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谷美杜莎

第二日大早,池逾頂着兩個黑眼圈,煞星臨世地起來掃蕩,在清晨微涼的空氣裏敗火。周圍打掃的丫鬟看見他滿臉煩躁,平常這種時候要麽池公子獵豔失敗,要麽池少爺前一天夜裏被太太叫過去了,總之這兩種情況都很不妙。是以大家都謹言慎行,屏氣凝神,唯恐哪一句話就不小心招惹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

這時候也只有池在能來勸了,她起的早,披着柔軟如海藻的長發,又畏冷,所以裹着大衣,巴掌大的小臉顯得楚楚可憐。誰也不忍心對這麽乖巧的姑娘生氣。池在遠遠地問他:“哥哥!我們去買早餐,你去嗎?”她帶着蘇見微。

池逾也怕冷,回房找了件大衣披上,跟他們一起出門。他們三個居然是蘇見微這個最弱的穿的最少,蘇見微打着哈欠,睡眼朦胧道:“小舅舅,今天你可以自己挑你想吃的,回去沒話柄說我們了。”他八成還在睡夢中,心裏默認池逾是長輩,所以難得一見地叫了小舅舅。

池在掩唇笑道:“哥哥到底不像你,那麽挑嘴。”

蘇見微嘟嘴表示不贊同。池逾善意地微笑,說:“我哪回又說你們什麽了?況且就是你吧,專門買那些我最不喜歡的白糖包子。兔崽子,要是我真收拾你,你早就掉了層皮。”

蘇見微吐舌頭做鬼臉,想了想,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本來就要把我當作你的親生兒子,寵着愛着,否則你就不仁不義!”

池逾稀奇道:“你這文绉绉的狗屁腔調哪裏學來的?”

“Angel啊。”池在笑道,谷蘊真這個英文名算是池家上下皆知了,連她都這麽喊。

池逾話音一轉,誇道:“嗯,怪典雅的。”

蘇見微懶得管他神經兮兮的出爾反爾,扭頭跟池在專心地挑早餐包子。這個本地攤子的包子做的十分美味,每天早上都人滿為患,他們今天來得稍晚,排隊等了一會,好不容易等到了。

池逾随手指了幾個,池在幫他裝到自帶的瓷碗裏,他倒是悠閑自在。買完包子,池在算好數目去結賬,他則捧着碗和蘇見微在原地等待。正無所事事時,幾句居民間的閑言碎語飄過來。

“……真的麽?這麽可怕?那沒事吧?有沒有出人命啊。”

“據說是沒有,我隔壁家那女婿昨兒半夜,還睡着覺呢,穿上衣服就出去抓人了。後來兩三點報平安說,沒事,也沒出人命。就是入室搶劫,那個毛賊帶了刀子,被屋主發現之後铤而走險,打起來了,幸好警察到的早。”

“天哪,最近哪裏都不太平,我老家最近也有闖空門的事兒。唉,幸好是在城西,離咱們這還有段距離。”

“也不是很遠,就在斜陽胡同,晚上還是要多檢查幾遍門窗,哎?最近街上賣狗的怎麽都不見了?本來買只狗來看門,多少也安心一點。”

“斜陽胡同?難道是以前谷家班,谷班主|住的那個胡同嗎?”

“啊,就是他!剛剛一直沒想起來,就是谷班主的兒子――”說話的婦人突然噤聲,看着她面前突然出現的、神色凝重的池逾,結巴道:“池少爺,怎、怎麽了?”

池逾蹙眉問道:“你剛剛說什麽?什麽入室搶劫?能說清楚一點嗎?”

他不免有些無禮,但因為眉眼間濃重的擔憂與戾氣,容易讓人忽視掉別的。婦人早聽聞池家新請的家教老師姓谷,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那個谷班主的兒子,于是體諒道:“昨天晚上,住在斜陽胡同的谷班主家進了賊,半夜打起來,叫了警察。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我隔壁那女婿在警察局工作,才只知道個大概。”

“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婦人似乎對池逾焦急的臉色有些驚訝,道:“應該還在警察局吧,要做筆錄什麽的……”

池逾道:“多謝。”

回到池家,池逾直接去房間換衣服,再出來時手裏拿着車鑰匙。經過正廳時,池在和蘇見微起身,池在擔憂道:“哥哥,早飯多少吃一點,墊一下也好,路上能吃,不耽誤時間。”

蘇見微像模像樣地說:“幫我向Angel帶去最真摯的慰問。”

池逾在他們兩人頭上一人摸了一下,算作安撫,然後轉身就走,背影匆忙得簡直有些可疑。

警察局離池家不是很近,開車也要小半個時辰,出門時還是天色蒙蒙,到達後已經天光大亮,日影高懸。池逾拔了鑰匙下車,沖進警察廳,抓着個人劈頭蓋臉地問:“谷蘊真在哪?!”

