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周未在蔣孝期這裏斷斷續續已經住了半個多月,家裏請的那些特級教師只需服務周耒一個人頓感輕松。周未也不在英泰上晚自習,五點放學就直接回丹大這邊溫書、畫畫。
他那堆畫具家什不好往蔣孝期這裏搬,周未便只扛了臺主機過來,做累了功課就在數位板上畫,反正材質和風格從來不是他的圈囿。
就是手頭拮據這點挺尴尬的,周末蔣孝期帶他去買冬衣,別說像樣的羽絨服,他現在就連一條褲衩的錢都掏不出來,吃飯也是學校、蔣孝期這邊和黃栀子那邊輪流蹭,比小七這種安穩的生活還不如。
蔣孝期給他買了身羽絨外套,蓋住半截大腿的長款,水洗布工裝風,有寬大的口袋,帽子上一圈米色絨毛,像極了某寶的爆款。
拿人手短,周未也不好意思抱怨這衣服多麽醜,乖乖套上去,好在的确非常暖和。
蔣孝期對他這種溫良恭順有點滿意,大方地給他微信賬'戶發了兩百塊零花,又強橫規定這筆錢不許用來買煙,想吸煙得跟他伸手要。
周未對這個霸權條款十分有意見,才兩百,好意思說是煙錢嗎?人家又不論根賣!
周未雙手袖在羽絨服寬大的插兜裏,走在後面哀怨地瞪他,像是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孩,滿身戾氣。
蔣孝期嫌他走得慢,站住腳回身朝他招手,周未又像跟着主人遛彎兒的小狗一樣颠兒颠兒跟上去,跑動時帽子上的絨毛一顫一顫十分可愛,活脫一只蠢萌的蝴蝶犬。
蔣孝期居然還能得寸進尺地開車載他到潔惠食堂喝疙瘩湯,連顆糖蒜都不肯多點。
“你當我很有錢嗎?”蔣孝期晃着那幅迪拜土豪的頭像給周未看。
這人真是太記仇了!周未心說自己怎麽會稀裏糊塗就落到他手裏,完全忘記當初是怎樣交惡的。
“去跟老頭子要錢呀,說你不能白養我。我這身價就算到了綁匪手裏,也是一天一萬生活費打底噢,不算贖金!”
一天一萬生活費的肉票抱着十六塊一份的素疙瘩湯燙得雙唇微紅。
蔣孝期低低笑了聲,悶頭喝湯:“窮養也還是養得起的。”
“那能加罐汽水嗎?兩塊五。”周未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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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孝期用點拉菲82的語氣對後廚道:“老板,兩罐北冰洋!”
蔣家的确是很摳門的,周未不知道蔣孝騰覺得自己那條命值多少錢,又能給這個幼弟多大好處,但每月五千零花是假不了的。
蔣孝期還要供養母親,加上自己這只拖油瓶,簡直上有老下有小,好不容易!
“這次月考成績還不錯。”
他倆從潔惠出來時,天空飄起了雪花,大片的絨朵紛紛落下,天氣卻不冷。
蔣孝期問他:“想要什麽獎勵嗎?”
周未扭過頭看他,唇角染笑,睫毛被呵氣氲濕:“雪中漫步,不花錢的。”
蔣孝期看了眼自己停在路邊的新車,等找時間再走回來開回去也不是不行。
“七哥,沒有讓你抛棄愛車,”周未在他面前倒着走:“我自己漫步,你開車跟着我行嗎?那群不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綁架我跟老頭子要贖金呢。”
他身後小路口蹿出一輛自行車,蔣孝期急忙搶前一步拉住周未,吐息的白霧撲到他臉上:“是你急着給人送菜,好好走路!”
蔣孝期接受了這則很經濟的建議,開車緩緩跟在周未身後,周未也終于好好走路了,沿着路肩不緩不慢地向前。
車速是怠速還要帶一點剎車那種,墜在周未身後。
蔣孝期不知怎麽想起了很久以前蔣桢追過的一部電視劇,裏面好像就有個場景是男主角這樣開着車慢慢跟在女主身後,女主大概是生了他的氣故意走得飛快,又無法快到擺脫車速的程度。
應該算一段浪漫的情節,用流行情歌做BGM,還用了很多捕捉細節的分鏡。
周未顯然不是生氣的女主,他心情很好,時不時伸手接一波雪花,還回頭隔着風擋玻璃沖他微笑。
雨刷偶爾從前擋玻璃上掃過,清晰與朦胧交替的視野裏,青年的背影踏雪而去,他纖細筆挺,寂寥又從容,如同割破紛揚雪幕的一道光,讓人不自覺想要追逐、抓握。
可有人能追逐太陽?可有人能緊握時光?
