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未長這麽大,心功能發育程度向來和裴欽互補,心大神經粗。

要說讓他千回百轉、愁腸百結的事情恐怕連世界末日都得往後排一排,除了生母魏樂融突然失蹤,被警方懷疑自殺卻沒找到屍體,繼而在法律上宣告死亡之外,也就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能墜着周未的心。

但那也不是八個月之後的高考,考試在他這兒完全排不上啊排不上。

蔣孝期收到翹選修課同學借筆記抄的信息,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今晚曠了一次課。

這是他除了因為蔣桢的病,入學以來唯一一次缺課,還缺得連假都忘記請。

清晨六點,蔣孝期穿戴整齊從樓上的卧室下來。

周未昨晚睡在一樓的客房,那間任誰都會認為是客房的房間,也的确是客房沒錯,但之前蔣孝期并不住樓上主卧,而是住在那間客房裏。

他沒客人,住那間純屬方便,開門即來,關門即走。

如果從心理學角度解釋,大概沒打算深層介入一片新區域的人,會傾向選擇靠近出入口的位置。

好比不打算認真聽課的學生,往往都坐在門邊,等老師點了名之後方便溜走。

周未默認那是客房,且之前用了旁邊的浴室洗澡,蔣孝期覺得也沒必要澄清,讓給他住就是了。

蔣孝期沒想到下到一樓會發現周未裹着毯子仍然睡在客廳的沙發裏,還是擁着一堆靠墊側身蜷着,頭枕在軟包扶手上。

他一條腿瞬間有抽筋兒的趨勢。

周未頭天傍晚睡過半截兒覺,和蔣孝期各自進卧室雖然已經午夜,但覺頭混過去了,根本睡不着。

他有個毛病,就是喜歡窩在沙發軟塌之類不算寬敞的地方,被夾角圈固着陷在一堆柔軟裏,背後有遮擋,還要有一點光亮剛好夠看清周圍環境,這樣才特別有安全感。

周未已經不記得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毛病的,也許是他媽失蹤之後,也許是別的什麽時間點,總之一直都沒改過來,到如今還是同樣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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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孝期見他卷着毯子把自己裹成個大蟬蛹,以為他睡冷了給他加被子,他正好也睡得差不多了,轉醒過來。

“我八點有課,你吃了早飯去哪兒?”蔣孝期開冰箱一樣一樣找出能吃的準備弄早飯。

周未披着毯子盤腿在沙發上玩手機:“我,回家。”

他飛快地往“惡人谷”群聊裏敲字兒:【我的位置.JPG 誰離得近?給哥送身衣服過來,速度!】

昨天穿的騎裝,就算沒髒今天也不好意思再往外穿了,大白天的誰還不要個臉。

群裏冷清,這個點兒都在深睡眠,三分鐘過去沒人理他。

周未用剛剛那句話刷了一波屏,蔣宥廷終于回應了。

宥廷:【怎麽跑丹大那邊兒去了?等着,左列回家可以繞一下。】

宥廷:【先讓他把衣服穿上。呲牙.JPG】

左列:【未哥這是睡哪兒去了?地點可以啊!】

周未:【少廢兩句吧,人家等着去上課呢。】

宥廷:【這就要發糞塗牆了???】

左列:【出門了,半小時到!】

周未搞定面子問題,可以顧及一下裏子了。

蔣孝期正往餐桌上端面,紅裏黑釉的面碗上頂着一片翠綠,還蓋着一只煎得金黃的雞蛋。

在小叔家吃點肉怎麽這麽難!

周未小時候落下的毛病,腸胃弱,還是典型的東方胃,在佛羅倫薩那一年被意面和披薩折磨出好幾次急性胃痛。

吃面還是感覺挺舒服的,面條溫熱暖順,雞蛋也香,芥藍葉子可以往湯底按一按。

半小時,左列準時到達,他不清楚具體房間號,站在走廊裏撥電話。

周未沒讓他進屋,出門去接衣服。

左列遞了一身給他,眼睛往他身後虛掩的門縫裏亂瞟:“未哥什麽情況?留宿也不給你備身換洗的,太不賢惠了!這可是剛從阿欽身上扒下來的,你不信穿試試,還熱乎着呢。”

周未抱着衣服轟他走,飛了個暧晦的眼神:“人家第一次哪想那麽全。”

他這反應實在引人遐想,左列睡眠不足的腫眼泡瞬間瞪開老大,涎着一臉亵笑:“我去!康康康康我康到了什麽!丹大的?學生妹?”

