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點心

“最近不是忙着麽, 而且你好幾日沒來侯府,我做了給誰吃去。”寶珞讪笑道。

葉羨撇嘴, 嗔道:“我在姐姐那,又不是別處,表姐就是找理由。”說着, 還佯做不滿地哼哼兩聲,可他好看的眉眼間,依舊蘊着笑意。這會兒, 他又是那個如陽光般俊朗的少年了。

寶珞已經習慣了他的兩副面孔, 在外他清冷鎮定,透着隐隐威勢,深沉得讓人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可面對她時,銳利泠泠目光總會漾起柔柔笑意,細長的眼梢微挑,薄唇輕彎,俊美得可與日月相較, 明亮得如水中的青玉……更要命的是, 他偶爾還會撒嬌, 比如現在——

如此少年,看着都是種享受,誰能受得了這種“暴擊”,寶珞無奈投降。“好, 我給你做, 可以了吧。”

葉羨雙目彎得更深了, 長睫一顫,笑道:“可以,現在吧。”

“現在?”寶珞驚詫,看看小廚房的方向,又看看他。毅然點頭,做了多大決定似的,堅韌道:“就現在!”

……

到了小廚房,葉羨才懂,她為何會如此決絕,面對小廚房泡好的芸豆,她竟端着兩只手呆了半晌,直到杜嬷嬷提醒她,要剝雲豆皮搗泥,她才反應過來。

別看她會吃,可長這麽大就沒做過一頓飯。于是轉了轉心思,瞥着葉羨,含笑哄道:“我給你做還不成,你回去等着便是了。”

葉羨搖頭。“不行,我得監工。”

“我說給你了做便是我自己動手,你還不信我?”

葉羨依舊搖頭。“不信。”

寶珞臉黑,只得端過小木盆,站在小廚房的案臺前剝起豆皮來。杜嬷嬷要上前,卻被葉羨含笑阻止了。為避免某些人作弊,他請她在門口候着。嬷嬷踟蹰,憂心地看了眼二小姐,只得出去了,臨了她還不忘囑咐聲:“記得要煮半個時辰,記得放油放糖啊!”

寶珞應下,繼續剝豆子。芸豆被泡得皮瓤分離很好剝,怎奈豆子太多,剝着剝着她便不耐煩了,小手抓起一把來揉,豆子破壞了不說,還黏了一掌心的豆皮。葉羨瞧着她的笨拙的模樣,無奈搖頭,淡笑道:“表姐,欲速則不達啊。”說着,他撩起袖口手掌一伸,托住了她的手。

寶珞驚,趕忙要躲,卻被他修長手指攥住了。他将她手中的豆子一一撿了出來,細心地摘着她掌心的豆皮……

他動作輕柔,瑩缜的指尖襯得乳白的豆子都黯淡了許多。寶珞感慨,人長得美便罷了,連手都這般好看,于是不由得舉眸瞥了他一眼,而那一霎,他也垂眸睨着她,唇角銜笑,溫柔得不得了……寶珞頓時心下慌亂,臉瞬間紅了,趕緊錯眸,似乎連托着她手的掌心都熱燙得不行,她慌忙抽手,惶惶道了句:“我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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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感覺突然抽離,葉羨掌心空了。他頓了須臾,含笑将手伸向盆中,幫她剝起豆子來。寶珞盯着眼前的那雙手,視線都沒法聚焦在芸豆上了。自己竟然被少年的一雙手給擾得心亂,寶珞尴尬,卻只能掩飾地撇了撇嘴,道:“你願意剝,那便你剝吧。”說罷,她轉身去了竈臺,煮起水來。

水開了,葉羨的豆子也剝好了,他倒了進去。寶珞謹記嬷嬷提醒的“半個時辰”,于是坐在鍋邊等着。

葉羨淨過手,也坐在她身邊陪着。餘光裏,他那雙手在絹帕上輕輕擦拭,因為浸過水,所以顯得更白了。她不禁問道:“為何非要我做的吃芸豆糕?”

“因為曾經吃過。”

寶珞詫異。“何時?”瞧方才杜嬷嬷那反應便可知,原主應該也不是個會料理的。

“夢裏。”葉羨低聲淡淡道。

寶珞哭笑不得,不屑地重複道:“夢裏啊?”

