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那個池逾

陵陽城近年來越發繁榮昌盛,緊着趕着把時代浩蕩時抖落的消遣玩意全都一一尋回。什麽糖畫人、晚間象棋對局、孩童在榆樹蔭下簇擁着抽木陀螺……而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城西又興建起一座名叫頌梨園的戲園子。

每日盡有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從內飄出,進出園內的人魚龍混雜,雅致的有拿折扇的矜貴公子,粗淺的也有穿着褴褛的街頭乞丐。反正戰火波及的城牆都已修好,在太平時光中稍作享樂,也并無不妥。

聽街坊四鄰口口相傳的坊間流言道,頌梨園乃是陵陽某位家財萬貫的歸國鄉紳富豪出資建成的,為的是紀念他年輕時在城內聽過的那一支曲,臺上那青衣美人竟令他魂牽夢繞四十年。

也有人因這座遺世獨立又熱鬧非凡的戲園憶起三十年前陵陽戲曲熱極一時的空前盛況。年老些的本地居民散步路過斜陽胡同,便會下意識地駐足停步,側耳仔細傾聽,心道胡同深處的那戶人家是善于唱戲的。等到許久後都聽不見那些癡癡纏纏、婉轉動聽的唱腔時,才被物是人非的景致喚回神志,搖頭嘆息着韶華易逝,流年似水。

過去的終将成為寫在紙上泛黃的字跡,再無法回頭。

頌梨園不合外來潮流,門廊臺階盡是雕花镂空的傳統木制式樣,建的雅致大氣,大門高立,匾額上以金漆楷體書寫“頌梨園”三個大字。由門樓進入,大約走十米左右,眼前便豁然開朗,一面搭着戲臺子,其它三面盡是茶座構成的看客座位,三面廊座,中央池座。連遍地都是的廊座都是精巧的紅木制件,無處不用心裝飾。在四角樓梯上來往的人大多衣着簡樸,而能坐到前方的自然不同于普通人。

眼下臺上正在唱一出長亭送別,唱戲的花旦姿态優雅,清亮的眼眸微微含淚,對着虛空唱出一段纏着別離怨恨的詞。臺下的觀衆被這段情緒感染,一時氣氛落針可聞,四下靜寂,只餘那女子一把幽幽的纖細嗓音在唱:“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

二樓的看臺上,許原看得如癡如醉,直到戲曲散場,那身姿猶如弱柳扶風的花旦施施然退去了,他還浸在那句“恨相見得遲”當中,反複咂摸,心中遺憾混着悲傷,不由哀哀切切地嘆氣:“哎――也不知道花小姐到底為何如此悲切,唱的我的心好難過。”

許原身邊的雅席上坐着個眼尾天然微彎的年輕人,那過于英俊的眉目中自然而然地含着三分放蕩不羁,他一勾唇,自有一種難以辨認的妖氣從眼中嗖嗖而吹出,仿佛千年狐貍精要施法作法吸人精魄的前兆,莫名便給人一種不安定、輕浮之感。

池逾笑道:“我看你的心不僅不難過,反倒是興奮地快跳出來了罷。”

別人傳聞池逾是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目中無人趾高氣揚,教育好人家的孩子不要跟他攀談。許原既然與他在相交與酒肉場上,兩人便是一丘之貉,對彼此的壞心眼都略知一二。許原早早看中這戲園子裏的名角花旦,藝名叫做花辛夷的,也就是方才唱長亭送別的那位女子,他早前邀請池逾一起進行這項獵豔計劃,兩人思索讨論半天,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現在只等收網撈魚。

許原佯作羞澀一笑:“是有點,池大少別打趣我嘛。”

兩人結伴出園,又偷偷摸摸地從後門重新繞進去,戲園子裏唱戲的伶人大多在後院中卸妝休整。許原早就打聽好花辛夷的化妝房,她名氣大,算是這園子裏的一根臺柱,因此在梨園裏有一間獨立的僻靜小院,取的名字也照應戲名,叫做望春院。

池逾與許原輕手輕腳地在望春院門口的一顆梧桐樹後站定,許原搓着手直呵白氣,眼神直直地盯着夜色中斑駁的院牆,口裏念念叨叨道:“一百九十九、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五……”

“你撞鬼了?念什麽啊。”池逾莫名其妙地看着許原,從口袋裏掏出一只四四方方的小屏幕機器,低頭擺弄着調試好,拍拍許原的腦袋說:“快快快!快準備!她出來了!去去去跪下!”

許原立即精神抖擻地沖出去,手忙腳亂地在門口站好,門庭裏漸漸有個人影從遠處走近。池逾不知道什麽時候多手多腳地爬到梧桐樹上去了,許原極度緊張地按着心髒,擡頭看池逾,池逾便無聲地給他比一切到位的手勢。

“五、四、三、二、一!”

“咻――”挨着牆沿處擺放的煙花猛地沖上天際,與遠處大大小小在同一時間被點燃的煙火彙成燦爛的一片,光點如璀璨的星光,映亮了許原的臉,他掐着時間點,大聲喊道:“花小姐!本少爺心悅你!不管你是唱戲的還是種花的,我都對你一往情深!”