“是呗,”周未向外推他:“趕緊走,別看了,人家臉皮兒薄,害羞。惹生氣了怪難哄的——”

左列壞笑着被搡進電梯,這下他可有得八卦了。

周未不像裴欽和喻成都那樣穿花蝶似的到處玩,也不像蔣宥廷和左邏那樣純情禁欲,他們這群二十郎當歲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周圍少不了莺莺燕燕飛來繞去,厮混一場就像約個宵夜一樣稀松平常,沒人大驚小怪,只當茶餘飯後磕牙的點心。

左列一直覺得周未有點兒裝哔,泡妞也像畫畫似的搞得很藝術,杏眼長腿尖下颌未必看得上,總講究眼緣,不少“庸脂俗粉”往他床上撲都撲空了,反而帶出來過一兩個打眼并不出挑的。

左列心裏這麽想,想法卻從不透到臉上,總能找到一張反應最中庸也最讓對方舒适的面具戴上。

和喻成都那種一言不合就開怼的脾氣不同,左列在左家地位邊緣,被堂弟左邏壓一頭,挨着蔣家就更沒有冒頭的份兒,只能挨個捧着,誰也不得罪。

周未回身進門,擡眼看到某個皮兒薄害羞、生氣難哄、第一次的丹大“學生妹”正雙手插袋面對大門守株待兔,一臉蹿着火星的低氣壓。

顯然剛剛門外的對話給他系數聽去了。

周未:“……”

真是的,聽見了也不往屋裏躲躲,萬一他讓左列進來,看到留宿他的就是這麽一位,那真要玩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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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雨,秋天的涼意更濃了。

周未跟蔣孝期一同下樓,走得一步三晃,他很久沒見過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了。

膝蓋上的傷給蔣孝期搓了兩遍藥油,又口服了消腫止痛的藥,這會兒不太疼了。

只要不太疼,他就能忍着不瘸,蔣孝期垂着眼走在他身後,心也放下來。

柯尼塞格停在一片水窪邊,小雪豹頂着滿身水珠有點委屈,別說是車庫了,連件車衣都沒遮,就這麽淋了一夜。

周未上前,愛惜地拍拍車屁股,拍了一手的雨水,抖着手甩了幾下。

唔喵~

周未提車門的手一頓,警覺地看向車底,有貓在下面避雨取暖嗎。

他蹲下去,伏身往車底看:“喵喵?”攏唇發出喚小動物的嘬嘬嘬、嘬嘬嘬。

一只棕花的大貓身形晃過,往車底深處鑽了鑽,警惕地轉頭凝視那只人類,一雙黃綠瞳仁亮在暗處。

是只流浪貓,對陌生人比較謹慎。

周未歪着頭繼續撩撥,想将貓引逗出來。

他一只手墊在濕水的路面,膝蓋跪在手背上,發梢快要擦到水窪裏的積雨了。

送來的衣服是一身紅黑撞色的運動套裝,胸口往上直到小立領是純正的中國紅,下擺和褲子純黑。

蔣孝期隐約覺得褲縫的拼紋是被瘋狂高仿的某個奢侈品牌的标志性設計,他不知道那家除了做箱包波鞋還做運動裝。

周未太适合秾麗的紅色,紅色将他淺淡的眉眼襯出燃燒的色彩,仿佛灼化了包裹他熱烈內在的那層冰殼,令他回複生命的鮮活。

同時,他也讓濃稠的紅流動起來,如同澆灌生命的血,神秘而誘人。

蔣孝期第一次見周未,他蓋着裴欽的紅色西裝外套酣然沉眠;第二次見周未,他披着殷紅的騎裝禦馬飛奔;這一次,他從鮮紅中探出雪白的脖頸,專注地撩撥一只野貓。

蔣孝期視力極好,能看清他拉長側頸上淺淡的青色血管。

如果他是一只吸血鬼,可能早已受不住誘惑撲咬上去。

“要遲到了。”蔣孝期偏過視線,眼底仍停留着一抹血色。

周未沒擡頭,聲音被扭曲的姿勢壓着:“是個準媽媽,它肚子裏有寶寶了。”

