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齊凜險些沖過去,卻及時剎住了腳。
禹涵與洛禹涵有七分相似,卻比他年輕了整整七歲,面孔猶帶着稚氣,隔着雨幕遠看還好,細看就不像了。
禹涵在醫院休養了一周,從開始的懷疑到崩潰再到接受事實,終于無奈地承認了,洛禹涵死了,他現在,是禹涵。
一個與他同名且長相七分像的男孩。
不得不說這也是另一種幸運,上蒼懲罰了他的魯莽,卻為他提供了另一條回來的路。禹涵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态,開始旁敲側擊地了解這具身體的情況,他可以肯定這個“禹涵”也絕不是生活軌跡正常的普通人——他住着幾萬一天的VIP病房,但是卻從未見過親人前來照料,只有幾個護工照料他的生活,按常理來說,男性懷孕一定是和戀人感情非常融洽才對,但是這人的丈夫卻從不見蹤影,只有一個自稱阿姨的中年女人來探望過,囑咐他好好養身體,并對他說這次情況危急,他福大命大,除了商量好的尾款之外多給三十萬。
這讓禹涵判斷,他的工作或許是代孕。
但這非常奇怪,男性生子技術有着很多的局限,其中之一就是不能做試管,如果他的雇主是異性戀,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那應該去找代孕媽媽,如果是同性的話,那也應該去做植入手術才對,為什麽要他來?
這些事他還沒有搞清楚,就到了洛禹涵的葬禮。
雖然做完手術只過了十天,傷口表面已經愈合,但還沒有完全長好,醫生是絕對不允許他出院的,禹涵無法,只能忍着刀口的疼痛偷偷跑了出來,好在醫院離殡儀館并不遠,否則一路颠簸,他真的挺怕自己刀口出什麽問題。
他當時只是一心想着自己的葬禮自己當然是一定要到場的,但到了靈堂,卻無端地生出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滋味,無論如何也邁不開步伐走進去,與那個“洛禹涵”告別。
他無法面對死去的自己。
“你怎麽在這兒?”齊凜率先發話。
坦白來說,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他并不希望禹涵出現。洛禹涵和禹涵實在是太像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同意他媽媽徐梅的請求,自從他爸查出來絕症,徐梅就一直催着他結婚生子,說是要讓老爺子走之前能看一眼兒媳和孫輩,齊凜對此毫無反應,直到偶然在徐梅拿來的一沓子資料裏看見禹涵的照片。
他動搖了。
彼時洛禹涵已經和吳宏在一起了整整七年,齊凜自知這段感情無望,也不願意再去打擾洛禹涵的生活,但是看見禹涵的時候,他想,或許有一個眉目肖似洛禹涵的孩子,也不是一件壞事。
事到如今他也不敢确定自己這個做法到底是對是錯,但是齊凜但凡做出的決策就從來沒有過後悔,生意場上如此,對待私事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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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今天,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這個與他故去的禹涵哥哥長相如此相似,卻又懷着他的孩子的人,加上心情着實惡劣,語氣便不甚好。
禹涵撐着傘在外面站了挺久,身體有些撐不住了,本打算就下定決心進去看上一眼便離開,沒有想到突然有個人上前與他搭話,聽這語氣,似乎是與他認識的。
禹涵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一個認識“禹涵”的人前來參加“洛禹涵”的葬禮,反正眼前這個人在他還是洛禹涵的時候的的确确是不認識的,謹慎起見,他沒有答話。
齊凜與十四年前的面容天差地別,周身的氣勢更是完全不同,禹涵認不得他并不奇怪,齊凜也是因為每隔一段時間就暗地關注一番洛禹涵才能知道他的近況。
見禹涵沒有說話,又注意到他握着傘柄的蒼白的手,齊凜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下心情,道:“是那晚的事?先上車吧。“
禹涵遲疑了一下,跟着他過去了,原因無他,實在是站得太久,刀口又開始疼,手腳也開始發軟,再不坐下,他怕是要直接昏過去了。
齊凜在前面走,他步伐大,雖然不急,但走得很快,禹涵但凡步子稍大一些就覺得傷口快要扯裂開一般,只得小步慢慢往前挪,齊凜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才發現對方沒跟上來,想起他好像是剛剛動過大手術,便轉身回來,扶住他的手臂,禹涵被他扶住後轉移了大半身體的重量,輕輕松了口氣,才看見他沒有傘,西裝外套已經濕掉。
這個人即使淋着雨,也沒有露出半分狼狽。
禹涵将傘往他手中遞去,他還不到一米八,如果給兩個人撐傘就要将傘舉起來,他現在根本不能有那麽大的動作。
齊凜接過傘,左手打傘,右手扶着禹涵,在愈發細密的雨幕中走向殡儀館外面。
禹涵終究是沒有進去,只是在轉彎的時候默默回頭,再看了一眼靈堂。
齊凜的車就放在地下停車場,是一輛黑色的邁巴赫,他拉開車門安置好禹涵,自己繞過車門坐進駕駛席。
看着禹涵蒼白的臉色,齊凜平靜道:“要是為了那天晚上的事,你不必再擔心,我已經做過公證,以後再有這樣的情況醫院會給我打電話。“
禹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說的大概是12號晚上他被送去搶救的事情,那天的事他也打聽明白了,對于那女人更是感官極差——雖然若不是她的所作所為他也不能重生,但是這樣草菅人命,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看得比一條人命還重的行為,實在令人惡心。
那麽他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麽要把簽字權握在他手裏?
