央,也恢複了往常的模樣,她手中抱着一個黑布包裹,從形狀上來看,正是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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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對爹做了什麽?!”佘蓮之向她怒吼道。
“我說過血祭很危險,讓你們不要進來。”解兒說道。
佘元伯臉上忽現笑容,上前一步道:“解兒,你将玉柱包起來作甚?讓我看看——”
解兒後退一步,眼神倔強又冷冽,充滿防備。
“解兒,你這是何意?”佘元伯笑地很和善,假意的和善。
解兒警惕地看着他們,并未說話。
“我們有約在先,現如今你要反悔嗎?”後面半句話,佘元伯語氣加重,勢在威脅。
“舅舅,你即便得到了玉柱的力量,也不會放我走,對嗎?你要把我永遠困在這裏,這樣你就能源源不斷使用玉柱的靈力。”
佘元伯嘆了口氣道:“解兒,你很聰明。可聰明有時候并不是好處,什麽都明白,卻又什麽都改變不了,是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我可以好生供養你一輩子,就是不能讓你離開這裏。”
解兒眼睛凝視空寂,她用一種極冷的聲音道:“如果我不願意呢?”她擡眼,瞬間對上佘元伯的雙眼。
玉柱開啓,佘元伯體內躁動不安,現下已經沒有耐心和解兒周旋,厲聲道:“我不想跟你廢話了,快給我!”
佘元伯跨步向着解兒走來,如同瘟神迫近。
只見解兒驀地将包裹抛起,憑空消失。佘元伯一驚,須臾之間,已意識到了什麽,反身搶出門外,只見不遠處一個黑影,朝着後山方向,隐沒到院牆之外。這個情況佘元伯雖始料未極,反應卻也着實不遜。
“你們快一起去追!”佘蓮之指揮身邊幾個家丁,那幾人也跟着跑了出去。
她猛地轉過身來,對着解兒呼喝道:“好啊,你玩花樣!”說罷手掌內扣,一把向解兒抓來,哪知剛碰到她的手腕,就好似被吸住一般,無法收手也不能抽身,霎時間勁力全無。佘夫人和家丁見狀,一齊過來幫忙,一觸到佘蓮之或是解兒,也被吸住動彈不得。
解兒左手一揮,衆人瞬間脫身,但均眼前一黑,全部倒了下去。她走向石室最深處,從角落裏拿出一尊光亮漆黑的玉柱,抱在懷裏。
她心下慶幸,佘蓮之不似佘元伯那般喜愛鑽研力量,并且感觸遲鈍,不然定會發覺真正的玉柱還在石室。方才為了瞞過佘元伯,她趁佘家人未進來之前将玉柱靈力大量附着在假玉柱的上面。其時整個石室充滿玉柱靈力,佘元伯激情之下也未發現端倪,遂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可他不久之後定會發現,她需得盡快離開這裏。她看着地下的人遲疑片刻,抱起玉柱向院外跑去。她望向後山,喃喃道:“勿念,對不起。”
佘元伯緊随黑影追了出去,卻不料那人輕功迅捷無倫,前一刻還在視野之內,後一刻便消失無影。
那人不是夏侯遺還會有誰?佘元伯心想,雖對他有所防範,卻萬萬沒料到他們會分頭行事,最讓他吃驚的是,解兒視作生命的玉柱竟會交付給夏侯遺。
他自知論輕功根本贏不過對方,但有靈力的感應,對方想完全脫逃也沒有可能。佘元伯冷笑一聲,收回身形,落下地來。他閉上雙眼靜心凝神,氣運丹田,驀地發出一聲長吼,渾厚有力,傳音百裏,綿延不絕。
夏侯遺聽到身後這聲吼叫,正自震驚。面前忽然閃出一大團白影,他下意識斜身躲避,兩個旋轉,跳出四丈之外。腰側忽然一痛,伸手摸去,竟是一道長約三寸的血口子。
那團白影又撲了過來,他忍痛閃避多次,得了空方才看清那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白老虎。
這猛獸不僅高大威猛,也同樣敏捷異常,始終緊追夏侯遺不放,他騰挪閃躍,竟無法完全甩掉它。他未到既定地點,不想這般耽誤時間,他當機立斷,搶先躍上一棵大樹。那老虎也是上樹的好手,緊追前人撲了上去。夏侯遺游樹而上,爬到中段,驀地轉身,右手上已經多了一柄銀光閃閃的匕首,對準老虎的左眼猛紮下去。白虎四爪攀樹,無法防禦,吃痛爪一松,重重跌在地上。夏侯遺縱躍而下,正好跨坐在白虎背上,對準右眼又紮了下去。白虎失掉雙眼,痛的狂蹦亂跳,将夏侯遺甩了出去,奔逃跑入密林之中。
經過這一番纏鬥,夏侯遺腰際傷口裂開更大,鮮血染濕大片衣服,他疼得臉都發了白。扯下大片下擺,用匕首撕成長條,圍繞綁在腰間傷口之上。他勉力站起身來,看到不遠處一個人影慢慢走近。
是佘元伯,他臉上露出克制又殘忍的笑意。
“我自認為對賢侄很真誠,可為什麽賢侄要多管閑事,壞人好事呢?”
