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啊!”

禹涵猛然驚醒,夢裏那刺得人眼睛生痛的燈光、巨大的撞擊聲和恐怖的擠壓感過于真實,他又一次被拉回了那次可怕的車禍,病號服上全是冷汗。

他掙紮着坐起來,靠在床頭慢慢平複急促的喘息,外面燈光亮了,這天正好是柳姨值班,她披着一件針織衫,擔心地看過來:“又做噩夢了啊?”

禹涵點點頭,心裏依舊發悸,汗水浸透的衣服被夜風一吹,又濕又涼。

柳姨幫他倒了杯水,看他喝下後又拿毛巾給他,現在禹涵的傷口愈合的差不多,已經可以洗澡,于是便挪下床來,拿着毛巾走進了浴室。

他尚未完全清醒,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有一瞬間迷迷糊糊地覺得他拉開門可能會看見一雙交纏的人影,被驚得打了個冷戰,徹底醒了,自嘲地笑了笑——這已經是他的第二世了,他真的不想再接着被惡心下去。

柳姨在後面看見他打冷戰,連忙關了客廳的門,催促道:“快進去,當心感冒,感冒可就麻煩了!”

禹涵道:“我這就進去,您睡吧。”

“你進去沖沖,我在外面聽着點動靜,快去吧。”

禹涵這才進了浴室。

花灑打開,暖融融的水流灑在身上又沿着白皙光滑的皮膚蜿蜒流下,發涼的手足逐漸恢複過來,身體的每一寸都像是浸泡在甜柔的春風裏一樣,舒适的讓人想要嘆息。

禹涵沖洗了一番,手搭在小腹上的時候微微一頓。

四個多月的肚子已經不小了,這些日子可能是因為禹涵生病沒什麽胃口,只比剛重生的時候長大了一點,頂的小腹圓鼓鼓的,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好動,經常在裏面拱來拱去,現在大概是睡了,很安靜。

禹涵之前身體沒養好,心情也不好,總是吃不下多少東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餓着他了,而且也不怎麽摸它和它說話,說不定小家夥莫名其妙地被換了個爸爸也很委屈呢。禹涵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摸了摸肚子,關掉花灑用浴巾擦幹了身體,換上新的衣物出去了。

病房裏日光燈關上了,只留了兩展色調暗黃的床頭燈,柳姨穿着她那件米色針織衫坐在沙發上低頭劃着手機,聽見禹涵出來了擡起頭,對他溫和一笑:“洗好了,快睡吧。”

禹涵看着她,突然想,如果自己的親生母親還活着的話,會不會也是這樣,在燈下等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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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輩子的一生,父親不仁,母親早逝,繼母不慈,繼妹刻薄,遇人不淑,堪稱是糟糕至極。

這一世,他一定要過得很好,才不辜負上天賜予的他這一次額外的機會。

禹涵躺好了,柳姨便起身給他掖了掖被子,卻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坐在了他的床邊。

“柳姨?”

柳姨溫暖略帶粗糙的手撫了撫他的前額:“小涵,你明天就該出院了是不是?”

洛禹涵一怔,這些事徐梅從來不會跟他商量,連護工都知道的比他要早,但是他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點點頭。

柳姨道:“我看你年紀小,多跟你說幾句,你別嫌我煩。”

洛禹涵趕忙道:“怎麽會,您說,我聽着呢。”

“這些天我在旁邊這麽看着,你們家挺有錢,但是說實話,你家裏人對你不夠上心。別人不管你,你自己得多注意,不能跟小孩似的,想吃飯就吃飯懶得吃就餓一頓,不愛吃的菜一口都不動,身體哪受得了啊。還有冷了熱了自己換衣服知道嗎,你現在懷着孩子,感冒了醫生都不敢給你亂用藥,生扛着多受罪,自己預防着點。等身體養好了就不能跟現在似的了天天躺着,好多富人家懷了孕都是大魚大肉的跟個菩薩似的供着,這樣不行,每天都得運動,要不然到後面還是你自己受罪……”

柳姨說起來就沒個完,絮絮叨叨的,其實并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都是些瑣碎事,但是禹涵聽着聽着忍不住鼻頭一酸,眼裏泛起淚花。

他至少有十年沒有聽見過有人這樣對他唠叨了。

這樣瑣碎而熨帖的關懷就像剛剛浴室裏的熱水一樣将暖意送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被前世種種磋磨的幾乎沒有了溫度的一顆心被捂得溫熱起來,禹涵閉上眼,一滴淚水被這樣一抿便滑落了,順着臉頰沒入鬓角。

柳姨住了嘴,摸摸他的頭發:“我年紀大了話多,就是看着你就想起我兒子,你們在我眼裏都是小孩,都不讓人放心。好了,你睡吧,以後有空給阿姨打電話。”