建築美學講師直到休産假被人代課,才被發現她身懷六甲已經準備待産了的直男瞎蔣孝期:“……”“你說什麽?”

周未爬起來,掀開前備箱摸出一小罐貓罐頭:“那只貓,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生寶寶。”

這也能看出來?蔣孝期眉頭抽搐,他為什麽要一大早站在這裏冒着上課遲到的風險關注一只懷孕的流浪貓什麽時候生寶寶?

周未拉開罐頭,重新蹲下身,他膝蓋還疼,動作僵硬,險些坐個屁墩兒。

蔣孝期勉為其難地上前一步,提着褲管在他旁邊蹲下來,幫他将罐頭往車底下推進去:“要等貓大人吃完早餐我們才能離開?”

太扯了吧,它懷的又不是他倆的貓崽。

周未抱着胳膊笑他:“不是啊,你不會把它引出來?”

蔣孝期腦子卡殼,心說近墨者果然黑,智商跳崖式下降。

花貓被魚罐頭的香味吸引,試探之後嘗了一口。待它嘗到甜頭,蔣孝期引着它将罐頭挪到車尾的路肩上,松了一口氣。

看看貓肚子,果然不成比例的大,快要貼地了。

流浪貓的小貓崽,就是另一群小流浪貓,這是宿命的循環,難以破解。

沒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就像周未生來是周未,蔣孝期生來是蔣孝期。

“我得走了,”蔣孝期看時間,從這裏走到建院的般工樓至少十五分鐘,七點四十七,他得跑兩步:“你開車慢點。”

周未從車窗拽出濕巾擦手:“上車,我送你。順便參觀下我未來的大學校園。”

柯尼塞格風幹一身露濕,轟着顫人心脾的音浪從丹旸大學校門轟然駛入。

路邊經過的學生停下疾走趕課的腳步好奇觀望,鼓着飽含雞蛋灌餅的腮幫子,瞪着挂眼屎的睡眼,跳着老爹鞋躲閃車輪卷起的水花,忙不疊翻出手機拍照拍視頻。

“這不是昨天論壇上停校醫院門口那輛柯千萬嗎?!”

“對啊對啊,居然是咱們學校學生的車?到底是誰家死孩子這麽嚣張啊,羨慕嫉妒恨。”

“哎你們關注財富新聞嗎?前兩天有報說蔣生國際的掌門人蔣柏常認回了一個兒子,是咱們學校建院的研究生。”

“靠,這麽傳奇?是不是認了富爸爸之後買了個學位啊!”

“切,你們別酸了吧,我男票的高中學長跟那個蔣同學在一個宿舍同窗四年,人家本科就在建院了,還是建院的學霸校草,研究生保送直升的好嗎?”

“建院校草不就是蔣孝期嗎?!他很低調诶,我們宿舍組團偷偷去般工樓刷他幾次都沒遇到。”

……

議論間,低調的建院學霸校草蔣孝期傾身從小豹子似的柯千萬上走下來,迎上一片閃光燈似的絢爛注視。

世界仿佛剎那停止轉動,攝像機就位,BGM響起,天幕中禮花綻放,偶像劇導演喊了聲Action!

蔣孝期被箭雨般的注目禮刺了一下,無措地扭頭看了眼将車篷敞開的周未。

周未往臉上扣了個大墨鏡,唇角肉眼可見地翹起來,右手送到唇邊啵唧親了一口,朝他一揚一吹。

蔣孝期汗毛集體炸窩,一個踉跄險些被般工樓門口的臺階放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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