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要是不喜歡扔了就行,反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以去約梵宋或者唐厘的畫,你喜歡印象派還是超寫實?挂那些比較有品位……”

“我就是瞎畫,沒跟正經大手學過,想怎麽畫怎麽畫,自己哄自己……”

“你這房子色調冷硬了點兒,連窗簾都是鉛灰,綴幾幅畫可能多點生氣,那裏還可以加個仿真的電壁爐,一打開屋裏立即——”

周未說着話卡住了,他覺得自己很像個朝人安利産品的蹩腳推銷員,還是那種白給都沒人要的垃圾産品,遮遮掩掩地不直說,繞着彎勸服對方相信自己需要這種東西,買不買自家的産品沒關系,你有錢有品味可以去選更好的,總之我在為你着想。

平時都是裴欽哄着他,跟他要畫,今天說裴家的哪處別墅缺一個大幅,過幾天又說哪個朋友看周未的畫好想求一個送人。

其實周未知道自己是個半瓶子晃的外行,有他爺爺在,沒有大師肯收他為徒,他也不能在任何專業學院登堂入室,全憑一股喜好摸索,跑偏是正常的,畫得爛也是正常的。

大概他這輩子在畫畫上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像他爸那樣,有作品被犄角旮旯的小藝術館免費收藏。

他無法憑借這個本事賺到一分錢,連白送都沒人敢收。

所以他為什麽會心虛地跟蔣孝期解釋呢,怕他誤會自己強買強賣?

那個混世魔王的周家少爺從沒在任何事情上憚于撕破臉皮,唯獨畫畫是他最後想堅守的尊嚴。

如果蔣孝期也把他這份尊嚴踩到腳下,周未忽然覺得喉嚨堵塞,為什麽是這個人踩他,他會覺得特別疼一點呢?

可能是最近他對自己太好了點兒吧,總給他一種可以肆意妄為的錯覺,跑來獻寶,終于踢到了鐵板。

鮮香的疙瘩湯冷了,凝成凍塊,再難下咽,連爽口的泡菜碎都砂礫般剌嗓子。

“過來幫忙。”蔣孝期雙臂将畫擎起來,往放了工作臺的客卧走。

“啊?”周未拎着塑料勺,一時沒反應過來。

客卧的大床對面是光潔的牆壁,旁邊就是蔣孝期畫圖的工作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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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頂的縫隙裏有預留下來挂畫的鋼絲吊鈎,蔣孝期舉着畫,讓周未拉出挂鈎調節高度,一同将畫挂上去。

“你挂卧室?”周未站遠一點看挂得是否水平。

蔣孝期按他指揮調了左邊的高度:“我在家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在這間卧室裏,挂到別處給誰看。”

也是,他除了周未沒有客人,蔣桢都不過來。

周未還是自虐般地求證:“是覺得挂外面見不得人吧,沒關系的,你就算丢了我也不覺得可惜——”

“你吃飽了嗎?”

“什麽?”周未剛剛味同嚼蠟,不知饑飽。

“撐得?”蔣孝期挑眉,終于妥協地喂他一顆定心丸:“畫得很好,雖然我不是專業的畫評人,但我不瞎。這是左家那匹維多利亞,我就快拿到駕照了,總有一天我也會馴服她。”

周未露出少有的不知所措,好像剛剛吃下去的鹹味都湧回喉頭,鼻子卻有點酸。

蔣孝期轉進廚房洗手,順路将冷掉的餐盒丢進垃圾桶:“你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我下面給你吃。”

多麽平常的一句話,也不知怎麽就觸發了周未的笑點,他眼角彎起來,憋笑憋出豬哼哼。

“小叔,你……千萬不要對別人,對別人這樣說……尤其,尤其女孩子……噗——”

我下面給你吃。

真的不能算周未腦子污,他天天跟裴欽、宥萊那夥兒混在一處,插科打屁的葷話聽也聽熟爛了,遇到正經說的反而話音脫軌被想到歪處。

“沒什麽沒什麽,”周未後悔剛剛那句忠告,什麽叫不能對別人說,他又得意忘形,好想把話吃回來。“我飽了,呃,我先走了。”

蔣孝期看得出來周未很疲憊,他困的時候眼皮擡不起來,會變成一雙窄窄的菜刀眼,像渴睡的貓,瞳仁都是散的。

周未白天要聽課,昨晚為了趕這幅畫熬到天亮才眯了一會兒,實在和他慣常的作息不符,現在九點剛過,他就撐不住了。

主要是第二天還答應蔣孝期去送他們飛機,就算走貴賓通道也得提前一小時安檢,他再不睡覺肯定爬不起來。

周未蹲在門口綁鞋帶,迷迷糊糊扯了半天扯成個死結,氣得坐在地上毫無章法地摳繩子。

蔣孝期拿他沒辦法,只好蹲下幫他解死結,用指甲掐着一點點拉松。“昨晚畫了一夜?”

“沒有,”周未接過鞋往腳上套:“新畫出來的要晾幹,早幾天就畫完了,昨晚裱框的,我手生,弄了好幾個小時。”

蔣孝期轉去看他的手,周未的手天生像畫家,指節舒展又不失力度,皮膚很白,所以給木料刮傷的地方也很顯眼。

“你這兩天要是有快遞,先把紙殼箱留一留,我車裏正好有條毯子……”

蔣孝期幾乎以為他困傻了,在說驢唇不對馬嘴的夢話。

周未套上鞋,抓着蔣孝期衣襟站起來:“花花快生崽了吧,下次來我要給它弄個簡易産房,不然生出來夜裏會凍死。”

原來他在說那只孕貓。

“你車別開了,”蔣孝期也摘下外套罩在身上:“睡駕很危險,我送你打車。”

“我不坐出租。出租車不安全。”這位都要閉眼了,還在歪理邪說。

蔣孝期被他氣笑:“出租哪裏不安全?”