葉羨含笑點頭。确實是夢裏,前世行刑前,他吃的最後一口東西,便是她為他做的芸豆糕。

那糕真好吃,那也是他對這個世上最後的留戀。當時的他如何都沒想到,最後來給他送行的,不是姨母甄氏一家,而是多年未見的西寧侯二小姐,也是當時的武安伯夫人,姚寶珞。更諷刺的是,法場上行刑官正是武安伯盛廷琛,他威脅妻子,不許她上前一步,可她還是堅持把糕點送到了他嘴裏,含笑道:“吃飽了再上路吧,見到你姐姐替我問好,我們泉下再見……”

後來他死了,一縷冤魂不散,看着她為自己收屍,将自己葬在了姐姐身邊……再後來,她也因此事被牽連,盛廷琛休了她。她無兒無女,無牽無挂,最後跳進了護城河,随他們姐弟二人去了。

他以為他們果真會泉下相聚,卻不曾想再見時已是今世,他們還是自己,鮮活的自己……

記得上輩子姐姐提到她時,滿是惋惜和氣憤。道她非盛廷琛不嫁,最終遂願,怎知這才是悲劇的開始。盛廷琛娶了她,也僅僅是娶了她。二人始終無子,外人傳言她不生養,誰又知他們根本就是有名無實。後來盛廷琛襲爵,納了他表妹,三年內連生兩子,姚寶絡不生養的名聲更是坐實了。可雖然如此,盛廷琛依舊将她擺在侯夫人的位置,若不是她為葉家收屍,她應會在這個位置上孤獨終老吧。

西寧侯府敗落,羅氏不許被休的她回來,連清北也沒了蹤跡,葉羨完全能夠想象到她當時選擇跳河時的絕望。所以這輩子,為了還前世之情,他決定在改變自己命運的同時也要阻止她重蹈覆轍,所以他屢屢靠近她。卻不想這一世,她走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寶珞看了眼砂鍋,豆子的香味溢出,她伸手便要去抹鍋蓋,卻被葉羨一把拉了回來——

就不能有點常識嗎!葉羨無奈苦笑,在蓋子上墊了布,才緩緩掀開。寶珞赧笑,将豆子盛出來,可還是不小心碰到的鍋沿,哎呀一聲彈開了手。葉羨趕忙握住她手,端起冷水澆了上去,随即又拿出帕子輕輕擦拭,吹了吹燙紅的地方,蹙眉問道:“還疼嗎?”

他話語好不溫柔,寶珞有點怔,随即赧紅了臉。

估計笨到自己這個程度算是打住了,她抽回手搖了搖頭。“我沒事。”

瞧着她窘迫的模樣,葉羨無奈嘆聲,直接挽了袖子笑道。“表姐幹活還得要工錢,還是我來吧。”說罷,他把煮熟的芸豆一點點碾碎成泥,加了油和糖拌勻,并重新拿到竈上小火炆着,時不時地攪動。最後出鍋,包了婆子備好的紅豆沙,塗油入模,壓出,擺盤……一塊塊雪白柔軟的芸豆糕就這麽做好了。

寶珞看得眼睛都直了。這雙手好神奇啊,不僅好看,居然還會做點心!

“看不出啊,你這衆星捧月的少爺,竟也會做點心!”

葉羨淡笑。“我只會做這一個。”

“會一個也好,總比我什麽都不會強。”寶珞彎眉甜笑,聲音軟糯糯的,比糕點還甜。她纖纖細指一拈,揀起了一塊嘗嘗,表情極是認真道,“好吃啊,不比嬷嬷做的差。”

“好吃你便多吃些。”

“那多不好意思呀。”寶珞笑盈盈道,“本來說是給你做的,這會兒到成了你做給我吃。”

“沒關系。”葉羨也笑了,看着她可愛的小腮幫一鼓一鼓的,心情莫名地好,于是又道句,“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什麽?”寶珞茫然。而葉羨卻笑而不語,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吃。

寶珞吃了幾塊便吃不下了,見還剩不少,葉羨又不肯吃,她提議給弟弟送去,也讓清北看看什麽叫“別人家的弟弟”。葉羨随他同去了,然才到前院大書房前,二人便聽聞到琴聲陣陣,悠揚婉轉,好不動聽……可寶珞卻一點想要欣賞的心思都沒有,臉色登時陰了下來。這兩日在觀溪院她沒少聽,這琴聲再熟悉不過了。她斜睨了眼葉羨,連個言語都沒有,猛地推開了房門。

房裏人驚了一跳,琴聲戛然而止——

清北驚慌地喚了聲“姐!”而寶珞卻朝書案邊望去,果不其然,是雪蠶。

雪蠶匆匆揖禮,神色惶惶地連頭都不敢擡。寶珞盯着她問道:“你如何在這裏?”

