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飯菜熱了一遍,新鮮時蔬的莖葉有些綿軟了,不似新出鍋那麽好看。

兩菜一湯、珍珠白米,蔣孝期往桌上端,周未沒骨頭似的半趴着,下巴颏抵在乳白玻璃桌面上來一樣念一樣:“清炒西藍花、長茄燒豆角、絲瓜蛋花湯……小叔是在喂兔子嗎?”

“什麽?”蔣孝期給他裝了滿滿一碗米飯。

周未肚子狂叫,嘴巴卻不肯妥協:“我腿傷了,不是該吃蹄髈喝大骨湯補補嗎?男人不好這麽偏愛綠色吧——”

蔣孝期給他盛湯:“你骨頭又沒斷,快吃,不是餓麽。”

餓也是有氣節的,他腹诽,完全是出于禮貌悶頭對付了口蛋湯,然後喝了第二口,第三口,跟着端起碗統統灌進肚裏。

饑餓是最好的調味料,這麽有道理呢,周未竟然覺得飄着幾片絲瓜的清水蛋湯格外鮮美,終于提起興致挖米飯。

米飯也好吃,軟硬适中,米香撲鼻。西藍花就那樣,清爽不膩,居然配了青筍;長茄和豆角醬香入味,挺下飯的。

“你平時都吃這麽素?”周未心說看身材不像诶。

蔣孝期吃飯時不講話,答話之前也先将嘴裏食物咽下去,喝了口清水才說:“我媽的病很多忌口,跟她一起吃習慣了,我不挑食。”

這個理由太戳周未了,他羨慕人家有親媽的,哪怕是跟親媽一起吃糠咽菜肯定也特別幸福。

周未從蔣家小輩兒口中聽過蔣桢幾句,身體不好,非常不好,是沒希望治愈吊着命等死那種。

他沒想到蔣孝期會主動提及他媽的病,哪怕只是不經意地一嘴帶過。周未比別人更理解那總感覺,心裏有道一觸即裂的傷口,怕別人碰,自己更會時刻小心繞過去不提。

也許換了別人會順着說一句“現在醫學發達,你媽媽肯定能治好”之類的屁話,但周未不會,就像他不願別人敷衍他說“別放棄希望,說不定你媽媽哪天就回家了”。

因為他真的那樣想,沒有放棄希望,覺得媽媽說不定哪天就突然回來了。同理,他覺得蔣孝期一定也經常會想,突然出現一種新的治療方法讓她母親恢複健康。

他們一個在期盼某一天的到來,一個在期盼某一天永遠不會來,內心絕望的人,是很怕別人随手播撒根本不會發芽的種子的。

Advertisement

“小叔做菜還不錯。”周未邊晃腦袋邊鼓着腮幫子咀嚼,笑得兩眼彎彎。

“那把這點西藍花吃光,別浪費。”蔣孝期把盤子朝他推推,自己攻堅另一盤。

周未什麽時候吃飯考慮過“不浪費”這個标準?一向只有喜歡吃和不喜歡吃,現在讓他打掃剩菜,太欺負人了。

他塞了朵菜花在嘴裏嚼:“都從兔子吃成綿羊了……”再吃下去他怕是要反刍。

“小叔,吃不下了,”周未求饒:“可能是我腦子,有點震蕩。”

蔣孝期默默将剩下的幾朵撥進自己碗裏。

聽說吃了人家的飯就應該主動洗碗,周未磨磨蹭蹭,他不想洗碗,也不會開洗碗機,太撐了,只想窩回沙發茍着。

好在蔣孝期并沒打算讓他動手,三兩下收拾好碗筷拿進廚房。水聲嘩嘩響了好一會兒,看來是手洗的。

周未抽了張紙巾意意思思地抹桌子,偏頭迎着光看不夠幹淨,又抽一張……

蔣孝期走過來,摟掉滿桌子皺巴巴的紙巾,濕布一抹,锃明瓦亮。

“很晚了,在這兒湊合一宿吧,半小時後吃藥。”

外面仍在下雨,是個留宿的好理由。

周未是不太想回家,給爺爺和姬卿知道馬場的事兒又要唠叨他,還拐帶周耒逃學,姬卿最怕周耒跟着他“學壞”,恨不能撕了他。

裴欽發朋友圈說在哪個劇組探班,這會兒估計不是在請宵夜就是玩得正嗨。

相比之下,蔣小叔這裏倒是不比酒店差,萬一爺爺追問,他還能幫忙搪塞。

“好啊,”周未看似答應得爽快又愉悅,他這人向來如此,決定了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顯得很情願:“我想洗個澡。”

蔣孝期指了旁邊的房間:“衣櫥裏有新衣服,你自己拿。”

周未洗了澡,換一身棉絨的秋款灰藍格家居套,褲腿挽着,長袖蓋到手背,鈕扣全部系好還是松松垮垮的。

他也不介意,帶着一身海洋香氛光腳晃出來。

蔣孝期正就着大餐臺看一套圖紙,手裏捏着支鉛筆不時做個标注,在缺少細部高度的位置打上問號。

周未老幹部似的踱到他身後,對着一張建築草圖細看:“散點透視,這個我懂一點,學建築也要求素描功底這麽厚?”

蔣孝期:“以前畫得不好,想法表達不出來,特意去美院蹭過兩年課。”

周未:“丹旸美院?前幾年跟丹大合并了,挺牛的。這房子是?”