池逾在樹上勾着BP機的帶子甩來甩去,聽到許原這一段俗氣到不能再俗氣的表白,失笑地搖頭,眸光微轉,想看看被告白對象的激動反應,誰知方才瞄到一眼,他便有些疑惑地擰起眉頭。

花辛夷是個男的??

自然不是,下一秒,許原崩潰的聲音破裂地飄上來:“你是誰啊?!這不是花小姐的望春院嗎?”

谷蘊真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三尺外是個身量不高、衣着打扮華貴的富家少爺,他窘迫地捏住袖角,正欲張口解釋一番。門口的梧桐樹忽然痛苦地抖落幾根枝桠枯葉,一個人影驀地從天而降,潇灑落拓地跳下來,轉過身冷冷瞧着自己。

“你是打哪來的?”這人雖然長得好看,說話卻一點都不好聽,出口便是極為不尊敬的一句問責,興師問罪似的。

煙花還在嘩啦啦地綻放,谷蘊真蹙起尖細的眉,一明一滅的光線下,他的面容極為精致漂亮,恍惚看去竟有些女氣,眉宇間的氣質像極了那些傾國傾城的妖媚氣,但又分明不是。

他微微擡起下巴,本想做的不動聲色,但是看到池逾皺眉,谷蘊真就知道他發現這點小動作了,他回敬道:“我是誰,與你們無關。”

“怎麽就無關了?你無緣無故來這裏壞人姻緣,這也叫無關?要不是你橫空出現,現在人間就多了一對金玉良緣,這也叫無關?你到底是誰?在這幹什麽?你認識花辛夷?你也是戲子?”

池逾即使站在臺階下,擡頭看人,也有一股輕視之意。何況他因為這場投注許多精力的求愛被無故破壞,心中便也含着無名怒火,類似于讀書時計劃好要回家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回到家時第一件事就做錯導致全部亂套,那時心中生出的無限煩躁之意。

于是語氣不免就有些沖。

谷蘊真無故被他盤問,又被那些問句中輕蔑的語氣激怒,微微睜大眼睛,刺道:“你們兩個男人深更半夜來花小姐院門前,鬼鬼祟祟、行蹤不定,誰知道你們是何居心?我本來要走,現在不打算走了,除非你們立即離開,否則我明日一定去警察局報案。”

池逾揚手摔了什麽東西,上前幾步跨上臺階,快要到谷蘊真面前時,院裏終于傳來一道嬌柔切切的嗓音,是個女子:“哎呀,安安,你怎麽還沒有走,在這裏做什麽呢?”

許原原先捂着臉抱樹哀嚎不止,一朝聞得夢中情人的聲音,立刻飛奔而來,跑了兩步又想起自己現在模樣狼狽,只好尴尬地縮在池逾身後,抹去臉上一把辛酸淚。

花辛夷袅袅娜娜地走到門口,略顯驚訝地看着池逾與許原,臉上原本親密的神情立即收起,禮貌道:“池公子,許公子,你們怎麽也在這裏?”

許原捂着鼻子悶悶道:“……”我說我是來表白的你信嗎?

谷蘊真忽然說:“他們目的不純。”花辛夷吃了一驚,往後退去,怯怯地望着那兩位富家公子,谷蘊真護住她的手臂,眉目冷冽,輕聲道:“姐姐,你往後回院,一定得鎖上門,別讓随随便便什麽人擅自闖入。”

池逾挑眉,他們的确讓一個下人進去打探消息,那個人跟池逾用BP機聯系,報告花辛夷的位置,但那都是為了之後的煙火告白計劃。偏偏這話被谷蘊真一說,就變得非常不合理,好像他們真的是唐突佳人的好色登徒子似的。

他冷笑道:“至于麽,如果我們真想要,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就是,還用得着如你所說,辛辛苦苦地自己來搶?”

谷蘊真眸孔劇震,擡頭看着池逾,把花辛夷推進去,他似乎到底是個純善的人,所以對池逾這種大逆不道的混賬言論找不出應對的話,臉上卻明明白白的,全是震驚與輕微的懼怕。

許原見花辛夷似乎被吓到,心中已有退縮之意,好在池逾并非徹徹底底的蠻不講理的人,冷哼一聲便轉身離開,他忙不疊垂頭喪氣地跟上去。池逾在遠處一聲令下,周圍忽然又鬼魅般冒出許多傭人打扮的人,步履矯健地跟了上去。

還有個人從望春院沖了出去,花辛夷這下真的吓得不輕,跟谷蘊真把院子裏檢查許多遍,才勉強安心下來。谷蘊真蹙眉想着那人的眉眼,問道:“師姐,他們是誰?”

“一個是城西許家當鋪的大公子,一個是行商池家的大公子,最近都愛來頌梨園聽我的戲,你瞧,花已經送了一屋子。”

谷蘊真便輕輕咬唇,喃喃道:“原是那個池逾……難怪如此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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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出場的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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