“是我讓她來的!”清北開口便道,還下意識地往前站,試圖遮住她。

寶珞臉色更差了。“我沒問你,我問她!”

雪蠶緊張得喉嚨發澀,怯聲道:“小少爺說讀書累了,想聽琴,我便給他撫了一曲。”

“在這?大書房?”寶珞冷笑,“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整個侯府,除了祠堂,這裏是最不容亵渎之地,若是被父親和長輩發現,你可知道後果?你是挨打沒挨夠吧!”

清北不樂意了,嘟囔道。“君子之座,必左琴右書,士無故不撤琴瑟……怎麽就能說是亵渎呢!”

“你!”寶珞氣得指着他不知該如何應,一旁的葉羨淡淡道了句,“君子以琴為媒,往來于天地精神之間,感悟高山流水陰陽之道。你悟到了什麽?”

這回被噎的是清北了,他擰着眉頭給葉羨使眼色,葉羨只當沒瞧着。

寶珞望着雪蠶,失望道:“雪蠶你是聰明的,當初我為何肯幫你,又因何留下你,你不是不清楚。這幾日在觀溪院,你為她撫琴,我沒說什麽,可今兒來大書房便是你的不對了。”

“姐,是我讓她來的!”

“你閉嘴!”寶珞呵斥。“你也逃不了!”說着,她繼續對着雪蠶嘆息。“清北年少頑劣,但是你比他年長,且又經歷了這麽多是是非非,我以為你足夠成熟,可今兒不該做出這種冒失的事來。”

“二小姐,是我錯了。”雪蠶低聲歉意道,“我不會幹活,連個婢女都做不好,就這麽當閑人被養着,我內心不安。可我能做的,也只有撫琴……是我急功近利,想要讨好小少爺,所以放縱了。”

“我早便與你說過,侯府不差你一人,安心留着便是。”

“我知道了二小姐,我往後再不會了。”雪蠶再次揖禮,誠懇道。

她心性高,本就是個尴尬的存在,寶珞能夠體諒她的難處。可再體諒也不是對弟弟含糊的理由。“僅此一次,若我再發現你越界,別怪侯府留不下你了!”說罷,寶珞連糕點的事都沒提,轉身便走,才到門口,見清北沒跟上來,眼睛還頗是憐惜地盯着雪蠶,她冷哼道:“姚清北,今兒晚飯沒有了,你就留在大書房抄《春秋》,不抄完別回觀溪院!”

清北“啊”了一聲,吼道:“我就是抄一夜也抄不完啊!”

“那就抄兩夜!”寶珞回了他一聲,見他滿臉的不忿,她又道。“你今兒若是敢跑,我就告訴父親,到時候留不下雪蠶的就不是我了。”

她居然威脅自己!清北打小被寵,除了父親他還沒怕過誰,可偏就栽到了二姐手裏,他盯着她滿肚子不敢撒,恨恨地喊了聲“我抄!”便惱氣地坐了回去,揮筆而書。

雪蠶默默退下,寶珞也同葉羨離開。

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清北給毀了。可沒辦法,誰讓他是自己的至親,更是侯府的希望,寶珞放松不得。然這事過去,心憤依舊難平,她忽而愣住……能吃……心情煩躁……算算,她可不就是快到小日子了……

葉羨不懂,見她臉色不晴便在一旁開導。看着用心的他,她笑容更勉強,涼苦感慨:這就是“別人家的弟弟”啊……

自打那日被姐姐罰,清北果然兩日兩夜沒回觀溪院,他食宿都在大書房,可算是把《春秋》抄完了。

回來後,怕給雪蠶添麻煩,一直也沒去後罩房見她,唯是遣小丫鬟前去安慰,偷偷送些曲譜和好吃的罷了。可就在第三日,清北偶得鸾音閣臨川先生的填詞,想要雪蠶給他譜個曲子時,前去的小丫鬟回報:“雪蠶姑娘不見了,連東西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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