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齊凜回到公司,第一件事不是處理堆疊如山的工作,而是先走到窗邊接起了一個電話。
洛禹涵離開之後,他時常想辦法關注洛禹涵的動向,但并不頻繁,只是保持在一個能确定他的現狀的頻率,也從來無意窺伺他的生活,尤其是在知道洛禹涵交了男朋友之後,更是刻意控制自己的想法,盡量遠離洛禹涵的生活,這次事故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駕車逆行的那個富二代正是他朋友梁宇的弟弟梁飛。
梁家挑大梁的是梁宇,是跟着他爸媽長起來的,從十幾歲就跟着他爸爸做事,算是他們這一批二代裏有出息的幾個之一,但是弟弟梁飛打小養在他奶奶那裏,老太太疼孫子疼過火兒了,就長得歪,小點的時候抽煙群架打游戲,大些就學會喝酒飙車泡妞,聽說還碰過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梁宇管不了,一管他奶奶就急。前幾天偶爾一聚梁宇說起來他弟弟酒駕逆行出了車禍,如今正在醫院裏養着,家裏折騰得亂七八糟,齊凜便随口問了幾句。
誰知竟然得知了如此令人肝膽俱裂的消息。
齊凜當時有片刻和外界是完全隔開的,梁宇的聲音忽遠忽近,周圍的嘈雜模糊而怪異,他腦海中一片空白,手裏捏着的酒杯不知何時傾斜,冰涼的酒液傾倒在他的手背上。
他再次确認了一遍:“去世的司機叫什麽?”
梁宇已經說到下一個話題了,聞言看了他一眼:“洛禹涵,怎麽了?”
他立刻便抛下了梁宇回去,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是巧合而已,同名同姓的有那麽多,但是聯系了警局工作的朋友調出案宗之後,最後一絲期望也破滅了,在這起交通事故中不幸身亡的那個,就是他認識的那個洛禹涵。
那個晚上他穿着一身染滿了酒氣的衣服,在陽臺上枯坐了整晚。
之後的好幾天裏,齊凜渾渾噩噩,不停地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想洛禹涵的音容笑貌,那些記憶被他一遍遍描摹,不但沒有淡去,反而因為不得相見而愈發鮮明,也愈發的令人痛苦。齊凜很少醉,卻在那一段時間裏幾乎無法保持清醒——只要他一醒來就會重新浸入無盡的懷念與悲戚。直到洛禹涵葬禮的前一天,他才收拾好了情緒,勉強做出一副體面的樣子,去送他最後一程。
梁宇這幾天聯系過他幾次都沒有接通,因此也是十分擔心,今天電話接起來,齊凜不想讓梁宇多問,随口敷衍了幾句便直接将話題轉開了:“你家現在怎麽樣?”
梁宇這幾天也正煩着,聞言“嗨”了一聲,道:“別提了,讓梁飛折騰的雞飛狗跳。他肋骨折了正住着院,我奶奶成天哭天抹淚,跟那幾個護工醫生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這也算了,主要是死人的那家一直跟我們咬個沒完,主要過錯方還是梁飛,我看他們家根本沒打算起訴,就是想要錢,都說好了賠一百五十萬,突然又變卦,要兩百萬,要不然就起訴讓梁飛坐牢,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梁宇在電話對面說着,齊凜嘲諷地笑了笑。
兩百萬,一條人命。
梁宇見他不說話,也收了聲,嘆息道:“我也知道那是一條人命,但是梁飛是我親弟弟,他再混我也不能不管啊,他坐三年牢,我奶奶得瘋。”
齊凜“嗯”了一聲,毫無誠意地說:“能調解還是要調解的,他們要錢就多給一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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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卻想着,三年牢算什麽,我要一命還一命。
挂了梁飛的電話,齊凜坐下來翻開桌上的文件,只是翻開一份之後卻久久沒有動靜,最後極為煩躁地将文件推開,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醫院。
禹涵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麻醉藥效過去了,刀口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心跳的節奏都有些亂。
護工見他醒了過來喂了杯水,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禹涵沒什麽胃口,便搖搖頭。
護工熱心道:“吃一點吧,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身體哪受得了呢,你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禹涵眼角一抽。
說實話,他實在不太能适應這個新身份,換個身體也就罷了,為什麽給他換到一個孕夫身上?可憐在他三十來年的人生裏,他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生孩子的,和吳宏的争吵也是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是他如今不得不和這個小東西和平共處。
