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午夜,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L&R的霓虹燈在黑夜裏閃爍,金色雄獅正匍匐在荊棘叢中嗅一朵盛放的紅玫瑰,帶着危險的溫柔。
蔣孝期的黑色皮靴踩過新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腳步松軟如行走雲端,也像他此刻不落實處的心情。
很晚了,他是來接周未回家的。
站在獅子玫瑰對面的街邊,蔣孝期不可抑制地想象周未從裏面走出來看到自己的表情,應該會有些吃驚,有些開心,應該會笑着跑向他。
又或者,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不知站了多久,蔣孝期雙腳凍得有些僵麻,他看到許多男男女女,進去的,出來的,清醒的,迷醉的……
冰涼的雪屑落在臉上,他滾沸的胸口漸漸冷卻,感覺這是一片屬于周未而他卻無法融入的世界,他人生中的快樂從沒有哪一分是從這種地方獲得的,但現在,他守在這裏,守在這世界的出口,等待那個人出來,然後帶走他!
他像那只獅子一樣,身處異境,只為嗅一縷玫瑰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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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換衣服,怎麽弄濕成這樣,要感冒的!”家裏阿姨抱怨,“粥等等再喝吧,我先去燒兩碗姜湯來。”
周未和周耒換好家居服,面對面坐在餐桌邊就着姜湯喝粥,滋味相當勁爽!
“這麽晚了,爺爺和媽還沒回來?”周未問,順手偷偷将只喝了半口的姜湯澆在水仙缸裏,動作行雲流水。
周耒像小時候那樣假裝沒看見:“沒吧,有段日子了,都是這樣忙的。媽說楓丹路那家店租金漲得厲害,年底又是各種賬期結算審計什麽的,喻家那筆貸款如果談不妥怕是現金流要有麻煩……還有蔣家要拉着我們投資一塊地皮,可能爺爺不太看好,楓丹路的産權方又是蔣家,總之各種勾機博弈……怎麽?你沒聽蔣孝期說過嗎?”
周未哽了一下,他再傻也大致聽懂了這像蔣家和喻家在聯手做局坑牡丹城,但是蔣孝期的确沒跟他說過這些。
他為什麽不說呢?是蔣孝期根本不知道這些,還是覺得提醒他這個廢材什麽也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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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蔣孝期不跟自己談這些也是正常的,就算他都了解,但關系自家商業機密的事情怎麽好随便透露給對家打草驚蛇,公私分明是底線……
想到蔣孝期跟自己公私分明,周未不知怎麽心裏有點發空,他并不是一條會反咬農夫的壞蛇。
不對!他一驚,突然想起在去丹大校醫院之後不久,有次他去找蔣孝期,對方随口問過他一句周家是否從蔣家手裏買過地。
“可,可能提過,我沒留意吧。”周未含混帶過,腦子裏卻一直在糾結,當時是否忽略了蔣孝期的某種暗示,如果立即想到什麽的話,是不是就能規避牡丹城如今面臨的窘境?
好在周耒沒有繼續追問,畢竟他才十七,也不是有能力參與牡丹城經營的人。
“你模考成績進步很多。”周耒語氣有點酸。
“還是沒你好,我基礎太差了。”
“我的成績考商科也不保險,爺爺跟我談過,希望我能憑成績考上,他才能全力保你。”周耒眼底浮着委屈不甘的情緒,“我也想不麻煩他,我已經盡力了,別人刷五遍的題我就刷八遍,從沒在一點之前睡過覺,做夢都夢見自己考砸了……我其實不像媽說的那樣聰明,也不是天才……我知道我自己,我是給金牌家教和死記硬背逼出來的,我比任何人都平庸……”
周耒說到最後幾乎有些哽咽。
“小耒,”周未将碗裏的紅棗葡萄幹盛給他,“別緊張,沒事的,大不了爺爺就多捐一座網球館,就在為我捐那幢圖書館旁邊,以後你當了牡丹城的董事長還可以再捐游泳館、人造沙灘和美食街、電玩城……”
周耒紅着眼圈吭哧一聲笑出來:“那不如開家牡丹城丹旸大學店!”
“丹旸大學牡丹城學院也行。”周未跟他一起笑,被口水嗆得咳起來,又忙着接聽嗡嗡震響的電話,“七哥?咳咳咳,我回家了……你工作完了?冰箱裏的飯菜我沒動過,別總泡面,會變傻……”
“好。”蔣孝期只回了一個字,輕得不過半秒,卻透出綿密的失落,像窗外簌簌不停的雪。周未似乎在聽筒裏聽見車輪碾過積雪的咯吱聲,剛想問什麽,對方已經挂斷了電話。
喝完粥陪弟弟在健身房消了會兒食,周未躺在自己房間的大床上。
落地窗外雪地映着廊燈的光,被紗簾柔化成恰到好處的暈亮,周遭靜谧無聲,明明一切都是最合适的環境,他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蔣孝期那通電話應該不是在家裏打來的,好像是室外,那是他剛完成工作從般工樓回去的路上嗎?
如果是,那他應該還不知道今晚自己沒回去,就不該在打來電話時問他什麽時候回家,所以……他是專門出來接自己的嗎?
