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真僞

“喲,這位小姐,您可不能瞎說啊!”

小厮不樂意了,瞥了瞥左右的客人,擰眉道。

寶珞懶得搭理他,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往通往後院的客堂去,可剛繞過高大的紫檀座屏,便讓個年紀不大,身着斜紋棉衫的男子攔住了,瞧樣子應該是古董行的學徒。

“诶,我說,哪來的丫頭,這是你能進的嗎?”

看來他是還沒學到家啊!學這行,會看古董之前首先會看人。

跟出來的南樓不樂意了,揚脖道:“跟誰叫丫頭呢,你那髒嘴也配!這是我們家二小姐!”

小學徒不屑哼笑:“二小姐?我還是我們家大少爺呢!”

“你個直娘賊跟誰說話呢!”清北也不知從哪學了這麽句話,呵聲,上去就是狠一腳。

那小學徒一個踉跄,從客堂的臺階上滾了下去。

清北跟上,擡腿又要踹,忽而意識到什麽,回頭看了眼姐姐。寶珞勾唇,鼻尖輕哼一聲,他會意,十足十地又踹了起來。任小學徒如何求饒,他也不肯罷休,直到房裏的護院聞聲,沖了過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架住了他。

正在氣頭上,突然被束住清北哪肯,可又抗不過兩人,撕扯間衣袖裂了口子。稍高的護院忍不住了,掄起拳頭便要揍,只聞正房裏的掌櫃一聲喝止,接着“嘿呦”一聲撲了上來,抱着清北道:“我的小少爺啊,您這是怎麽了?消消氣,快消消氣。”說着,朝着護院呵斥:“還不給小東家道歉!”

護院呆了,撒開手,木頭似的一動不動。連那地上的小學徒也徹底傻眼,顧不得身上疼的難捱,龇牙咧嘴地伏地磕頭。

清北看都沒看他,甩下衫裾,直接從他身邊邁了過去。

掌櫃趕忙請他裏面請,但對着寶珞卻有點懵,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二小姐?”

清北哼聲,目光瞥着地上跪着的學徒,一字一頓狠道:“對!是我二姐!”

瞧着這慕,掌櫃算都明白了,呵斥着小徒明個再不用來了,忙請二人入堂。寶珞不急,倒讓方才的小厮把那副《七馬圖》和漢代玉器兕鎮帶來。指着他道:“微冗堂為何賣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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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愣,笑道:“不會的,咱微冗堂怎麽可能賣贗品,這可都是我親自收上來的。”

寶珞哼聲。“您是想說我不識貨嗎,表哥——”她意味深長地喚了聲。

這位掌櫃不是別人,正是羅姨娘大哥的兒子,羅炯。雖說沒血緣關系,那也是名義上的侄子,把他弄到這來,目的可見一斑。

羅炯也知道微冗堂和面前這位二小姐的關系,說到底這鋪子可是人家的,他笑笑。“瞧您說得,我哪敢糊弄您啊,咱這麽大的古董行可做不得那虧心的事。”

這話一出,寶珞驀地笑了,笑容頗是諷刺。她坐下來,羅炯趕緊喚人上茶。

她端過茶品着,一聲不吱,看得羅炯心直慌,便涎着臉讓清北給勸勸。這位表哥清北熟悉,他經常來東院見羅姨娘,偶爾還會給他帶些小物件來,故而對他印象還不錯,于是方想開口,只見姐姐一個淩厲的眼神投過來,他趕忙閉了嘴,只當什麽都沒聽到……

羅炯徹底沒轍了,眼見這二位喝了快半個時辰的茶了,任他如何解釋,他們就是不聽也不答。

這到底是怎個意思呢?羅炯正愁着,忽聽門外小厮報:西寧侯來了!

西寧侯一入後院,別人沒瞧,見到清北就大喝一聲:“你又惹了什麽禍!”

