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隔天午後,我正在廚房裏做遲到的午餐,小火鍋裏的湯咕嚕咕嚕地響着,蘑菇香氣四溢。看着騰騰的熱氣被吸油煙機抽走,我哼着《若你真愛我》。

……

“煮火鍋?正好,從早晨到現在我都沒吃東西。”

程連悟忽然出現在廚房門口,一時之間,我不确定這是真是夢。

小象跑到他身邊,圍着他轉來轉去,他彎下腰,撫了撫小象的頭,沒有理會被他吓一大跳的我。

“你不是說只會煮稀飯、做面條?”程連悟又說,他将手中的向日葵遞向我,說,“我從新加坡帶回來的。”

不是做夢嗎?

新加坡的向日葵嗎?

“你也不用每一次都買向日葵的。”我接過花,後知後覺地開心起來。

“我只知道你喜歡向日葵。”他一邊說,一邊向客廳走去。

将紙包着的向日葵放到桌上,我又回到廚房,然後,我煎了雞蛋,炒了白粿。

按照程連悟的說法,我确實屬于不會做飯的類型。

大約是真的餓了,程連悟并沒有對我的廚藝指指點點,再者,他平時話也不算多。

比起剛剛到這兒來的那一天,他做的意面和煎的牛排,以及蘑菇湯,我遲到的午餐顯得随意而簡便。

“有人為自己做飯還不錯。”程連悟忽然擡起頭,“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忽然回來?”

“還用問嗎?還不是因為小象咬了姜青禾。”我說,要不然還有什麽事情需要他這樣忽然特意回廈門一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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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你一直都沒有接我電話。”程連悟說。

難道是為了我嗎?

我愕然,甚至覺得受寵若驚,在我的認知裏,他對我并不上心的,因而一時之間我忽然不知道怎麽回應,空氣仿佛凝固。

“你是故意不接的,對吧?” 程連悟的語氣仿佛就像在指責我在鬧脾氣。

“昨天,我心裏很混亂。”被他無情地說穿,我只好坦誠以待。

“嗯,她以前來會更混亂,回到家沒看到你一邊哭一邊打掃,已經很不錯了。”程連悟說完又低下頭,他吃飯一向很快。

“就算那樣,我也不會哭的,我根本不會為這種事情哭哭啼啼。”我想了想,補充說,“昨天,哭的人是姜青禾。”

“畢竟被狗咬了,回來順便去看看她。”他說。

他這麽說是在強調,他回來是因為我嗎?

現在我已經不想去較真,去印證他回來是要去看望傷員還是擔心我。

“她不是因為被小象咬而哭。”雖然說我不喜歡姜青禾的性格,不過我理解她對她妹妹的感情,“而是因為摘花的時候睹物思人。”

空氣第二次仿佛凝固。

這是我第一次在程連悟面前提起他們的過去,是他最不願觸碰的話題。

“如果你非要我說,我是因為我姜青禾妹妹的忌日回來的。”程連悟放下碗筷,他的臉上帶着愠色。

是喔——我想起來,頒獎典禮那天他曾經提過的,我還以為已經過去。

沒想到是将近一個月之後的現在。

一開始明明是他自己提起,希望我問他回來的緣由,幾分鐘之前我還想當然地以為他回來有擔心我的成分。

“你還不如一開始就這麽說。”我無視他的怒色,想起他把向日葵遞給我之後的對話,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自作多情的傻瓜。

“我也擔心你的。”

程連悟的解釋變得很多餘,即便他是真的擔心我,但此情此景,他的擔心只會讓我覺得那不過是順帶之情,仿佛一種施舍。他的神情刺痛了我。

“阿秋,我擔心你會離開。”程連悟說。

“你好像只想到你自己,你應該擔心的不是我離開,而是、而是姜青禾有沒有傷害到我。”昨天事發之後,我确實想過要離開,可是比起我的離開,他直接跳過原因惹惱了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剛好這些事情集中到一起。”程連悟将雙手伸入發中,低下頭。

“如果和一個人一起生活的話,就要為對方抽出時間、精力,這種覺悟是最基本的。”雖然有語帶雙關的意味,但這句話我是為昨天的姜青禾而說的,“青禾她——曾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感覺很辛苦。”

程連悟擡起頭看着我,眼中有疑問,有震驚。

“對不起,昨天晚上,我進了你的書房裏,見到了她們的照片。”我将夢見姜青溪的事情保留了,“你不用太擔心我,姜青禾并沒有針對我。”而是,而是想利用我刺激你。但是這種話我沒辦法像姜青禾那樣坦然地說出口。

說完這些話,整個人都變得好空虛。為了讓他能夠敞開自己,面對自己,我已經把自己推到他的世界之外了。

“阿秋,你——”

“對了,這兩天你會在家的對吧?”我不想再聽他多作解釋,“在你去新加坡之前,我想回家,你哪天離開,我再過來好了。”

“果然和我擔心的一樣。”程連悟的聲音低低的,幾乎聽不清。

“雖然說是工作,不過,好像這種方式行不通。”我說。

程連悟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多麽希望他能否認,告訴我這不單單只是工作。

但是他沒有,我開始覺得心痛。

“後天,我後天去新加坡。”他說。

“那後天下午,我再回來。”我說,“對了,你的工作,春節之前能結束,對嗎?”

