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周未也沒想到自己那個剛離開一星期就被他忘到爪哇國的“女朋友”此時會在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車上,還被他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撞了個正着,只能默不作聲假裝自己對此提前知曉、毫不奇怪。
但黃栀子心虛得厲害,畢竟她坐男票哥們的車不稀罕,坐副駕駛就不大正經了。
只是錄完節目從機場回來,搭了老板的順風車而已,要不要這麽狗血啊,她在綠丁丁都寫不出這麽迷的情節來!
後腦勺感覺到周耒狐疑的視線,黃栀子發揮急智:“那個,前排剛好有座椅加熱,我姨媽痛……小耒你要換過來嗎?”
補完問句,黃栀子悔得咬舌頭,對方是閑得蛋痛才會跟她換!
周耒果然沒理她,挪開眼神看向窗外的雪,像根本不屑同她這種抱大腿的小戲子說話。
車裏氣氛詭異,有周耒在,裴欽不好同周未說什麽,有黃栀子在,周耒也不好同周未說什麽,居然相生相克地異常平靜。
L&R的全稱是Lion & Rose(獅子玫瑰),一間坐落于二環老街的酒吧,常年駐紮着各種擅長Downtempo的樂隊,吸引了一群愛好沙發音樂的死忠粉。
喻成都中二時期曾經迷過一陣輕搖滾,組了個小樂隊每周兩天跑來這裏哼唧些成長煩惱和悲春傷秋,非但不要錢還投資給酒吧老板搞裝修,一來二去把這裏發展成了惡人谷的大本營之一。
因為是熟客,兩個穿校服的也能暢通無阻,周未一進離舞臺最近最寬敞的卡座便将校服扯下來丢到旁邊,周耒揣着手挨着他坐下。
冰桶裏鎮着紅棕黃綠各色洋酒,旁邊堆着點心果碟,周未拽了盤松餅曲奇到弟弟面前,替他擋開左列斜過來的瓶口:“給他換柳橙汁!”
周未自己是要喝酒的,大夥兒玩了會兒游戲暖場,等到樂隊登臺才逐漸停手。
周未有陣子沒玩了,手生,被連灌了幾杯,臉上撐不住地暈上緋紅,在迷眩的燈光裏并不明顯,只是覺得面皮發燙。
他跟那種喝嗨了就興奮異常或哭或笑的不太一樣,反射弧拉長,整個人0.8倍速地緩和下來,不思考的時候顯得倦怠慵懶,如果想事情就會木呆呆的十分蠢萌。
喻成都撒了一圈煙,周未居然不計前嫌地點着抽起來,可見方圓一米開外已經是他的感官失能區域。
宥萊看了看不時拿眼角掃周未的裴欽,再看看窩在角落抱着爪機狂點的黃栀子,搖頭慨嘆:“你們看未哥啧啧,一邊兒是青梅竹馬的童養媳,一邊兒是榮寵正盛的小嬌妾,他帶了個皇後娘娘過來,現在全都不敢近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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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小叔那個皇太後也來,可就更熱鬧了!”
“熱鬧?墳頭蹦迪嗎?直接開追悼會集體默哀還差不多——”
對角線哄起一陣爆笑,周未懶懶地擡了下眼皮。左列趕忙站起身救場:“未哥終于出關了,來來走一個!”他帶頭舉杯。
“走個屁!”裴欽老媽子似的撿蘭花豆丢他,“讓他吃點兒東西墊墊,雪梨汁和玫瑰餅怎麽一樣都沒有?”
黃栀子碼得正嗨,操起手邊一罐旺仔嘬得吸管嘶啦啦響,突然發現有人看自己,連忙往沙發深處縮了縮繼續運指如飛地沖日萬。
周未剛舉起酒杯,便給身邊的周耒截過去:“我替我哥喝。”
周未看着一杯底金黃液體順着年輕的喉結滾下去,才慢半拍地擡手想攔,對面已經有人給周耒叫好。
“小孩兒,喝什麽酒。”周未輕飄飄地責怪,眼裏盛着笑。
他和裴欽十三歲就偷喝裴灏夫的私藏,醉在書房裏被逮了現行,醒酒湯灌到吐。
周耒十七了,除了姬卿會借題發揮說他帶壞弟弟,喝一點又有什麽關系。
周耒用柳橙汁涮嘴,臉色酷酷的:“你少喝吧,家裏今晚備了臘八粥,等會兒回去吃一點。”
周未眼裏的笑意似有玩味:“好。”
他弟今晚對他好得有點而過,先是冒雪等他放學、陪他泡吧,又替他擋酒、哄他回家,這是想和解的節奏嗎?