“電影裏很多綁票都是匪徒冒充出租司機,”周未裹緊校服:“而且等你自己學會開車,再從乘客的視角看出去,就會覺得很驚悚。”

“我不會開車的時候,已經覺得很驚悚了。”蔣孝期想起那天堪比動車的山道三百邁。

“反正不坐出租。”

蔣孝期從置物盒裏抽出一張卡片揣進口袋:“那行,325路。”

幸好周家大宅不在靜灣那種方圓五裏沒有站牌地鐵的地方,325路可以9站直達。

快末班了,車站沒什麽人,車上也還有空位。

周未先拍了張站牌,拍了站牌下自己等車的一雙腳,拍325進站,拍蔣孝期刷卡的手,從車裏拍窗外,向前拍司機和寥落乘客的背影,拍座椅廣告,拍兒童購票身高線,拍窗邊挂着的逃生錘……

然後跟第一次進五星酒店吃海鮮自助的小白領一樣,顯擺似的發了個九宮格朋友圈。

蔣孝期看白癡似的看他:“第一次坐公交?”

周未看了眼下面整齊劃一的SB回複,挫敗地問:“手機刷卡那個,怎麽弄的?”

蔣孝期用他手機幫他下載一卡通APP,然後購買虛拟公交卡,綁定,存了一塊錢。反正這位少爺就是心血來潮玩一下,又不會再坐。

“刷卡時NFC功能會自動開啓。”蔣孝期也不揭穿他。

“你加我微信,然後給我點個贊。”周未對秩序有着執着的破壞欲,非得從SB中要個誇獎。

蔣孝期加了他,周未的微信昵稱是weekend,頭像是個髒兮兮的黃色小機器人,蔣孝期認得那是《機器人總動員》裏面孤單在地球廢墟上清理垃圾并發現生機的機器人“瓦力”。

他本以為周未會用真人照或者葬愛非主流當頭像,瓦力的話,反差萌有點大,但莫名貼切。

“以後你放學要來,可以先發信息給我。”蔣孝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趕人,解釋:“有時候磨圖紙,會弄到很晚,省得你白等。”

“好啊。”周未給蔣孝期加上備注名——a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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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蔣桢并沒有見到“未來的兒媳婦”,蔣孝期卻意外地見到了那群。

其實蔣桢回碧潭這事兒蔣家人也知道,就算她不喜歡跟那些人接觸,派個車送機還是不麻煩的,所以老全一早開着賓利過來了。

那群開的的确是輛SUV,他和蔣孝期想象中的保镖不太一樣,個頭不高,也不穿一身黑,你讓他去潔惠端盤子也不違和。

蔣孝期說服自己,被周未這種懶蟲鴿一次實在不稀奇,但不知為什麽覺得在蔣桢面前有點尴尬,可能蔣桢以為他已經在那個圈子裏交到了朋友,現在怕是要懷疑他被朋友耍弄轉而擔心他的處境。

那群跟人說話也不畏縮:“蔣先生,少爺讓我來送機,他感冒了。”

“嚴重嗎?”蔣孝期覺得自己後知後覺,周未一夜沒睡地裱畫,然後又等在他家門口凍了倆小時,不病才怪。

那群很實在地答:“不清楚,得問醫生。”

他們母子倆就一個行李箱,兩輛車還真不好辦,讓那群直接回去的話……蔣孝期又想起周未讓他扔掉自己畫的模樣。

“你幫忙拿下行李箱。”

那群開着車老老實實跟在賓利後面,一路那麽多岔路紅燈他都沒被落下,蔣孝期覺得他一定是追周未的車追出經驗來了。

蔣孝期想了想,點開微信給周未發了條消息:【多喝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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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囑咐多喝熱水的這位,此時正裹着棉被在輸抗生素。

大片落地窗遮着紗簾,房間裏很寬敞,周未躺在一張跑車外形的大床上,床頭也是座椅靠背模樣。

他的房間擺設偏現代,主色調是不飽和藍,家具風格不太統一,烤漆和鐵藝混雜,東西也随手亂放。

窗邊一大塊空地兒,不放起居沙發也不放博物架,堆滿了畫具和顏料,還有畫完沒畫完的大小習作,水粉也有,水墨也有,駁雜得很。

得虧老周總沒空往他們兄弟倆這兒溜達,否則這堆東西怕是要被丢出去燒火。

裴欽坐在床邊,提着小刀削梨皮,削得鞋底一樣厚,一只梨根本沒剩下多少果肉。

他把梨肉切塊,一邊吃一邊放在手搖的榨汁機裏擠梨汁,像玩玩具,一盤梨才擠出一杯。

阿姨進來送粥,被裴欽叫住,非塞給對方一碟小塊小塊的梨肉。

他不知從哪兒聽說的,吃梨一定不能兩個人吃,否則這倆人将來就會“分離”,必須給第三個人吃點,于是把每個梨都切下一塊攢給阿姨破咒。

周未夜裏開始發燒,這會兒燒得頭昏腦漲、骨頭酸疼,被裴欽薅起來灌他最愛喝的梨汁。

“……不是故意,對不起……”

“什麽?”裴欽低頭,把耳朵湊過去聽。

這時,嘀叮,周未的手機屏幕閃過一條信息提示:來自a7:多喝熱水。

裴欽想起昨晚那條朋友圈,其中一張照片點開放大,車窗上映出了另一個人的倒影。

作者有話要說:

裴欽:我好綠,我頭頂一片大草原!

蔣孝期:我下面給他吃——

明天停一天,請個假,周日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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