“也許吧。”程連悟的面色越來越沉重,“過完年,再重新開始。”

這個時候,如果我再追問重新開始什麽就不免顯得太過惡毒。

明明在那件事情中,更加任性的姜青禾都已經邁向前。

而他卻仿佛還停留在陰影之中,只是我不确定那陰影是那姐妹中的誰帶來的更多,是姜青禾将他們的感情推到回天無力局面的挫敗嗎?還是,對因為他們感情間接失去生命的姜青溪的愧疚?

“嗯,人們常說新年新氣象!”我站起身,準備收拾餐桌。

“你不是說在家裏失眠,沒法睡覺?留下來吧。”程連悟忽然說道。

在路遠菁英學校那天那一天,我确實這樣跟他說過。

“我還是回家吧。”我淡淡地回答。

那天下午,抱着程連悟從新加坡帶回來的向日葵,我回到闊別已久的家。

距離元旦前一天回家已經有十多天,我将窗戶全部打開,驅散了屋裏的沉悶。

在自己的家裏,我雖然會失眠,但卻自在,隔了三四個月,我對母親的離開已經漸漸釋然,打開家門的時候不會再有想着母親在家那種念頭。

不過,母親的離去仿佛打開了多事之秋的大門,令我無法平靜的事情總是一件接着一件,剛剛回到家,我便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姜青禾的號碼我已經保存,不是她。

我接通了,照例沒有先開口。

“秋秋——”這一道聲音好像比尋常電話中的聲音遙遠很多。

“秋秋——”對方又喚了一遍。

我知道是我父親的聲音。“是我。”我想,父親為什麽忽然給我來電話?

“我們見一面,好嗎?”父親說,“自從中秋節那天見到你之後我一直難以平靜,想找機會和你坐下來談一談。”

“為什麽?”是啊,為什麽難以平靜?為什麽要見一面,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我們要談什麽呢,談他抛棄我的原因嗎?為什麽直到如今,他依然在使用那種讓我難以拒絕的溫和語氣?……

“爸爸想見你。”父親的聲音顯得很脆弱,仿佛是在哀求。

哪怕內心無比抗拒,一遍遍地重複着“既然抛棄就要徹底一些”,但是我根本無力拒絕。

有時候我恨自己不夠心硬,無力拒絕諸如此類的請求。

“上個月不是見過了?”我本以為至少在語氣上可以冷漠一些,沒想到說出來卻變得軟綿綿的,好像在撒嬌。

“爸爸想單獨見你,跟你聊一聊。”父親繼續說着。

我們可以聊什麽?除了我六七歲之前的那些事,我們可以聊什麽呢?而那時候的事情,我基本已經淡忘了。

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這種無情的話,我果然是無法說出口的。

“電話中也可以聊的。”用盡全力,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拒絕了。

“這樣太遠了,你恨爸爸嗎?”父親在電話那一頭自問自答,“秋秋當然有權利恨爸爸,如果——”

“好吧,你告訴我時間和地點。”我打斷了父親的話,要是任由他講出假設的話,我肯定會和母親一樣,覺得他虛僞,我不想像母親那樣,在他背後罵他。

“到家裏,怎麽樣?”父親問。

為了擺脫和父親的共同回憶,母親在他們離婚不久之後就将我們曾經的房子賣掉,換了居所。如果我将父親讓進這個家,感覺上必需要經過母親的同意,不然對她就像是一種背叛。

“我們還是在外面見好了。”我回答。

父親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告訴我,然後沒再多說。

已經結束的昨天種種,将要發生的明日種種,攪得我心神不寧。

果然,在這個家裏,我還是無法入睡。

睜着眼睛,一夜過去了,直到天色大亮我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會兒,不久,和父親見面的鬧鐘響了起來。

雖然我覺得沒有必要,我和父親約見,母親也未必想知道、樂意知道,但是出門之前,我仍然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媽媽,我爸想見我,我答應了。”

沒隔多久,母親便回複了:“他跟我說過了,你們見吧。”

母親這種反常的做法忽然令我勃然大怒,就好像她曾經對父親的恨意忽然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明明以前只要我一提起父親,她對我輕則罵,重則打,并且嚴重地警告我要是再問就把我掃地出門……

為什麽現在她要這樣快速地回消息?而且消息中還充滿了我和父親相見很好的意味。

“我和你的緣分越來越淺,但願你和你爸的緣分未盡,你總需要個依靠的。”母親又發來一條消息。

不過這條消息不但沒能夠給我安慰,反而增加了我的怒意。

她明明知道她的前夫有多麽不值得依靠,現在卻說得好像希望父親能夠接替她給我依賴似的。

而且,語氣也越來越有了出家人的氣息。

我沒再回複母親的消息,匆匆向與父親約定的地點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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