要是在知道孩子的生父是齊凜之前,他還有可能想辦法把這個和他非親非故的孩子給打了,但是如今看起來,他倒是和這個孩子稍微産生了一點情感聯系。
是小凜的孩子啊。
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和小凜小時候很像,如果像的話,那一定是個很漂亮很聰明的孩子。
這樣一想,他莫名地對這個孩子有了一些期待。
禹涵嘆了口氣,讓護工幫忙把床搖了起來,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白粥。
接下來幾天日子過得平平無奇,齊凜再也沒有來過醫院,徐梅倒是來看過一眼,對他噓寒問暖了一通,倒是和善的像個慈母,卻無端地讓禹涵渾身不舒服,還給他放了一束康乃馨,她一走齊凜就讓護工給扔出去了。
在醫院靜養了幾天之後傷口愈合情況良好,禹涵被醫生準許了下地走動,他重生至今都被關在醫院裏,能獲取的外界信息極其有限,每天在病房裏靜養,情況十分被動,如今終于可以自由活動,幾乎是一刻都閑不住,到處閑逛起來。
這家醫院是市裏醫療水平最高的一家,規模也是最大,因此人來人往十分熱鬧,禹涵一開始只是在住院部活動,他的病房在頂層,相比較普通病房的吵吵嚷嚷顯得僻靜很多,環境也布置得很素雅,除了腳步匆匆的醫生和護士,幾乎不像是在醫院裏,而是某個酒店或者小區。
禹涵在走廊裏溜達的時候也和其他病房的病人或者家屬聊天,他和洛禹涵一樣,都長了一幅溫溫和和的樣子,尤其是他年紀輕,更加容易讨人喜歡,很快就把周圍病房的情況弄清楚了,這樣的高級病房不出意外的都是一些上了年歲的有錢人,有一些人的身份說出來,禹涵都禁不住在心裏驚嘆。
他小時候齊家就已經很發達,具體的規模他并不清楚,但是單從齊凜住的房子就可以看出來條件很好,單是前面的那棟小別墅就有三層樓高,小齊凜可以在房間裏騎自行車,外面的院子更是大的可以讓他們踢足球,況且一小片竹林之後還有禹涵不能涉足的區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如今看來,齊家依舊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禹涵身邊沒有手機,這幾天在醫院電視裏也捕捉到一些相關的新聞,齊家大部分的相關重要活動出席的都是齊凜,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大概就是如今的掌舵人了。
禹涵感嘆一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個小東西很會投胎,幾乎是一出世就站在了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不過也很可惜,在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同時,它也付出了缺失一個完整和睦的家庭的代價。齊凜自小就冷心冷情,對這個孩子也不怎麽上心,多半只有徐梅和保姆來管教。
不過這也不是他可以操心的事了。
小東西似有所感,氣哼哼地踹了他一腳,刀口頓時一疼,禹涵倒吸了一口冷氣,拿指尖戳了戳,覺得這種感覺還挺奇妙,具體要說的話——肚子裏有個活物,挺神奇的。
禹涵在外面轉了挺久,該回去吃午飯了,于是轉身打算往回走,只是剛剛轉過頭就聽見兩個護士推着小推車,邊走邊說道:“這還有不願意出院的啊?”
另一個道:“哪兒啊,那少爺哪是閑的住的人啊,被按着住了二十多天的院早就想跑了,是他奶奶非得說再檢查檢查……有什麽可檢查的啊,就斷了幾根肋骨,這位梁二少爺福大命大得很呢,跟他撞一起的那司機當場就死了,他還好端端的呢。”
禹涵腳步一頓,扶着欄杆的手驀然攥緊。
“是啊,醉駕,逆行,把人撞死花了點錢就完事了,有錢就是好……”
兩個人還有得忙,只在匆忙間交談了這麽幾句,但其間的信息也足以讓禹涵判斷出來,恐怕把他送到這具身體裏來的,就是那個梁二少爺了。
姓梁,行二,家裏有錢有勢,禹涵小時候和齊凜混了那麽久,圈子裏的二代們也認了個七七八八,此時他腦海裏浮現出的第一個人物就是梁飛。
會是他嗎?
如果她們說的真的是自己那起事故,那他倒是一點都不意外肇事者沒有被送進監獄,畢竟對于洛禹涵的父母來說,人死不能複生,懲治兇手和讓他的死發揮最後一點價值相比,後者要實惠多了。
但心裏卻還是不可抑制地微微發苦。
他不過怔愣了片刻,護工便出來找他了,說是已經準備好了午飯,讓他快些回去吃飯。
護工姓柳,是個和善的阿姨,今年不到五十,唯一的兒子出國定居,幾年才回來一次,她護士退休下來,身體健康又閑不住,因此在醫院裏做護工,因為本身就懂些醫護知識,又為人熱心手腳利落,在醫院裏很受歡迎。柳阿姨的兒子和禹涵差不了幾歲,又看見禹涵一個人孤苦伶仃,便格外熱心腸,不但照顧他用心,還常常自己在家做了營養餐送過來給他吃。
今天她專門炖了一鍋板栗鴿子湯,拿小保溫盒盛着,見禹涵回來了便撐起小桌板,将湯舀進小碗裏給禹涵喝,鮮香的熱湯下肚,似乎将方才的愠怒澆滅了不少,暖呼呼的十分熨帖,禹涵胃口大開,連喝了三碗才停下,心裏胃裏都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