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是我在你家吃下的第九條魚了,”周未走出電梯還在揉肚子,“阿姨說吃足九條就能魚躍龍門化身為龍,萬一我不小心發揮太好考到丹旸的狀元會怎樣?”

他似笑非笑地蹙起眉,真像在為比天塌地陷還沒可能的事情犯着難。

蔣孝期幫他推開單元門:“會拿到不低于五位數的獎金和若幹名校招生辦遞來的橄榄枝,有人花重金買你的複習筆記,算了這個你沒有……還有各種各樣的媒體跑來采訪你,奇奇怪怪的産品商請你代言……”

“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周未在廊燈下狐疑地看着蔣孝期,繼而摸出手機搜了下五年前碧潭市的高考狀元,“霧草!七哥牛逼!”

周未追着他跑下臺階:“那你當年吃九條魚了嗎?鳜魚還是江團?紅燒還是清蒸?”

那群見兩人熱熱鬧鬧走過來,趕忙将啃了大半的奇彩旋一口咬進嘴裏,抿唇彎腰拉開車門。

“兩面針?冷熱酸甜想吃就吃!”周未不無豔羨地瞥了眼那群捏在指縫間還沒來得及丢掉的冰棒棍,頭一低鑽進車裏。

那群冰得腮幫子發麻,趕緊将罪證投進垃圾桶,他知道周未即便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也很少吃冷飲,蔣孝期怕他胃疼近來更是看得緊。

周未倒不是非吃不可,但看見別人吃自己不能,難免生出小孩兒樣的嫉妒心理,眼饞。

蔣孝期敲下側窗,丢了只迷你的DQ給周未:“慢點吃,不許喝酒。”想了想聲音又松了松:“少喝酒,煙也是,晚點兒我去接你。”

裴欽從外景地回來,惡人谷約在L&R。馬上考試了,複習節奏沒有之前那麽緊張,轉入到保持狀态、查缺補漏和放松情緒上,蔣孝期覺得讓周未出去玩玩也無不可。

“盯緊他。”蔣孝期對那群說。那群用力點頭,唇縫裏冒涼氣兒。

周未翻看乒乓球大小的一顆冰淇淋,探頭問:“小叔你不一起去玩?不擔心你家那幫熊孩子合夥兒欺負我?”

“誰敢?”蔣孝期叩了叩車頂示意他們可以走了,“輕點嘚瑟,別作大妖。”

&&&

這半年周未都沒太見裴欽,他整日跟組往外頭跑,曬得皮膚麥金,掩住多年病氣的蒼白,人依然瘦,但好像更結實了些。

周未第一眼看見他竟然生出幾分陌生感來,就像兩只挂在樹上青澀的果子,他依然綠皮白瓤酸得倒牙,裴欽卻催了肥似的迅速熟透,溢出果香。

來得人多,喻成都訂的包廂,投屏上滾着大廳裏的表演,金屬感的燈光打在人身上魅影紛紛。

周未穿了件吸光的黑襯衫,只有暗紋織埋的淺金絲線偶爾映出細碎淡芒,他進門時,裴欽正背對着和沙發上的人聊天,長過肩的頭發在腦後松松綁成一縷,手舞足蹈地跟人邊比劃邊講十分投入。

喻成都倚在旁邊抽煙,傻了吧唧地盯着裴欽側臉一轉不轉地看,擡手間尾戒晃出鑽石的星芒。

周未走到裴欽身後,雙手插袋等他發現自己。

果然,裴欽仿佛有感應似的僵住動作,回身,雙眼裏盛着光,咧嘴沖他笑:“傻哔——”

周未也笑起來:“你他媽居然又長高了!”

裴欽故意湊近,用鼻尖比他額頭,然後拉着他到一旁去翻行李箱,各國文字內容不詳的小吃堆了一地:“都是給你的!”