清北當即愣了,不明所以。寶珞迎上來解釋道:“父親誤會了,清北沒惹禍。”

“那金钏跑來告訴我,道清北在微冗堂打起來了,還叫我趕緊過來看看。”西寧侯陰沉着臉道,瞥了一眼旁側的金钏,金钏尴尬,趕緊看向二小姐。

寶珞連忙點頭。“是打起來了,不過這事可怨不得弟弟。”

“就是,是他們狗眼看人低,出言不遜的。”清北挺着胸脯理直氣壯,好像那句“直娘賊”不是他罵的似的,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忿忿道,“我衣服都被他們扯壞了!”

“羅炯,怎麽回事!”沒待西寧侯開口,挑簾而入的羅姨娘問了句。方才聽聞清北和寶珞在微冗堂鬧了起來,見西寧侯去了,她心有所慮,便也跟了過來。

羅炯無奈,陪笑道:“誤會,都是誤會,都是因為那小學徒……”

“父親。微冗堂居然賣贗品!”寶珞沒給羅炯機會,攔了他的話。

西寧侯震驚,羅炯忙解釋道:“二小姐,咱方才都說了,那畫不是贗品……”

寶珞才不管他說什麽,把方才扣下的兩樣東西展示出來。西寧侯是懂畫之人,真假一看便知,不過這《七馬圖》卻着實讓人難辨。他細細品了有兩刻鐘,站在畫前,如雕塑般紋絲不動,英俊的臉疑雲漫盡。

半晌,他若有所思地道了句:“怪哉……”

羅姨娘聞言趕緊貼上去,“侯爺可是瞧不出來了?那瞧不出來必是真的。”說着,睨着寶珞,陪笑道,“二小姐還小,許是看走眼了,也有可能啊。”

西寧侯搖頭。“這畫意境蕭疏清遠,筆墨圓潤蒼秀,倒符合趙文敏的特點,只是……□□好似缺了那麽些。可若說不是,這跋語幾字,還實屬出于他筆墨。”

“那就是了。畫跟畫哪有一模一樣的,心境不同,畫的東西也就有差別了。”姨娘匆匆解釋,見羅炯已讓人端茶來,便要把桌上的畫收了。

啪!寶珞一巴掌拍在了那畫上,驚得羅氏心忽地一下,僵住了手。她秀眉一擰,瞪着寶珞道:“二小姐,你這是做什麽,侯爺不是都說是真的了嗎!”

“父親幾時說了?”寶珞冷道,接着按着畫的手掌滑到跋語處,纖纖指尖挑了挑,跋語和畫的之間竟出現了一條縫隙。接着她拔下頭上的金葉步搖,用那薄薄的金葉子小心翼翼地試探,竟把跋語一角翹開了——

西寧侯登時懂了……原來那畫和跋語竟是後黏上的!

“這畫卻是假的,可這跋語确是真跡。如此以假亂真的手法還真是高明呢!”寶珞哼聲,慵然地把步搖又插回了頭上。

後世這種僞造多得去了,還有留有裱框填補仿品,讓人模棱兩可鑒別不出的。其實寶珞不懂畫,也辨不出真假來,所以對于她而言,畫的內容根本提不起她興趣,倒是那些細枝末節的地方,更容易引起她的注意。

這一幕看得衆人驚愕,尤其是西寧侯,望着女兒滿臉的不可思議。寶珞沒多解釋,又拿出了那個漢代玉器兕鎮遞給了父親。“古器我不大懂,但總瞧着有些蹊跷。”

西寧侯摩挲端詳,哼笑了一聲。“這可不是漢代的!”

這話一路,不止羅炯,便是羅姨娘也慌了。她問道:“侯爺再仔細瞧瞧……”

西寧侯撩起眼皮給了她一個清冷的眼神,好似再說:你在質疑我?

羅氏自然明白這眼神的意思,瑟縮的退了回來,接着轉頭朝羅炯怒吼道:“你個不長眼睛的東西,怎能連贗品都收呢!我平日裏如何囑咐你的,誠信誠信,誠信最重要,寧可不賺錢也不能毀了微冗堂的聲譽!”