“你自己做過什麽,心裏清楚。你不僅騙了我,還害過許多人。”夏侯遺義正言辭道。
他冷笑一聲,沒有否認,緩步走到夏侯遺身前。
夏侯遺緊握匕首,右手倏出,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空中。佘元伯一把将他左手上的包裹搶了過去。夏侯遺頓感定住的力量一松,趔趄着摔倒在地。
佘元伯拿起包裹的一瞬間,臉色就變了,他快速扯掉包裹,竟然是一個寬高幾近玉柱的飯簍。
夏侯遺發着冷汗,還是笑道:“你上當了。”
佘元伯将飯簍狠狠擲在地上,四下亂瞧一通,忽而想到什麽,露出詭異的笑容,對上夏侯遺的雙眼道:“賢侄啊,你這一腔的真心付出,當真值得嗎?”
“我情我願,自然值得。”
“偷梁換柱,是那丫頭的計謀吧?”
夏侯遺不語,便是默認。
“包裹上附着玉柱的靈力,難怪我會中計。看來那丫頭偷偷摸索出了不少東西,我還真小看她了。”
夏侯遺踉跄着站起身來,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自豪,說道:“解兒自是聰慧過人。”
“她就像一只藏有獠牙的兔子,狡猾又陰險。你如此為她拼命……”佘元伯指了指方才那白虎逃走的方向:“可她怎麽沒告訴你‘月白’的存在?”
“你不要挑撥離間,你豢養這等兇獸,定是藏得極好,旁人如何知道?”
“她在朗月山莊住了六年,這裏的一切,她都摸得清清楚楚,你說這話,自己可是相信?”
解兒曾告訴他朗月湖中的秘密,如果她知道白虎的存在,沒必要隐瞞他。他知道玉柱已失,佘元伯心裏怒極,只得借此挑撥來一洩怨恨。
“解兒心機很深,可要與我耍心機,她還不夠資格!此次若不是你,我業已成!夏侯遺,我真後悔救了你……”
夏侯遺暗自覺得好笑,分明他才是幕後元兇,如今反到說的如同自己再造恩人一般。
“我馴養月白許久,耗費多少心力,你如今斷我臂膀,也要付出代價——”佘元伯越說越氣,兇相盡顯,話未說完,手裏發出幾道白光,射向夏侯遺的右眼——
他感覺面前有什麽突然炸裂開——接着是一陣刻骨的刺痛,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捂住右眼,鮮血自指縫流了出來。
他大喊道:“佘元伯!你傷了我!舅舅不會放過你的!”
佘元伯發出陰冷的笑聲:“夏侯遺,你以為我真的相信你那點小伎倆嗎?陸将軍軍務繁忙,哪裏有空陪你玩耍?即便他真的來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誰又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夏侯遺背靠着一顆大樹,喘着粗氣,他憤然看着佘元伯,僅剩的左眼依然毫無懼色。
“你看,都到了這個時候,解兒依然沒有出現,你都快要為她殒命了,她卻逃之夭夭,我都替你覺得不值啊!”
夏侯遺并不怕死,但佘元伯說出了他真正害怕的事情——背叛。他雖愛戀解兒,可二人相處不久,未有經年累月的默契。他環視四顧,慌忙亂尋,希望能看到心裏的身影,傷痛幹擾他的目力,右眼有如注血的黑洞,左眼也被汗水模糊。他內心的期盼越來越強,害怕也越來越強。他只求能看到她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可是時間漸漸過去,除了他和佘元伯,空曠的林間再沒第三個人。
他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賢侄,我這就帶你去最後的歸宿。”
夏侯遺失血過多,頭暈地發了懵,也沒在意佘元伯具體說了什麽,随口接了句:“什麽歸宿……”
“朗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