他湊近一點,看蔣孝期手裏的草圖,石灰色的一組筍形建築,線條流暢簡潔,入口處一對意象半側臉石雕燈臺,只有鼻梁往下,唇形颌線卻明顯是一男一女。

蔣孝期感覺到那股甜醉的海洋香氛靠近了,周未發梢未擦幹的一滴水倏然掉落到他頸上,随即滑入衣領,驚起一小片皮膚的戰栗。

“公廁。”

周未張大嘴巴:“哈?”

“森林公園裏的衛生間,”蔣孝期收起圖紙,起身:“該吃藥了,去沙發上坐好,你腿上的藥油洗掉了得重新塗。”

周未還在消化那間設計感十足的公共廁所,乖乖地抱着靠墊仰到沙發裏,原來那一男一女的石雕側臉是指示性別的,很和諧很合理诶!

蔣孝期給他拿藥拿水,水不涼不熱正好喝。

周未被膠囊噎了一下:“怎麽想到去設計公廁?那個外牆就是石灰色嗎?要是上一些塗鴉……嗯,不是,裸着比較有神秘感!”

他一只褲腿被翻上去。

周未掙紮:“哎!好不容易把臭味洗掉了,現在這樣不好聞嗎?”

蔣孝期:“不好聞。”

周未:“……”

蔣孝期手上力道不停,話題岔到別處,似乎這樣可以稍微沒那麽尴尬。

“導師從外面接的分包,我們有機會上手已經不錯了,兼職哪還能挑肥揀瘦。”

周未瞬間懂了,蔣孝期在回蔣家之前應該還要靠這些零散工作補貼家裏,甚至負擔他母親的治療費用。

“小叔很厲害啊,建好了我要以實際行動去捧場。”

蔣孝期手上一頓,什麽玩意!尿個尿還說得這麽赤誠。

周未拍了下馬屁,感覺可以得寸進尺:“老頭子那天跟你說我壞話了?”

蔣孝期:“壞話是指不屬實的負'面信息?”熬夜、逃課、成績爛,哪項造假?

周未理虧地用靠墊遮臉:“個人隐私應該尊重。”

蔣孝期:“你說的老頭子,是你爺爺,還是玻璃上那個?”

周未再往裏縮了縮:“小叔,我錯了。”這人倒挺記仇!

蔣孝期擦完藥油不再逗他:“你祖父要求你明年必須上丹大、學商科,只要你成績達到一本線有資格提檔,別的他幫你搞定。”

“你站他那邊了?”周未拉下靠墊。

蔣孝期:“當然,都是為了孩子,可以理解。”

周未:“你少老氣橫秋了,就比我大兩歲,我們才是同齡人!”

蔣孝期:“是嗎?你還沒高考,我研究生都快畢業了,我們同齡?你剛還叫我小叔。”

太會氣人了!周未蜷起一條腿想踹人:“那我叫你哥行嗎?哥、七哥!”

蔣孝期被口水嗆了,忍着不咳,背對着周未倒水喝,憋得五官酸疼。

“他怎麽不讓你畫畫?佛羅倫薩美院很難申請。”

“周家不像你們蔣家繼承人那麽多呗,”周未憋了很久了,噼裏啪啦對着蔣孝期吐個幹淨:“……所以,他放棄逼迫我爸了,集中火力沖我。明明小耒那麽上進,成績也好,将來牡丹城給他一點問題沒有,何必非要糊我這灘爛泥上牆呢。”

“小……七哥你說一個人沒興趣的事情他能做好嗎?人家小說裏還是混不出名就要回家繼承上億家産呢,我混一下他都不讓!”

蔣孝期轉身靠在桌沿,微微垂着頭,看不出贊成還是反對。

“有興趣的事情才能做好,那是有退路有選擇的人,對很多人來說,重要的不是想做什麽,而是怎麽把在做的事情做好。”

“你們有錢人的世界我不熟,但是……我知道通往目的地的路線不止一條。”

“丹旸美院,蹭課很容易的,離建築學院不遠,商學院就更近一點……”

周未眼睛睜大,倦怠的目光亮起來。

“小……七哥你好狡猾啊——”

他蹦起來,忘了右腿的傷,膝蓋劇痛不支,從沙發上折下來。

蔣孝期一個跨步把人接住。

周未太高興了,急需一個擁抱慶祝,也沒收斂力道,直接砸進蔣孝期懷裏,像是故意投懷送抱。

哈哈哈哈——

蔣孝期渾身一繃,躲閃什麽似的将他拎着按回沙發。“老實點!小心傷口……”

青年人掩在寬大衣褲裏的修長四肢和瘦削身體有一瞬盡在他掌握,他那麽愉悅,以至于隔着薄薄的胸膛都能感受到雀躍的心跳。

周未沒想到困擾自己數月的煩惱就這樣被解決了,仰在沙發上傻笑出聲。

蔣孝期從沒見過這麽缺心眼兒的:“該睡覺了!”

周未開始細細盤算計劃的可操作性,翻坐起來抻着脖子問蔣孝期:“老頭子肯定會拜托你監督我,你會掩護我的吧?”

“嗯。”蔣孝期輕應一聲。

好動聽!周未徹底放心了。

蔣孝期催他去睡覺:“你該擔心的,難道不是一本線?”

艹皿艹

周未當頭一潑冷水,涼透。沒錯,他得先明修棧道地考進去,然後才是暗度陳倉的蹭課問題。

周未趕緊撈過手機,搜到當年丹旸市高考的一本分數線,521分!多麽浪漫的一個數字,可是我不愛你呀~

“滿分是一千吧?”

“七百五。”蔣孝期淡淡答道。

“嗷,”周未捂心:“這成績一定包含了體育加試!”

“丹旸高考不加試體育,”蔣孝期唇角斜了斜:“就算加試,也不會是馬術,你确定自己占得到便宜?”

周未覺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達成擁抱成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