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看來咱們的駕駛課程要抓緊了,”周未不情願地坐在腳踏車後座,抓緊了蔣孝期腰側的衣擺,風從他的兩鬓擦過,卻不冷,被蔣孝期擋去大部分。

蔣小叔看起來強悍卻不魁梧,真正這樣被他擋在身後的時候卻又像給一面堅實的牆遮住。蔣孝期雙肩寬展,用力踩車的時候背部和大腿的肌肉左右交替着緊繃拉伸,十分有力量感,像驅動強勁的引擎。

這種常年在生活中活動出來的肌骨勻稱靈活,和周耒那種健身房裏練出來的不太一樣,很好摸。

周未覺得凍手,将兩手順進蔣孝期羽絨服的口袋裏,左邊碰到一串鑰匙,右邊……是一只扁方形硬紙盒。

他衣服的口袋寬大,外面隔着羽絨,而裏面只一層襯布,有暖融的體溫透出來。

低耗能無污染還自帶暖手寶功能,這個座駕倒也沒差太多。

“小叔,我的生日禮物寄到了沒?”都快十二月了,全球購也該到貨了。

周未沒抱什麽希望,就是嘴欠想調侃他。

“你碰到那個就是。”蔣孝期聲音從胸腔傳來,像共振增強的弦鳴。

诶?這倒有些驚喜,比在生日當天收禮物更有趣一些。

周未探手掏出那只盒子,剛要打開看,蔣孝期一個急轉拐入小巷,吓得周未連忙收手抱緊他的腰。

周五的晚高峰堵車嚴重,趕上年尾情況愈烈,從英泰到丹大這一段路的距離其實用腳踏車略顯遠了點兒,但蔣孝期不走尋常路,帶着他鑽了幾條周未混丹旸二十年都沒路過的小街,同大路上堵成停車場的汽車相比速度反而占優。

那些小街巷看着古舊陳陋,如同繁華都市裏亂入的另外一個空間,低矮壓抑的房屋綿連成片,扯出一面帆布罩頂就是一個小小的食攤,黑膩的油鍋裏煎着味道古怪的食物,積滿灰塵的窗格裏透出昏黃的光暈。

周未被車子帶着輕快掠過,仿佛偶遇一片不熟悉的風景,很快又回歸熙攘喧嚣的車河燈海。

他心裏惦念着那個禮物,總想找機會拆開來看看,又怕給蔣孝期毫無預兆的飄移甩下去。

“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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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看!”一片追尾的喇叭聲中,蔣孝期側頭大聲說。

周未拆過太多禮物了,看看盒子的尺寸:“表嗎?”

蔣孝期沒作聲,這也猜太準了,讓他完全失去給人驚喜的樂趣。

周未倒是興致不減,好容易拉開套嵌的外盒,将一只造型簡潔的手表握在掌心。

那是一只白色半透明塑料殼的電子表,棱角圓潤,表面上的液晶屏顯示出當時的時間:05:21pm表帶是同色的矽膠材質,拿在手裏很軟很韌。

周未将它繞過腕骨戴在左腕上,表帶只有三個扣眼,他用中間的那個剛剛好。

“謝謝七哥,我喜歡!”

蔣孝期不覺在風裏笑了一下,他以為周未不會瞧得上他送的這個三無産品,有錢人都當腕表是一種身份标志,沒想到他會當面拆開來戴上,還炫耀似的擡臂在他臉側晃了晃。

蔣孝期已經轉進小區,長腿一擔在樓下停住,轉過頭:“我自己做的。”

一樓一間廚房亮着燈,光落在蔣孝期一側臉頰,襯得他五官愈發立體,眉眼深邃,那些眸子裏看不見的深處仿佛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情愫。

周未訝然地半張着嘴,須臾才綻出一抹笑容:“太厲害了吧,還會做這個。”

蔣孝期推車鎖進車棚,默認周未會跟着自己一道上樓,他應該想看三花送來的那只貓崽。

“配件買了現成的,有些尺寸不好找所以耽誤了點時間,明……周一上學可以用它叫你起床。”

他其實想說,明年你生日,我的禮物不會再遲到了,但不知為什麽對這樣一句類似承諾的表述沒能說出口。

“鞭策利器啊,”周未語氣有些失望,很快又愉悅回來:“那也不錯,我第一次收到手工禮物!”“除了鬧鐘還有什麽功能?”

“可以定位,設置電子圍欄,上課免打擾,監聽環境音……”蔣孝期開門,随口胡掰。

周未翻他白眼:“那你怎麽不直接送我一塊兒童電話手表啊?!”

“那我跨專業能做出一塊鬧鐘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還想要什麽,柯南的瞌睡針嗎?”

“可以有啊,”周未脫鞋進門,聽見小貓嫩嫩的叫聲直接蹦過去。蔣孝期扔拖鞋丢他:“穿好!”

周未坐在盒子邊,捧出小貓蹭臉:“蔣爸爸有沒有給你開飯哪?今天開不開心?咗咗咗,小……”

他卡了下殼,轉頭問蔣孝期:“它叫什麽名字?”