“傻哔,”周未覺得,他認識的那個裴欽又回來了,藏了另一半自己不熟悉的模樣。

熟悉的這半吆五喝六地叫人榨雪梨汁送玫瑰餅、獻寶似的給周未塞他滿世界搜羅到的好煙,不熟悉的那半跟喻成都拉新片投資、挖對家流量小生轉簽非一,這屋裏半數的生面孔都是沖着裴二少才來的。

但周未始終不是他的別人,周未來了,所有人都要靠邊站。裴欽在最裏面的沙發跟周未并肩說話,周未扯他金燦燦的小辮兒,他怯怯捏周未臉蛋。

“怎麽瘦了?蔣小叔養不好你還是我來養吧,下半年盡量不出去了,考完試你想去哪兒玩?跟我的組去巴哈馬好不好,帶你去大藍洞深潛?”

“還說不出去?”周未拆穿他,在花花綠綠的煙裏扒撿出一支點着,“深潛,你心髒不要了?還是你坐岸上,拿根繩子釣我。”

“咳咳咳,”裴欽給煙霧嗆得咳嗽起來,T恤裏胸口震顫顯出本來的單薄。他一臉灰心,酸道:“對,我不像咳咳,不像蔣小叔那樣能,咳咳,下海撈你……這什麽煙?咳咳咳,快別抽了!”

周未也覺得味道不好,辣得喉嚨疼,掐掉扔了,給裴欽倒檸檬水。“你這麽跑來跑去吃得消?大家不是說好了一塊兒做鹹魚的——”

裴欽灌下一大杯水:“做鹹魚你會把自己熬成這樣?快成魚幹了,啧啧,惹我心疼,瞎幾把考考得了,咱們這幫人裏有幾個靠學歷混的!”

“不單因為考試,亂事一堆,煩。”周未骨頭發軟,脊背不自覺滑下去找依靠歇着。

裴欽把腿放平等他來枕,見他又向上拱了拱勉強把自己豎起來,眼眸一暗,撈了幾只靠墊塞在他身側。

“累了就回去睡覺,今天跟過來幾個圈裏朋友随便聊聊,你不耐煩我改天單獨帶你出來散心。”

周未哼哼幾聲,被宥萊和左列喊着聯網吃雞,屏幕裏背着惡魔翅膀的長腿蘿莉像醉了酒般左右橫晃,一個不穩栽下屋頂被收了人頭。

至于他在煩什麽,裴欽話在嘴裏轉了幾圈到底沒問出口。

他有他的山,他有他的河,周未背過山的人不是他,他也不是那個渡得了周未的人。

“賀端被雪藏了,你幹的?”周未随口一問。

裴欽認得爽快:“誰欺負你都得死。”

周未哼笑出聲:“說反了吧,外面一致在傳我綠了他還打了他,他簡直比秦香蓮還苦,比杜十娘還冤,比孟姜女還慘,跟着就要傳我封殺他了。”

“讓他接着炒,工作室裏的人都跑光了,我保證他合同到期之後連鄉村大舞臺都爬不上去!”

周未手一抖,蘿莉落地成盒,宥萊隔着半間屋子跳腳噴他。他斜睨裴欽一眼:“小哥哥這麽狠呢?”

“再叫一聲,”裴欽勾他下巴,“你沒哥,我沒弟,咱倆正好互補一下,今後我罩着你。”

周未扭臉躲他:“我信了你的邪!裴小兔,這屋裏有大灰狼等着吃你呢。”

裴欽下意識往喻成都那邊看了一眼。喻成都叼着煙,岔開兩腿坐沙發上正挨個兒翻看冰桶裏的洋酒,挑來選去都不稱心的模樣。

玩到半夜人都倦了,周未幾乎睜不開眼。宥萊蹦跶在沙發上,非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扯都扯不下來。

周未歪在靠墊裏給蔣孝期發信息:【你什麽時候來?快走兩步能趕上真心話環節哞哈哈】

蔣孝期:【你想聽什麽?】

蔣孝期:【這邊結束就過去,最多一小時。】

周未:【想聽“等考完試的”後面半句。】

那邊蔣孝期沉默,狀态提示裏連個正在輸入也沒有。

周未:【那別跑了,你忙完早點回家睡覺。】

周未:【我還沒玩夠。】

蔣孝期:【我什麽時候到,你什麽時候夠,等着。】

羅盤的指針對準周未,宥萊蹦着要替他選:“真心話,末末,快說你在跟誰聊微信!撒謊死裴欽!”

