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見程連悟,于是讓司機改了目的地。
結果他并不在家。這樣沒有事先聯系地跑過來找他是頭一次,我知道大門的密碼,也錄過指紋,但是他不在的話,進去也沒意思。
想了想,我打了他的電話
接通了,可是他卻沒有立即開口,靜默了一會兒,我說:“連悟哥,忽然想去海邊看落日,你要去嗎?”
“現在過去來不及了。”他說。
我微微擡頭,看了看西方的天空,确實,太陽已經落到矮空,傍晚的風吹起來,夾雜着微熱的海鹹氣。
在他家大門走着,右腳踝的刺痛又傳來,我低下頭,發現腳踝被磨紅了,大約是因為在父親的學校裏兜兜轉轉的時候被磨破的,“喔,來不及也沒關系,我只是想見你。”
“擡頭就可以。”
于是,我驀地擡起頭,程連悟牽着小象,正站在距離我十幾米開外的前方。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仿佛正在散發着光芒。
“喔,看到了。”
将電話放下來的時候,我見他露出笑,小象正朝我的方向掙紮着,于是他也将電話收起來,然後闊步走向我。
“你怎麽現在才來找我?”走近的時候,他說。
“連悟哥一直在等我啊?”
“我們進去。”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過來,搭在我的肩頭。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他手心中的滾燙汩汩地流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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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程連悟将小象的缰繩交給我,然後伸出手指摁到電子鎖上,門咔嗒一聲開了,小象還絆在我的腳邊。
進門後,程連悟蹲下身給小象解繩子時說:“一會兒,珊竹他們要過來,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餐。”
“那正好,我和她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好什麽好?”
“連悟哥,你——”
他倏地站起來,猛地伸過左手抱住我的腰,然後右手托住我的頭,起初他的吻顯得狂亂、粗暴,我放開手中的繩子,猶豫地伸出雙手遲疑地抱住他,漸漸地他的動作變慢、變輕,于是我閉上雙眼。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但又恰逢其時。
只是,兩個人都顯得有些拙笨,我被咬痛了。
“我不能再等了。”程連悟松開我。
“也不一定要等的。”我低下頭,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今晚留下來?”
我點點頭。程連悟又吻了我,感覺,我要燃燒了。
忽然,開門聲将我們驚散,接着程珊竹幾乎是沖進來的,她看到我們就站在院子裏,愣了一下,這時我才發現她臉上挂着淚,我還沒來得及發問,她便哇地哭出聲,接着便張開手臂撲向我。
她哭得又大聲又傷心,把我和程連悟都吓住了。
我抱住她,“珊竹,發生了什麽事情?”
“還不是、還不是李源閩那個大傻瓜啦!嘤嘤嘤……”她哭得像個小孩,完全不覺得難為情,“本來、本來還好好的,出門之前就因為我說了一句他穿的鞋不好看,結果就吵起來了。”
“這也能吵起來?”
不只程連悟,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程珊竹将我推開,她稍稍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緒,“重點不是這個啦,重點是、重點是我說那雙鞋一看就是廉價貨,結果觸礁了。”
我拉着她進了屋,安撫了一會兒,她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然後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李源閩的那雙鞋是他媽媽給他買的,然後他們就從鞋子的樣子扯到買鞋子的人,然後又從買鞋子的人吵到審美問題,接着又從審美轉移到消費觀,最後終于上升到李源閩最在乎的兩家人的經濟實力懸殊的問題……
其中有還有各種細節,有理的、無理的話他們都說了。
最後李源閩大吼:“還沒成為一家人就被這樣嫌棄,以後還怎麽處!”然後摔門憤然而去。
程珊竹也不低頭,一直堅稱她只是在說那一雙鞋很醜,而且那雙鞋是真的、真的不好看,根本沒有其他意思,是他自己自尊心作祟故意借題發揮,所以李源閩走開之後,她寧願跑過來這邊大哭一場也不低頭。
“哥,阿秋——”程珊竹吸了吸鼻子,“你們說,這到底是誰的錯?”
我和程連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拒絕回答。
“你又何必嫌棄他的鞋?”我說。
“哦?——”程珊竹看了一眼她哥,“要是我哥穿着醜不拉幾的衣服和鞋子,我看你會不會說?”
“我的衣服和鞋子沒有醜不拉幾的。”程連悟說。
“我不會啊,連悟哥穿什麽都不會醜不拉幾。”
“你們——”程珊竹頓時要被氣炸,現在她露出空洞的眼神,每當她這樣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正在為怎麽同李源閩和好發愁,“總之,我好氣,氣死我了!阿秋,吃完飯我們立刻去買買買!我宣布,今晚的主題就是大買特買,不買開心不回頭!”