臘八已經過了,周家的例俗是打正日子起每個星期都煮一次臘八粥,直到出了元宵。
小時候周家的廚娘讓家裏人按各自喜好選擇谷米煮在一起,周未想要放玫瑰和蓮子,周耒選了紅棗葡萄幹。
廚娘很懂搭配,掐着熬煮時間和主次分量分批下鍋,煮出來的粥軟糯馥郁、清甜适口,于是寫了食譜形成慣例。
兩兄弟小的時候,有一次比賽喝臘八粥,拳頭大的水晶碗連着吃掉十來碗,撐得大半夜睡不着溜到花園裏堆雪人,直玩到下半夜濕透衣袖褲管凍得鼻涕橫流才躲回屋裏,并排挨在躺椅上烤着暖氣睡過去。
所以周耒這種時候提到臘八粥,是非常應景又煽情的暗示,那代表一種不為外人所知的其樂融融,周未根本無法拒絕他回家的邀約。
周圍的喧嚣如海潮般退落,燈光暗下來,一束藍紫追光打在舞臺正中猩紅的吉他椅上,樂手随意弄弦,掃出傾頹寂寥的音符。
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沿階走上舞臺,休閑西裝衣襟敞開,露出裏面解了三粒扣的精致暗紋襯衫。
喻成都右手握一支喝掉大半的麥卡倫威士忌,燦金的酒液随着他略蹒跚的腳步輕輕晃動。他在邁上最後一級臺階前俯身,将瓶身鄭重地頓在舞臺邊沿,貝斯手配合地給了一弦高亢的電音。
起身時,喻成都揚手接過樂隊成員遞來的吉他,翹腿坐到椅子上,修長的指尖撥下去,尾戒上的鑽石随着動作燦若寒星。
黑暗中的我們都沒有說話/你只想回家不想你回家/寂寞深的像海太讓人害怕
周圍暴出瘋狂的叫喊,女孩子尖細的嗓音和男孩子清越的口哨。
裴欽直着兩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喻成都手指上那一簇光點,那個是……只有他和喻成都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那個東西如果不是因為喻成都,本該戴在周未的手上,或者葬身海底成為永遠的秘密。
他居然真的找到了!東西歸我,送東西的人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不知是因為喻成都唱得實在太動人,還是他那張浪子不回頭臉太吸睛,大堆人在左列的鼓動下瘋狂吶喊,聲嘶力竭,堪比天皇巨星親臨。
弦音戛然而止,喻成都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尾戒上的光直刺入眼,周遭瞬間寧靜。
下一秒,琴弦炸響,樂隊的和聲緊随,喻成都的目光直掠而來,聲音發自肺腑。
你愛我還是他/是不是真的他有比我好你為誰在掙紮……你愛我還是他/我為你找了一百個理由我就是那麽傻
他用力在問,聲音裏帶着哽澀,發顫的尾音似乎又害怕那個答案,像柔腸百結的情種。
如果不知道他睡過多少男男女女的話,周未嫌惡地想,這貨裝得真像,裴欽要不是有個念想哪裏是他的對手,非被他嗑到骨頭渣也不剩。
喧嚣再起,只有他們這間卡座一片死寂,像煮在沸水裏肚皮翻白的青蛙。
裴欽徹底傻了,炫光掃過面頰時臉色愈發青白。周未叼着煙一聲不響看着他,隔着缥缈的煙霧,他始終不敢回眸看過來。
這一刻,周未不想再護着他替他做決定,也不想再痛毆喻成都一頓讓他滾遠點。
心累,自己的河自己趟吧,真說不好他和喻成都兩個誰更要裴欽的命。周未拉過大衣罩在肩上,對周耒說:“走了,回家。”
裴欽嗫嚅幾下沒說出話來,周未若無其事地對他說:“記得幫我送栀子回去。”
經過舞臺前,喻成都正抱着酒瓶坐在臺階上喝酒,他和蔣孝期恰恰相反,是那種愈頹靡愈吸引人的氣質,混着酒精的荷爾蒙讓方圓十裏的雌性腿軟到站不穩,可能還包括一些彎曲的雄性。
周未順手托了下瓶底,最後一潑酒液湧過唇角,順着喻成都襯衫領口澆進去:“cheers!”