喻成都一腳把他從沙發上踹下去。

周未抓過大冒險的簽筒嘩啦嘩啦搖,偏不讓宥萊得意。

一根木簽甩出來,上面寫着:親吻離你最近的人。

周未:“!!!”

裴欽:“!!!!”

喻成都:“!!!!!”

包廂門被推開,周未覺得這會兒不管誰來都像天使下凡,倘若碰巧是蔣小叔進了門咣叽貼着他身邊坐下等他親,那他剛剛喝進去的肯定不是酒,而是醇正傑克蘇牌狗血。

他把木簽往簽筒裏一塞,權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先進門的是個鮮肉打扮的油膩男,某金牌大導,越罵越火黑紅體質那種,後面跟着的周未就更認識了,是他們剛嚼過的曹操——賀端。

賀端比前面人至少高出一腦袋,但這會兒佝偻八相,看着反而比油膩導演還抽挫,夾着尾巴似的往裏蹭,眼神往人堆裏找着。

油膩導演看着是要做和事佬,側身往裴欽這邊比了一下,喚小狗似的:“咴!裴總時間寶貴,你這湊巧趕上了就過來敬杯酒認個錯,他底下你這樣的成百上千,一個個都由着小性兒哪還了得?!裴總對你們夠縱容的了,別不知好歹。”

賀端垂着腦袋跟進來,活像落水之後又給踩過一百腳,站到裴欽面前,突然淌泥似的噗通往地下一跪。

滿屋子人都驚呆了,周未覺得這人爛是夠爛,賤也夠賤,但他今天真真是要幫自己蒙混過關了。

“裴總,我錯了,對不起。”賀端的腦袋像是被人狠狠往胸口摁着,聲音念臺詞似的真誠,“您再給我個機會,我今後好好拍戲,您說什麽就是什麽……跟非一還有五年約,我當牛做馬……”

啊,這顆小白菜!周未心想,一個人拆了骨頭,真是連爛泥也不如。

然後就聽賀端跟着說:“周少,我錯了,我自不量力,您高擡貴手。”這回是咬着槽牙字字泣血的真屈辱,飲下奪妻之恨。

周未并不想要他什麽道歉,即使道歉也該是對黃栀子,他惡心得往後躲,連腳都收到沙發上。

賀端隐忍地抽噎着,竟然哭了!周未脊背上蹿起涼風,雞皮疙瘩紛紛自爆,媽的,他寧可親喻成都一口也不想見到這個垃圾!

裴欽沉着臉:“有事回公司說,滾!”他氣起來,唇色的紫明顯加深,有種妖異的冷厲。

油膩導演兩頰垂着的肉剛往上一提,“滾!”喻成都一嗓子,屋裏大半人都吓了個哆嗦,這人再不敢說什麽。

“剛到哪兒了?再來,再來!”宥萊當那兩人不存在,重新招呼大家繼續玩。

賀端慢動作似的站起身,沒人理他,他起到一半踉跄着磕在臺幾上,撞翻了周未剛搖過的簽筒,又慢動作似的撿起來放好,這才佝偻着退身出去。

左列晃了一圈給所有人倒上酒:“壓壓驚壓壓驚,特麽的癞蛤'蟆一樣惡心人!”

昏暗中,沒人留意到一只杯底有個米粒大小的白點,正汩汩冒着氣泡迅速溶解在金黃的酒液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