禹涵閉着眼睛點點頭。

第二天上午,果然如同柳姨所說,有人來接他出院了,門外傳來動靜的時候禹涵頗為期待地走出去看了看,然而是徐梅帶了幾個人過來,卻不見齊凜。

禹涵有些遺憾,卻也沒說什麽,徐梅差人辦好了出院手續,本來說要幫禹涵打包行李,後來又嫌醫院裏有細菌不幹淨,直接把所有東西都丢掉不要了,這下倒也幹脆,幾個人便一起下樓,柳姨站在醫院門口把他們送走,禹涵坐在車子後排,扭着頭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不見,微微有些眼熱——這是他重生以來最親近的一個人,如今乍一離開,心裏很是難受。他原本是沒有這麽多情善感的,畢竟也是活了三十來年,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不該經歷的也經歷了不少,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具年輕身體的影響,禹涵只覺得自己的情感比原來要豐富敏銳得多,比如此刻,他就有一種孤獨和委屈。

這種情感使他不由得問徐梅道:“齊凜呢?”

徐梅也坐在後排,正在看手機,聞言笑了一聲:“你還真當他願意管你啊?他日理萬機忙着呢!也就随口那麽一說,還不是我照顧你?”

禹涵被她語氣的不善弄得有些不舒服,不清楚為什麽徐梅作為一個母親會這樣說道自己的兒子。他還記得小時候的徐梅阿姨是個非常溫柔的女人,與齊父琴瑟和鳴,感情極好,他那時看着徐阿姨看着齊叔叔滿心滿眼都是丈夫的樣子常常十分羨慕,在他眼裏,那樣的夫妻是世界上最恩愛的,而他們的兒子齊凜,也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那時的徐梅也的确很疼愛齊凜,雖然給他喂奶喂飯穿衣這些事都是保姆代勞,但她也經常抱他親他,給他們準備點心,是一個很美滿的三口之家,不知為何母子關系會如此惡劣,也不知為什麽徐梅如此心狠,為了一個孩子要了身體原主的性命。

禹涵噤聲,将目光投向窗外,道路兩邊的建築逐漸變少,道路也空曠起來,應當是在朝着郊區的方向,如果沒有猜錯,他們應該是要回到齊家的老宅,也就是當年齊凜和洛禹涵一起長大的地方。

禹涵沒有手機,想必是被徐梅拿走不許他多玩,只是看着外面的景色便有些無聊,加之剛剛出院精神不很好,禹涵沒過多久便歪頭靠着車窗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下,徐梅叫他:“下來吧。”

果然,是老宅。

十多年過去,這棟宅子經歷了風霜雨雪,更添了幾分斑駁古韻,除了老舊了一些之外,幾乎與當年禹涵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房屋前面碧草如茵,四周葳蕤蔥茏的綠化環繞着紅磚別墅,側牆上還爬着郁郁蔥蔥的爬山虎,就連多年前洛禹涵喜歡蕩着玩的秋千也還在原來的位置,禹涵看着眼前種種,不由得想起那句詩來。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誰能想得到,再次回到這個房子的他,已經是這樣一個身份了呢。

徐梅沒有給他多少好好看看這處宅子的時間,指揮着幫傭把行李搬進去,便叫着禹涵進房間了。齊家的主屋是一棟三層小別墅,當年的布局是一層有客廳廚房和兩間客房,二樓有客房健身房,三樓是齊凜一家三口住的地方,齊家還有其他的親族,都不在這邊。小時候的洛禹涵原本是和爸爸住在二樓,但是齊凜不願意,非要他搬到三樓和自己住隔壁,于是洛禹涵就在那裏住了好幾年。家裏房間不少,長期做工的司機保姆都在裏面住着,因此雖然大卻不顯得冷清,況且那時還有兩個孩子,雖說都不吵鬧,但還是讓家裏很有活氣。但是如今不知怎麽回事,禹涵一步踏進來覺得有些清清冷冷的感覺,屋內依舊窗明幾淨,人來人往,卻無端生出幾分寂寥。

徐梅直接将他領到了一樓客房,旁邊就是照顧他的保姆方姐的房間,大概是怕他上下樓梯出什麽意外,就幹脆不讓上樓了。屋子不小,也十分整潔,床鋪得整整齊齊,床頭放了幾本早教書,禹涵拉開衣櫃,櫃子挺大,但是衣服沒有幾件,可憐兮兮地擠在角落裏,禹涵随便挑了一件出來,發現是件胸前印着北極熊的衛衣,頓時“啧”了一聲,又換了一件,結果這次是個皮卡丘,禹涵頗為不認同這個二十二歲小朋友的審美觀,但是如今也沒得選,他只好拿了一件到浴室裏,沖了個澡換了衣服,打算躺在床上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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