因此,蔣孝期還是生出某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尤其是不斷有路人開始探頭探腦向車裏張望的時候。
相比之下,在大學附近,一個穿着普通、把臉遮得嚴嚴實實走在路邊的年輕男子,自然要比一個開着還算不賴的一輛車鬼鬼祟祟尾随他的男人正常許多。
蔣孝期感覺自己像個臭不要臉調戲良家少年的登徒子,估計車牌號已經給人默誦得滾瓜爛熟了。
周未一路腳步輕松,甚至還折了一截枯柳拈在手裏拂掃空中的落雪,看上去單純無害,沒有半點套路人的壞心思。
若不是這車隔音良好,蔣孝期覺得他可能還在低低哼着什麽歌兒,十分開心的模樣。
周未一進門,就乖乖躲進客卧去溫書,根本不用蔣孝期督促,顯得非常心虛。
蔣孝期撣去他丢在玄關大衣上的薄雪,無奈嘆了口氣,将小七從貓窩裏拎出來走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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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種作息要改掉。”蔣孝期低頭叫醒窩在沙發裏睡覺的周未,壁爐的火光映得他面若芙蓉,連迷茫的眼眸中都是跳動的星火,那麽明麗鮮活的人兒。
時鐘偏過七點,周未睡了兩個小時不午不晚的覺,然後會一直熬到下半夜甚至天亮,這種詭異的作息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從茶幾的不鏽鋼水盆裏撈出牛奶喝了幾口,室內溫暖也幹燥,嗓音是微啞的:“七哥,我們得買個加濕器,不然容易流鼻血。”
蔣孝期打開手機購物網站搜索,将銷量靠前的幾款指給周未看。
“這個夠大,上加水的方便一些。”
“199這個行嗎?限時秒殺……或者這款,出水口高一點……選白色?土豪金?”
“都行。”
“下單了,明天送貨。”
兩人寥寥幾句話,就做了個共同的決定并執行,這似乎是他們最近相處的常态,像一塊兒商量着過日子的小夫妻,妻子說家裏應該有個什麽什麽,丈夫就趕緊置辦回來遂了她的心意。
于是蔣孝期這間公寓裏的東西漸漸多起來,有些是生活必須的,有些僅僅是周未随口一說。
蔣孝期覺得自己應該今晚熬個通宵把商場消防改造那個活兒趕出來,然後好接導師布置的新任務,這樣說不定能在年前多拿幾千塊的津貼給周未買一張新的繪圖板,他之前那塊給貓尿了一次有些接觸不良。
周未算是需求彈性很大的人,說文雅點兒是“随遇而安”,給人花團錦簇寵着的時候十八層褥子下面的一粒豌豆他都嫌硌,現在寄人籬下他也能抱着一塊觸感遲鈍的手繪板接連幾個晚上熬夜畫圖不吭一聲。
要不是他揉着小七私下抱怨,懲罰性地給它擠包子臉,蔣孝期還不知道他手繪板已經不好用了。
“七哥!”周未突然抓着靠墊兒從沙發上蹦起來,像一只給狐貍摸到尾巴的兔子,對着手機屏幕傻笑。
“周老解凍你的信用卡了?”
“不是,”周未光腳跳下沙發,跑到玄關去換衣服:“快點,七哥,今晚我要請你吃飯!”
他捏着的那塊漸漸熄滅的屏幕上,顯示出一個三位數字,¥100
這是周未人生中憑借畫畫賺到的第一筆錢,後頭還跟着一條不少于20字的五星好評:weekend大大畫得太棒了!就是本宮想要的亞子!開心轉圈圈!我要向姐妹們強推大大,下次有需要再敲你。
周未給家裏斷糧,又不想平白拖累蔣孝期,只得被迫營業,跑到畫手推薦的論壇上戰戰兢兢接下一單私活,給一位網文太太畫小說封面。
那位太太發給他的劇情簡介和人設要求快有一部中篇那麽長,之前周未覺得這種活計挺亂的,因為雙方審美不一致或者版權問題屢屢在論壇裏開戰,好些談崩的畫手根本拿不到錢或者被黑子追着噴,想小有名氣攢下穩定的客源并不容易,何況他還要放主要精力在高考上。
周未接下首單,仔仔細細讀了要求,兢兢業業畫了三個晚上,等待回信的過程異常忐忑。
他倒并不介意最終能否拿到這一百酬勞,卻十分介意這第一個客戶給自己的評價,蔣孝期說他是天才,他不想那只是一句出于善意的安慰。
直到這一百塊錢入賬的瞬間,周未才明白它所代表的含義遠遠重于金錢本身,那是隔着遙遠虛茫的網絡、抛開一切主觀成見,純粹對他這個ID之下作品的評價,一個肯定的評價!
蔣孝期見他瘋得開懷,于是配合地換好衣服。
“吃什麽?”
兩人走在丹大西門那條擠滿琳琅店鋪的長街上,這個時間正熙攘熱鬧。
下了大課的學生們三五成群出來吃飯閑逛,方寸之地的飾品店裏擠滿了年輕女孩子;男生們則在開足暖氣的串店裏大快朵頤,袒着胳膊分享笑料;年輕的小情侶擠在一輛單車上,男孩撐着長腿緩緩劃動,挑選氛圍溫馨又不會太貴的餐館……
是呢,吃什麽?周未攥着手機躊躇滿志,好像懷揣巨資認真遴選潛力股的風投。
“你有多少錢?”
周未豎起一根食指,底氣不足地吐出一個字:“百。”
蔣孝期挑眉,繼而篤定地朝路口一個店面走去。
順着他的背影,周未看到一面大紅牆壁上嵌着亮燈的明黃色M,一頭紅發的小醜羅納德·麥當勞正翹着腿坐在門邊長椅上朝他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未:不會叭?就吃這個?
蔣孝期:不然呢……去主食廚房買大饅頭配榨菜你可以請一周。
周未:……
蔣孝期:太客氣了,不用一周,一頓就好了,以後還是我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