擡起頭,我無可奈何去看向程連悟,露出“今晚黃了”的表情。
程連悟也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源閩意外退出晚餐,我中途加入,也是三人局,晚餐結束後,程連悟将我們從餐廳送到商場之後他先回家了。
我知道,程珊竹并不是真的想買東西,每當和戀人吵架之後,她都不喜歡獨處,她在感情中缺乏安全感,這種時候最容易胡思亂想。
于是,我只好陪她漫無目的地從商場的一樓逛到五樓,她連平時看都不看一眼的那種店也要進去逛一逛。
“珊竹,我們去看電影吧。”我有些走累了,于是提議。
“現在我哪有心情看電影!”她已經進入吵架之後的喪氣無力模式。
“那要不你給李源閩打個電話?”
“阿秋,想都不要想!”她的聲音忽然變尖。
“談了那麽多年戀愛,你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
“親愛的阿秋,道理不是這樣的,人家都說結婚前要睜大眼,我們根本就還沒有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階段呀!”
“你明明知道李源閩很在意這個,你還刺激他。”
“根本不是我刺激他,是他自己刺激自己,還說什麽我嫌棄他媽媽,根本就是他自己把他媽媽扯進來的嘛,我都跟他說過多少遍了,沒有必要在意錢的事,可是到底,他還是會覺得沒面子,他家沒錢,怪我啊?”
“我覺得吧,這種時候就不要講道理了,冷靜一下當作沒事發生比較好。”
“我是沒問題啦,李源閩就不知道了,我說他媽媽買的鞋好土他都能氣得臉色發白,這件事不知道要被他念到什麽時候,唉,有時候想想真是疲憊啊,都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
“先冷靜下來再說吧。”
“阿秋,我不要冷靜啊,這種事情我冷靜不下來。”
就這樣,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在陪着她,最終,她甚至不放我回家,為了不要獨處,她甚至威脅說你就不怕我想不開嗎?因此,原本的情侶之夜變成了姐妹之夜,我來到她家。
在她家的沙發上坐下來不久,忽然,我收到了李源閩的一條信息——
“現在珊竹估計躲在被子裏哭,如果你方便,可以幫我安慰安慰她嗎?要是能過去陪陪她就更感激了。”
程珊竹早已經哭過了,這時候她就坐在我身邊聽她自己的新專輯,剛剛她還說,聽來聽去,還是最喜歡《太陽堕落了》。
于是,我将自己的手機遞到她眼前,并用手肘輕輕地捅了捅她,“你自己回複他吧。”
“這傻子!”喪氣了一晚上的她,看到這條消息的下一秒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果然,解鈴還須系鈴人。
她飛快地回複着消息,過了一會兒,她才将手機還給我。
“我可以看嗎?不然你就删掉它。”我邊問邊接過手機。
“看吧,先別删,截圖發給我。”程珊竹狡黠地笑。
也許“限你十分鐘之內出現在我面前”和“我已經在你樓下了”就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了吧。
看了看時間還沒到十一點,我說,“那我回去啦!”
“很晚了,阿秋你留下吧。”
“我還是不打擾你們比較好。”
“你那是什麽表情啊?!”
“就是盼着你們和好的表情啊。”我笑。
程珊竹将我送到樓下,果然,李源閩就站在路燈下等着。
趁他們糾纏的時候,我走開了。
離開之前,我朝程連悟家的方向看了看,猶豫了下,最終我沒有聯系他,還是以後再說吧,既然計劃已經被打亂……
後來,關于改姓的事情我也沒打算再跟程連悟提,與我父親不歡而散之後,我改道去他家原本是想問問他的我拒絕父親合不合适,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一來我都已經拒絕,二是父親也沒再拿這件事煩我,就讓它翻過好了。
只是,我想,這件事情父親應該需要很長時間去接受,近期,他一定不會再跟我聯系了。
我的生日是六月的最後一天,事先我并沒有跟程連悟說過,可是,時間一翻到這一天,程連悟大半夜就發來祝我生日快樂的消息,往常的這個時候他已經睡了,是的,相對我來說,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早,十一點之前大多已經已經上床。
所以收到他的消息時我真的很驚喜,既開心于他有心打聽到我的生日,又覺得今年他是第一個給我生日祝福的人是一件很溫馨的事情,以及,他為了我一直等到這一刻,不可謂不用心。
“明天我來安排!”