“我怎麽知道它叫什麽名字?”蔣孝期一臉莫名其妙,挽袖子進廚房煮飯。

“那我來起名字吧……就叫……小七!七仔!”

蔣孝期從廚房探身出來,提着菜刀瞪他。

周未笑得滾到地上:“不是蔣孝期的孝期,是小七……它可能是三花最小的那個孩子,排行第七,所以……”

“所以那只母貓是王母娘娘?她特意下凡給你送七仙女的?”

哈哈哈哈,周未蜷在地板上摟着小貓崽:“你想罵我是牛郎?”

蔣孝期眉心抽搐:“那是織女,七仙女的老公是董永……你小時候沒聽過神話故事嗎?”

問出這句,蔣孝期突然後悔了,周未媽媽離開得早,可能還真就沒人給他講這些。“想……吃什麽?吃面行嗎?”

周未不知想到什麽,還在笑:“好啊——”

青年笑得眼梢緋紅,眸光閃動,像一朵顫在枝頭最绮麗迷人的牡丹花,讓他這麽開懷的,究竟是那只流浪小貓,還是一份意外的禮物?

蔣孝期看着鍋裏湧起的白色泡沫,竟生出一樣沸騰的情愫來,他将脊背靠在冰涼的瓷磚上,用力閉緊雙眼。

這餐飯沒有在桌上吃,兩人端着面碗,一人一只團墊圍着貓窩扒面,窩裏的小奶貓發出老鼠一樣吱吱的叫聲,扒着盒壁想出來,它似乎也很喜歡周未。

“為什麽不帶回去養?”蔣孝期明知故問,他自知血液裏流淌着陰暗的殘忍,迫着自己和別人直視真相和懦弱。

周未給熱面燙了一下,舔腮:“我不太在家,高幹樓那裏,黃栀子錄節目也總不在……你不要它麽?”

他眼裏又流露出被拒絕的委屈,像一只被關在門外的流浪小獸。

“我可以養它。”蔣孝期答得太快了,像是自己都沒想好:“不過可能不太會養,你能幫忙吧?”

照蔣孝期早上的态度,周未準備了一百零八個理由說服他,居然只一句試探就成功了,周未一時沒反應過來。

待回過味兒來,探手撓了撓小七的下颌:“恭喜你,有家了。”

他說得很輕。

“我從前養過一只貓,”周未說:“爺爺不喜歡它,覺得我玩物喪志……後來貓死了,給人活活淹死的,屍體就丢在湖邊……”

他說這些的時候壓住了所有的情緒,眼底一片沉寂,看不出傷心,甚至還能在話語間隙急匆匆地吞一口面。

蔣孝期停下筷子:“你覺得是周老先生做的?”

“那只貓是媽抱回來給我養的,因為我說過想養一只小貓。小耒也經常逗它玩,前段時間有流浪貓到園子裏,小耒還拿餅幹喂它。我爸……他什麽都不管。”

蔣孝期聽懂了,除了他爺爺,別人都沒有作案動機。“你問過他嗎?沒有證據去懷疑一個人很不公平,也會造成不必要的隔閡。”

“問過,他說不是。”周未眼底浮出困惑,他并不是一個剛愎自用執拗的笨蛋,他不太懷疑別人尤其是家人。

“所以你也不确定對嗎?我想周老應該不會騙你,他對你的約束一向都明刀明槍地來,不讓你學畫就各種打壓,不讓你養貓應該也直接送走——”

周未捂臉:“我只是覺得,小乖如果沒有遇到我,可能不會是這種結局。”

“從前裴欽總說,小乖能到我手裏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我拿它當寶貝一樣,還說連他都嫉妒小乖了。呵……好像別人羨慕我生在周家一樣……”

“也是從這樣一丁點兒大養起的,剛拿到家裏的時候好醜,我沒見過那麽小的生命,以為養不活,連着一星期不敢睡太死,總要起來看幾次才放心。”

“它陪了我五年……”

“所以,我不會再養貓了。”青年垂下修長纖細的頸,屈膝将頭埋在臂彎裏。

蔣孝期擡起的手遲疑了一下,輕輕落在周未的後頸上,而後用力捏了捏:“我說過,我可以養它。”

大多時候,別人是看不出周未真實的情緒的,他所有的心思都遮在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裏,給人一種慵懶的無所謂。

實際上,他無法釋懷自己被害死的夥伴,無法釋懷自己被扼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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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被玻璃窗擋在屋外,這方溫暖的空間裏,蔣孝期占據着一邊桌子改圖紙,周未則占據另一邊做模拟題。

遇到不會的,周未便蹭着滾輪椅滾到蔣孝期旁邊讓他講解。

蔣孝期若是發現周未跑出去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過長,也會起身把他從貓窩旁邊逮回來繼續刷題。

他一擡眼,便能看到青年腕上那只一直沒摘下過的電子表。

午夜十二點,周未抻了個懶腰,像是現了原形的某種冬眠動物,抓過手機給那群打電話:“把你車開過來。”

蔣孝期擡眼,用“你又作什麽妖”的眼神看着他。

“角色轉換!”周未打了個響指:“徒兒,快跟為師去練車!”

他比了個揮斥方遒的動作:“外面的夜空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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