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養病這些日子裏,禹涵本是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心事,養好身體才來日方長,但是有些時候,人越是不想去想什麽就越是無法控制,禹涵養病整天都無所事事,哪能不瞎想,重生前的種種雜事不斷在腦海裏萦繞,即使白天做了別的事情轉移了注意力,晚上也會無可避免地夢見過去的事情。
他夢見的最多的,自然是重生的那個晚上。
他和吳宏是大學同學,洛禹涵年少時容貌最盛,在齊家養出來的一身貴氣尚沒有被歲月揉搓打磨,也沒有經歷多少家裏一地雞毛的折磨,其人斯文俊秀,溫文爾雅,放在古代便是個如同皎皎明月一般的溫潤公子,又常常在各類公共活動裏出現,算是學校裏的一個風雲人物,傾慕者并不算少。吳宏注意到他時正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擁着去校外,路過學校文化廣場的時候往大屏幕一瞥,就看見了正在錄播的音樂節影像,洛禹涵坐在鋼琴前,靈巧纖細的手指仿若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飛,白皙的臉頰上浮着淺淺的笑,一身剪裁得體的燕尾服襯出少年纖細的腰身,舞臺的聚光燈下耀眼而又完美。
即使是大屏幕糟糕的畫質也無法掩蓋臺上男孩的光芒,吳宏定在原地,看向男孩的視線灼熱到滾燙。
接着,吳宏就開始了他長達兩年的追求。
吳宏的朋友一開始都以為他在開玩笑,畢竟他這樣的公子哥兒,根本沒多少耐心,有追人的功夫還不如花點錢直接約一個,又漂亮又聽話,省時又省力。吳宏以前也是這樣,誰知道對洛禹涵竟然出奇地上心,風雨無阻地送飯送禮物,連之前天天逃的課也來好好上了,就為了能和他坐一起,死皮賴臉地約飯約自習,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期頑固程度令人嘆為觀止。洛禹涵開始當真看不上他,送的禮物也悉數退了回去,但是耐不住一日一日地磨,最終還是在畢業的散夥飯上一群人的起哄之中,在酒精和熱烈的氣氛雙重催化之下,答應了。
如今已經七年。
七年之癢,可能就是這樣吧。
他不想要孩子,為此與吳宏争吵了不知多少次,但是就在前不久,他還是妥協了,也許是年紀大了顧慮多了,也許是厭煩了不停地争執,總之洛禹涵願意讓一步,打算在吳宏的三十歲生日那天給他一個驚喜,便偷偷去醫院檢查了身體,和醫生預約了植入手術。
手術之前,他需要連續打一周的激素調整藥物來調理身體的激素環境,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排異提升成功率,這種藥物會改變身體的內部環境,也會不可避免地帶來一些不良反應,反應的程度因人而異,洛禹涵不幸的屬于比較嚴重的那一批。
他在第四天出現了強烈的暈眩症狀,當時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裏處理材料,只有一個人,眩暈感突如其來時他差點栽倒,手在胡亂掙紮時被美工刀劃了很長一條口子,洛禹涵坐在凳子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能夠行動,手上全都是鮮血,精心處理了兩天的材料也毀于一旦。他簡單處理了傷口,打車去了醫院。
醫生診斷後給他挂了吊瓶,當時已經很晚,挂完水大概就到了深夜,洛禹涵和吳宏一起住的地方離醫院很遠,他不想再來回折騰,就給吳宏打了電話,打算在旁邊的賓館休息一晚。
淩晨一點,洛禹涵離開醫院,眩暈的症狀有所減輕但還沒有完全消失,他站在醫院門口本想往隔壁酒店的方向走,卻擔心起家裏的貓主子,吳宏早上起得晚,咪嗚早上起來就要餓,到卧室裏去跟他讨飯吃,一人一貓一個起床氣嚴重一個餓得要發瘋,準得打起來。
于是洛禹涵腳步一轉,還是決定打車回家。
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家裏等着他的是這樣一幕。
淩晨兩點,洛禹涵輸入指紋打開房門,驚訝地發現卧室裏透出隐隐的光亮,裏面透出隐約的水聲,不知道為什麽洛禹涵隐隐有種奇怪的預感,他眼皮狂跳,有些不安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舉步向卧室走去,深夜靜谧,每一絲動靜都被無限放大,比如水聲,比如腳步,比如心跳。洛禹涵的神經被這些細微的聲音挑逗的緊繃起來,慢慢往前走去。
Advertisement