他是禹涵的什麽人?
禹涵低下頭,順着他的話說:“那你會簽字嗎?“
齊凜道:“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沒那麽重要。“
禹涵抿了抿唇,試探着說:“你的親生孩子也不重要嗎?“
齊凜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他明顯隆起來的肚子,實際上這也不過是他第二次見到禹涵,當時在醫院見過禹涵之後便将準備好的東西給了醫生,然後他便直接離開了,對于這個人和這個孩子,他并沒有什麽實感,自然也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
他說:“還沒有重要到讓我放棄底線。“
果然,這個人就是孩子的生父。
但是似乎他并不喜愛這個孩子,從剛剛到現在,他只随意瞥了一眼禹涵的肚子,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熱切和關愛,更不用說來摸一摸聽一聽了,禹涵基本可以确定,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應當是這人的母親逼迫他采取代孕的手段生下孩子。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個人比之他母親,至少還有基本的底線,禹涵真的不願意将自己的命交付到他母親手上,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可不能因為個孩子陪送進去。
這邊齊凜見話已經說清楚了,便發動車子,一打方向盤将車駛離車位:“我送你回醫院。”
禹涵不能放過這次機會,他一邊拉過安全帶——這輩子他坐車都不會忘記安全帶了——一邊對駕駛席上的人說:“我能聯系你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這個人的聯系方式,故而這樣問。
齊凜漠然道:“你聯系我做什麽?”
禹涵的動作一頓,他意識到,孩子的生父對于自己和孩子,比他想象的還要漠不關心。
齊凜看右後視鏡的時候瞥見禹涵落寞的樣子,突然有些愧疚——雖然是雇傭關系,但是代孕與其他的交易是不一樣的,他的孩子還有着禹涵一半的血脈,如此看來,他似乎不應當對禹涵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冷漠,更何況,禹涵前不久才險些因為自己母親的惡行而喪命。
于是他緩和了一下語氣,随手從車上抽出一張名片遞給禹涵:“有必要的話可以。”
禹涵道了謝,将名片接過來,打開手機想要把號碼輸進去,卻在看見名片上的名字的時候整個人呆楞住。
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當年那個小蘿蔔頭筆都不會拿,因為寫不出自己的名字而在家裏發脾氣,還是他握着那雙軟綿綿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齊凜寫下來的。
他突然間明白了那股莫名的對于這個人的熟悉感和信任感自何處而來。
禹涵呆呆地轉過頭,看着齊凜的側臉,他變了太多了,原本還沒有長開的包子臉此刻棱角分明,側臉更是英俊鋒利,眉宇間都是成熟男人的氣度,與當年那個不想他走故意躲在屋裏不肯送他的小男孩天差地別。
但是依稀間,仍舊可以看出當年的影子。這樣一來,他出現在葬禮現場也能夠說得通了。
禹涵雙手死死拽着那張做工精良的名片,心頭萬般情緒紛雜如春天柳絮,種種思緒糾葛在一處理不清和頭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能一遍一遍感慨着,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他相戀七年的男朋友,在他終于做好了準備走入婚姻的殿堂的時候,卻發現他出軌了自己繼妹;
造化弄人,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借由另一具身體重生回來;
造化弄人,他好不容易與自己闊別多年的童年好友重逢,肚子裏卻懷上了他的孩子。
造化弄人,年幼時每天摸着他的頭給他拿零食的徐梅阿姨居然成了這麽個冷心冷情的女人,生生害死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上蒼給他的這第二條命,他該怎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