周未掀開被子跳下床,一把掃開落地窗的紗簾,院子裏靜雪紛揚,空無一人。
他爬回床上去,裹好被子,蔣孝期如果知道他回了自己家,怎麽可能跑來接他回丹大呢,偶像劇中毒了吧!
那他究竟是在哪兒?
周未篤地關掉朋友圈,再次掀開被子跳下床,胡亂往身上套了衣服褲子。
他繞過客廳去敲傭人房的一間門,剛擡起手來便聽見那群在裏頭問:“什麽事?”
“出去一趟,你開車。”周未摘了晾在玄關的外套,那群已經罩上棒球服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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宥萊他們一夥兒從酒吧出來,已經淩晨一點多了,車子相繼開過來,有人還在商量要不要換地方繼續玩。
裴欽一副缺魂少魄的狼狽相,把車鑰匙交給裴钏派來接他的司機,倒是沒忘周未的囑托轉頭喊黃栀子一塊兒上車。
他回頭,視線撞上戳在門口看向他的喻成都,喻成都還是那副浪子相,也不怕這天敞胸漏懷直接凍死,嘴角勾着笑,擡起右手沖裴欽晃了晃那只尾戒。
裴欽像給人踩了尾巴,騰地轉回頭,那東西居然真給這混蛋找到了!于是他現在像個繡球抛偏了的倒黴新娘,順帶還欠了對方一件不知會操蛋到什麽程度的承諾,萬一是被他壓一次呢?
喻成都拇指輕輕摩挲尾戒的內環,這只戒指太小了,他戴不上無名指,但無所謂,現在是他的了!
“我好像看到了你小叔?”宥萊的女伴兒引頸張望,“剛上車走的那個,很像,不過是輛沃爾沃……”
宥榮他們嗤笑:“那沒錯啊,土鼈标配,還必須是國産的!”
掀門上車的蔣孝期并未聽見這段不善的嘲諷,他按下啓動鍵不等熱車便駛了出去。
周未回家了,但不是他的家,他惱火自己關于某種歸屬的錯覺。
蔣孝期覺得自己要比想象中貪婪,不過短短兩個月,他像個暴發戶一樣,以為自己得到了全部想要的,卻忽略了自己是否擁有抓緊他們的力氣。
他應該讓自己更強大一點——
回了家,蔣孝期依然沒有開燈,只在客卧的書桌上點亮一部筆記本審圖。
旁邊堆着一摞周未的複習資料,臺機上連着他泡過貓尿的手繪板,床頭擺着木雕的死侍手辦,衣櫃裏挂着他的換洗衣服……這是周未的房間,他在自己的家裏畫了領地,沒那麽容易想走就走。
蔣孝期強迫自己認真審圖,每找到一處錯漏對他來說都是一場艱辛的勝利,就這樣磕磕絆絆勉強又工作了一小時。
看着桌角斜過淩晨兩點的時鐘,蔣孝期起身泡了杯濃茶,既然注定睡不穩,不如來個通宵。
他踱步到客廳的落地窗邊,這裏正對着單元正門,樓下有一小片草坪,只是小區物業舍不得鋪太好的草,深秋之後便荒成一片空地。
這會兒滿世界落着雪,空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白絨毯,樓下沒有行人,路燈孤獨地散着暖黃光暈。
蔣孝期撐腰舒展了一下身體,吹着熱氣噓了一口茶,舌尖爬滿濃醇的苦香。
他在氤氲的蒸汽裏擡了下眼眸,意外發現那片白色地毯上居然印了形跡規律的花紋,略一辨認就能看出那是一只用腳印踩出來的貓。
貓蹲坐着,一只前爪撐地,另一只擡起,像在和樓上的人打招呼,帶着點惹人憐的期待。
蔣孝期剛想笑,忽地意識到這貓長了一條奇長的尾巴,一路翹到旁邊的樹叢裏。
他的視線順着貓尾掃過去,看見一個人影又從樹下跳出來,正沿着貓尾折返,試圖加粗它。
蔣孝期握在杯壁上的手指驟然收緊,滾燙的溫度烙印在掌心,周未。
周未加粗了那條貓尾,站在貓屁股上擡頭向樓上蔣孝期站的方向看了看,只是這種光線和角度,他應該看不見房間裏是否有人,只能看到所有燈都黑着。
路燈下周未的臉鍍着一層光,迎向劈頭蓋臉的落雪,像那只舉起前爪的貓一般滿心期待。
他太冷了,只看了兩眼便垂下頭去,在雪地裏跳着腳取暖,不停搓自己凍僵的雙手……
咚!茶杯被蔣孝期拍在茶幾上,漾出一潑滾燙的水痕。
蔣孝期返身大步經過玄關,摘下自己最厚的一件羽絨外套推門出去,腳上還踩着居家拖鞋。
單元門口的感應燈砰地亮起,跟着是一聲不鏽鋼門關合的撞響。
蔣孝期高大的身影如一股玄色暖風,周未堪堪來得及轉過凍僵的身體就被這陣風裹挾進去,整個人陷在溫暖柔軟的包圍之中。
蔣孝期隔着衣服緊緊抱住他,口鼻溫熱的氣息吹在周未頰邊,他眼中閃着什麽淩厲的情緒,雙臂緊得恨不能掐死他,又好像死也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