喻成都抹了把下颌,剛想用空酒瓶幫手欠癌晚期患者開個顱,就給周耒抽走兇器放到侍應生的空托盤裏:“丢垃圾,謝謝。”
兩兄弟走出酒吧,給凜冽的空氣撲了滿臉,笑得像惡作劇得逞的壞小孩。
雪依然在下,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周耒穿得少,看見等在路邊的那群便快步朝車子跑過去。剛要掀開車門,嘭!一朵雪彈在肩頭炸開。
周未在他身後哈哈大笑。
周耒刮了一把車頂的雪連忙還擊。
小空場上被他倆奔來跑去踏出紛亂的腳印,那些印記相伴、疊加、分離,像成長中無法複制的脈絡;雪彈亂飛,呼嘯着在對方身體上相繼炸開、飄散、融化,是不痛不癢不落痕跡的磕碰。
手足間是血緣的濃濃羁絆,所有的龃龉不過如一場碎雪,天晴了也就化解了。
周未體力不如周耒,也就在一開始偷襲時占些先機,打來打去明顯落敗下風,被周耒狂轟濫炸追得狼狽。
周耒蹲身攢了個實心大雪團,剛一擡頭尋找目标,噗!被一顆雪彈正中額心,糊得兩眼全是,什麽也看不清,融化的雪水順着兩頰淌進衣領。
周未沒力氣逃跑,剛要轉頭認慫卻看到如此神轉折的一幕,狐疑地瞟了一眼那群。
那群袖手叼着根煙,凍得靠在車邊搓腳,眯眼無辜地看過來,悄悄将濕手在袖管裏擦了擦。
周未跑過去幫周耒擦臉,憋不住想笑:“沒事吧?眼睛,給哥看看……”
“沒!”周耒寒着臉,似乎有點不高興,忽地發力将周未掀了個屁墩兒,風一樣跑走鑽進車裏。
周未吸了吸凍得泛紅的鼻尖,拍着屁股上的雪也坐進車裏。那群幫他開了副駕的車門,周未一沾座椅就知道他提前開了加熱,暖烘烘的。
車子駛上環路高架,周未遠遠朝丹大的方向看了一眼,迷蒙雪霧中根本分不清哪個是般工樓,也不知蔣孝期今晚是不是還熬通宵。
他窩在座椅裏擺弄腕上那只半透明的電子表,細膩的手工痕跡比不上現代工業的精致,單弦起床鈴也驚悚刺耳,但他總覺得這是自己收到最好的禮物,甚至開始期待明年蔣小叔的全新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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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孝期并沒有周未想象得回家那麽晚,不是因為不忙,而是他在學校處理完所有需要溝通協調的工作,剩下可以單兵作戰的部分直接打包帶回來。
壁爐沒開,22度的室溫也略顯冷清,蔣孝期不見躍動的爐火就知道周未今晚沒回來。
他大衣也沒脫,提着個見方包裝盒獨自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少見地感覺出一點寂寞沙洲冷來。
小七最近新掌握了立定跳高的技能,屢試不爽,優雅地蹿上沙發,一屁股坐在被它撞倒的包裝盒上咔啦咔啦撓了幾下。
朋友圈裏很熱鬧,都是蔣家那幾個熊孩子在刷。
宥萊發了在L&R的九宮格,正中是喻成都低頭彈吉他,一圈還有別人的特寫糊照,左下角一張拍攝角度稍遠,納了好些人進來,但聚焦無疑是在周未身上。
周未蜷起一條腿支着手肘,正在吸煙,袅袅煙霧遮住他的眼神,煙尖火光熾烈,像是隔着屏幕燙穿他胸口一般。
蔣孝期霍然起身,掃掉盒子上的貓,提着那只見方的包裝盒大步朝門口走去,換鞋的同時在導航裏輸入了獅子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