扶住門把手後,他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看見一地淩亂的衣服的那一刻居然有種果真如此的怪異想法,即便如此,被扔在最上面的是極為顯眼的,一件明顯屬于女士的內衣,還是讓他心裏的怒火瘋狂燃燒了起來。
洛禹涵只覺得自己心髒跳得極快,砰砰砰似乎要撞破胸膛,呼吸也變得急促,剛剛被藥物壓制的眩暈感卷土重來,一陣一陣侵襲,他腳下幾乎有些發飄了,周圍的景物變化着扭曲着,他心底保留着不知是怎樣的期盼還有孤注一擲的決然,一把拉開了浴室門。
水聲與溫暖的霧氣撲面而來,他常用的沐浴乳依舊芬芳,随之而來的那一聲尖銳的叫喊卻不怎麽美妙。
赤條條的一雙人影能灼瞎人眼,女人大聲尖叫躲閃,什麽東西被吳宏直直扔向了洛禹涵砸在他的手臂上有滾落在地,是一管打開了蓋子的潤滑劑。驚慌之中花灑被打落,溫熱的水流打濕了他的褲腳和鞋子,他扶着門把手的手用力攥緊,憤怒瘋狂擠壓心髒,幾乎讓人窒息。
吳宏大聲斥罵着讓他出去,洛禹涵卻一動不動,待水汽散盡,他才看清女人的面容。
她蹲着身子雙臂捂着自己的胸部,頭發盡濕,脖頸上還有新鮮的吻痕。
是他繼母帶來的妹妹楊曼曼。
那種鋪天蓋地如同海潮一般席卷過來的憤怒和不敢置信,還有如同自潮濕的墳地裏攀附而上的陰冷濕寒,洛禹涵被巨大的震驚和痛苦撕扯開來,一時之間無法給出任何的反應。
吳宏從最初的慌亂中反應過來,立刻扯過一邊的浴巾裹在自己身上,洛禹有些支撐不住自己,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了手中扶着的門把手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胸口卻不受控制地快速起伏,手也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發抖。
吳宏吼道:“你先出去!”
洛禹涵咬牙道:“出去幹什麽,怎麽,你原來還要臉的嗎?”
吳宏上前來拽洛禹涵的手臂,被他狠狠甩開:“別碰我,我惡心!”
吳宏也怒了:“你惡心我?我不惡心你那一股假清高嗎?我把你當個寶貝供着,你拿我當人看嗎洛禹涵,你從來就沒喜歡過我,你就是願意看我跟條狗一樣繞着你打轉兒是吧!我受夠了!從來都是我在付出,你呢,你為我想過嗎,我就想要個孩子,難不成你不願意,我要讓我們老吳家絕後嗎!”
洛禹涵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腳擡起狠狠往他腹部踹了過去!
的确剛剛開始的時候是吳宏展開追求,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吳宏更加主動,洛禹涵是個慢熱又含蓄的人,不習慣張口閉口愛你想你,也總是希望能保留自己的私人空間,但是兩人相處久了洛禹涵也在逐漸的改變,他學了吳宏的家鄉菜,去了解吳宏喜歡的東西,按吳宏的喜好裝修兩人的家,幫他打理衣櫃搭配衣物,甚至悄悄準備了植入手術。洛禹涵沒有買過花也很少訴過愛語,所有的付出都隐沒無聲,他以為吳宏是知道的,卻沒有想到這一切都被吳宏全部忽視。
他生性溫和不争不搶,也打小就沒有學會和人耍嘴皮子打嘴架,吳宏這一堆歪理邪說出來他縱使氣得渾身發抖也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反擊,幹脆就直接動了手。
這一腳帶了十成十的怒氣,浴室地面又滑,吳宏沒防備一向性格溫和的洛禹涵能二話不說就動手,直接被踹倒在地,發出一聲沉悶的碰撞聲,而洛禹涵自己本身就站得不穩,被反作用力帶的也摔了下去,楊曼曼尖叫着上前來扶吳宏,也不顧身上還沒有衣服,對洛禹涵叫道:“你打人幹什麽!”
洛禹涵本就不舒服,被氣得頭腦發暈,又在潮濕憋悶的浴室摔了一跤,眼前陣陣發黑,外界的聲音也時遠時近,他心知自己情況不好,無論如何也不想暈在這裏,便撐起身子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浴室裏狼狽的二人,踉踉跄跄下樓去了,在車裏打開車窗坐了很久,才驅車離開。
汽車飛馳在深夜無人的公路上,洛禹涵氣悶至極,越是想越是惱怒,無法自控地把油門狠狠踩了下去,借此發洩內心無法控制的憤怒,涼風向車窗裏灌進來吹得他發絲淩亂,風聲獵獵,刮在臉上生疼,心頭怒火熊熊燃燒幾乎燃盡了理智,洛禹涵根本沒有意識到邁速表上的指針已經轉到了過高的位置,接着一道耀目的燈光晃了他的眼,對面行駛來的車輛打着遠光,洛禹涵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刺耳的剎車聲以一聲爆裂般的巨響結束,洛禹涵胸口劇痛,接下來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