“好啊,連悟哥。”
雖然有一點被強迫的感覺,但我的心還是覺得甜甜的,我開始期待明天、期待天亮的時候他來到我身邊,或者我去他身邊也可以。
臨睡前,我給母親發了一條感恩的消息,因為順帶想起父親,我也給他發了一條。
隔天,程連悟果然将我們的一天安排得很滿。
他列了滿滿的一張表,時間具體到小時,其實他所謂的安排,有一大半的備注上都是寫着秋秋要去做什麽我們就去做什麽,看到最後一條——今晚進行下一步,意會之後,我忍不住笑出來,問道:“這種事情,你怎麽能夠列入計劃裏?”
“有何不妥?”程連悟壞笑。
“妥妥的。”我也笑,這時候我有點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了,要不然最後一件事也許會跳到最前頭。
懷着但願這次真的可以邁向下一步的期待,這一天早晨程,連悟做了我們都喜歡的食物;中午我們又一起貼了一次無人打擾的粉色面膜;接着,我讓他為我又開了一次專屬演唱會;午後,我和他短暫分開,我要去做一個SPA,然後再去吹個頭發,這些事情我拉上程珊竹。
“阿秋,我哥這麽花心思,他該不會是要求婚吧?”傍晚,從美容館出來的時候,程珊竹拉住我認真地問。
“珊竹,說是說,李源閩到底向你求婚了沒有啊?”
“別提,提就是生氣,誰知道他要準備到什麽時候!”
“感覺你好像很想結婚了。”
“也不是啦,主要是、就是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把我也當作他命定裏的那個人嘛!現在看來,我們馬上就要被你和我哥反超了。”
“我和連悟哥沒那麽快,你放心吧。而且,這種事情有什麽好比的,時間到了自然就成。”
“順其自然不是我的風格!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我哥是個務實的人,一向說得少做得多,而且我媽最近又動不動在他耳邊說什麽休假不結婚更待何時,我跟你說,現在我媽已經開始為你們計劃好哪一年第一胎,哪一年第二胎——”
“珊竹,你們都超綱了!”我打斷她,“我和連悟哥約好的晚餐時間要到了,晚一點我再告訴你進展。”說完我開始攔車。
“要不我送你吧,反正那家餐廳也不遠。”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一輛出租停下來,我揮手告別程珊竹,上了車。
晚上,程連悟在一家西餐廳預約了位置,在趕過去的路上,只要一想起被求婚也不是沒可能,我的心就砰砰砰地跳起來,于是,我開始幻想要真那樣,自己該作何回應。
下車的時候,一擡頭便見到一身正裝的程連悟已經站在餐廳外面等我,這種天氣那樣穿也未免太熱,不過他的領帶和襯衫真是太搭調了。
我穿的是無袖過膝長裙。
走近,我剛想開口問他是不是等了很久,結果他先開了口——
“我喜歡、我喜歡你——”
“诶?”
“我喜歡你穿裙子。”
“好失望喔連悟哥,害我以為你在對我當面表白。”
“也算。”
我感覺到他有點害羞,他越是避開我的眼睛,我越要追着他看。
“真的嗎?”
“那還有假。”他一把将我的頭推開。“我們進去吧。”同時,他的左手肘伸向我。
“連悟哥今天超帥的。”我笑着,伸手挽住他。
然而,今天的快樂基本上就止步于進入這家高檔的西餐廳之前了。
我們坐下才點好單,程連悟的電話忽然震動起來,接電話之前,他眉頭皺了下,起初,他一直沒說話,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後,他說,“好,我答應你,這就過去。”
“連悟哥?”
“秋秋你等我,青禾她現在想不開,我過去一趟。”程連悟已經起身。
我也站起來,隔桌一把拉住他的手,“連悟哥,你別去。”
“秋秋你不知道,我欠她,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連悟哥,你別去!她已經有張朝樾。”
程連悟怔了怔,最後将我的手從他的小臂上拿開,“你不知道,回頭我再跟你解釋。”他的眉頭還在皺着,他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最終咬咬牙,轉身匆匆走了。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今天白天有多開心、來這裏的路上的期待有多濃,這一刻,我就有多傷心、有多失落。
是的,完全沒有生氣,本來,剛才正是大鬧一場的時候,但最終我只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迎賓的恭送中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我知道,我不會等他,可是,既然已經點了單,就算再傷心、再失落,棄食物而去絕不是我的風格。
他欠她是什麽意思呢?我想着,我根本不相信所謂的最後一次那種說法,哪怕姜青禾就要去美國,但是,只要花心思,辦法永遠能夠想到,就像今晚,我不相信她的那一通電話是巧合。
本以為自己會不争氣地控制不住流淚,于是,我狠狠地警告自己,如果哭了,就像是自己做錯,就是自己吃虧,就等于自己認輸,于是在變得更加傷心以前,我打了程珊竹的電話——
“親愛的孫悟空,你快過來好嗎?妖精把唐三藏擄走了。”
“好,我馬上來。”程珊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話反而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