羅炯頭都不擡,連連認錯道:“是是是,是我錯了,我确實疏忽了。侯爺,姑母,對不住,我下回定把眼睛擦亮了,此事再不會發生了。”

“得虧今兒有二小姐慧眼識出來,不然微冗堂就毀你手裏了!”羅姨娘嗔道,随即笑着對西寧侯道,“他也是無心,這麽大的商行,都得靠他一人,疏忽也是難免的。不過我會懲罰他的,想必他日後也定不會這麽大意了,侯爺看在他為咱府上辛苦這麽多年的份上,原諒他一回吧。”

“哼!”寶珞挑唇蔑笑。“表哥可不是辛苦麽,只不過他不是為侯府辛苦。”說着,她讓清北和南樓把剛才标記的畫全都點了來,果不其然,六幅畫中,竟有四幅是假的,三幅畫用的相同的手段,而另外那副完全是僞作。

西寧侯憤怒,可還沒待他發作,寶珞又讨要賬簿。

羅炯不敢不拿,喚來了賬房陳珪友,可他拿出的賬簿卻和羅姨娘手中的無甚出入。西寧侯看得有點懵,卻聞女兒道了句:“陳先生,也把你手裏的賬本拿出來吧!”

話剛落,便瞧着陳珪友又拿出了一本紫面訂線本子。一瞧那本,羅炯大驚,臉色霎時慘白無色,他上去要躲,卻被陳珪友躲開了,連下遞給了西寧侯。

西寧侯展開,随着目光移動,臉色由怒紅轉為恨青——

原來這些古董字畫在來的時候都被羅炯偷偷處理了,他把仿真品呈出來售賣,而那些真品,早就暗中賣掉,中飽私囊了。這本賬簿便是他真實的入賬……

“陳珪友,你個吃裏爬外的東西!”事跡敗露,陳珪友怒不可遏地痛罵。

陳珪友無動于衷。從羅炯逼他做假賬的那日起,他就知道這事跡早晚要敗露,若不是昨晚上二小姐主動找到他,他還真不知道如何給自己找個退路呢。

瞧着嚣張的羅炯,清北不樂意了,往昔看着和善的“表兄”,竟是這般龌龊的人,他恨駁道:“真是賊喊捉賊,到底是誰吃裏爬外!”若非看在姨娘的面子上,他真想踹他幾腳,母親好生的商行,就這麽讓他敗壞了!

西寧侯怒到極致反倒平靜了,他犀利地盯着羅姨娘,問道:“這事,你有沒有參與!”

“沒有!絕對沒有!我也是被他騙了!”

“姑母,你撒謊,你敢說你不知情!”

“別喊我姑母!”羅氏痛斥,“侯府給你這麽好的營生,你還貪心不足!居然還要冤枉我!我待你,待你父母還不夠好嗎!”

羅氏把“父母”二字咬得極重,羅炯忽而被點醒,抱着羅氏求道:“姑母我錯了,我不該冤枉你,你幫我求求侯爺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見他承認冤枉姨娘,清北繃不住了,到底給了他幾拳。姨娘驚想去拉卻又不敢,只得阖目忍着。

清北打夠了,問道:“這厮如何處置?”

寶珞冷淡淡道了聲:“送官。”

“不行啊!”羅姨娘脫口而出。若是送官,羅炯就毀了,她對這侄兒無甚感情,可架不住兄嫂會來作啊。還有,羅炯這人根本沒底線,若是受刑挨不住,分分鐘就能把自己招出來。“侯爺,求您,看在我就這麽一個侄兒的份上,饒了他吧。他再不會染指商行了,您怎罰他都成,但千萬別送官啊。”

她哭得涕泗橫流,卻媚态不掩,那種撕心的痛讓她真個人都楚楚憐人,西寧侯看着她,沉默了。

不僅他,看着悲痛的姨娘,連清北都動容了,蹙眉無言。

這就是男人啊!該心軟時硬如磐石,不該心軟的時候,碎成渣渣!

二人同時看向寶珞,寶珞沉靜似水,不喜不怒,唯是朝門外瞟了一眼。

然就在此時,府外院的小厮慌慌張張地跑來了,金钏一見他便皺眉道:“不是叫你去孔老翰林家送禮了,你怎跑這來了!”

那小厮氣喘籲籲,抹了把汗,慌張道:“二小姐,這禮被退回來了!老先生說,說……咱沒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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