那是個值班的民警,認得在本地頗負争議的池逾,看清楚臉後,答道:“谷蘊真?是昨晚報案的那個人吧……他做完筆錄好像暈過去了,傷口失血有點多,我們這一個警察就把他送到醫院去了。”

池逾腦子一蒙,幾點斑駁的血色在他腦子裏飄灑起來,他又問:“哪家醫院?”

民警道:“應該是第一中心醫院……”

他話音未落,池逾已經轉身出去了。

總說緣分未到時便盡是錯過,池逾還不信。今兒卻徹徹底底地體驗了一回什麽叫無緣對面不相識,他從早上五點到下午五點,從池家跑到警察廳又跑到中心醫院,愣是跟谷蘊真完美錯過,一面都沒有見到。

他原本心中憂思,經此一磨,乘着暮色都沒了脾氣,把車開到斜陽胡同口,坐在最近一戶人家門口的小板凳上等人。那人家有個穿汗衫的老頭,搖着扇子道:“年輕人,你等誰啊?”

“谷蘊真。”池逾說,他發現念這名字,好像可以緩解一點過火的擔心,于是在心裏重複了一遍。

“哦哦,原來是蘊真的朋友啊。”老李看了看他,又說:“他家昨夜進了賊,大半夜的也不安生,鬧到淩晨才沒動靜,蘊真跟去警察局錄口供了,你得再等會。”

池逾便慢慢點頭,聽老李搖頭晃腦地繼續說:“那個毛賊最近總在胡同裏徘徊,估計是早就盯上了家裏人少的人家,啧。他還以為咱們蘊真是只小白兔,不知道人家長得文弱,揍起人來可一點都不像個娘們。”

池逾睜大眼睛,老李便笑道:“蘊真是把那人押到警察廳去的,你別擔心,他沒大事。”

池逾便好像微微松了一口氣,但依舊挂心,盯着胡同口。等到那個身影在遠處終于出現,他覺得自己不知道在哪裏雲游的心髒總算是跌跌撞撞地落回了胸腔裏。

谷蘊真許是遠遠地便看見了那輛車,所以早就知道池逾在這裏,只是還在奇怪原因,眉頭微皺。他走到那顆大樹下,就見池逾闊步朝自己走來,那張俊氣的臉上沒了微笑,氣場竟強得令人畏懼。

“你怎麽……”

“你去哪了?!”

兩人同時開口,話音糅在一起,到底池逾更強勢,氣急敗壞的語氣占了上風。谷蘊真觑他的面色,回答說:“我去你家告假,不能無端曠課啊。”

池逾上下将他盯了一會,居然沒發現傷口,但是谷蘊真手裏提了一袋子的傷藥。他一言不發地接過塑料袋,谷蘊真莫名被他略顯陰沉的氣場震懾住,沒有再試圖說話,領着他往家裏走去。

谷蘊真的小四合院住了很久,院子裏擺了許多盆栽花卉植物,原本春季裏百花含苞,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現在花盆卻被打翻幾個,橫在石板上,泥土四灑,一片狼藉,看着十分不美觀。谷蘊真沒來得及收拾,歉意地笑了笑,說:“我家原來是很整潔的。”

池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裏很是複雜,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原本沒看到谷蘊真的時候一直在憂心忡忡,怕他這裏不好那裏不好,現在見到了,他卻似乎什麽都不能說。

好在谷蘊真變得善解人意,并沒有追問他為什麽來這裏。他打開電燈,把傷藥放到木桌上,坐在那兒,微微垂睫,将外頭一件薄外套脫了,右手臂袖子上幾道血痕便觸目驚心地撞入眼中。池逾目不轉睛地看着,谷蘊真從一邊翻翻找找,拿出一把剪刀,擱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谷蘊真看着池逾的眼睛,眸中微動,請求道:“池逾,幫我剪一下袖子吧。”

在醫院時護士只是剪掉了受傷那部分的布料,方便包紮,但他現在要換衣服,直接脫不方便,這件衣服反正也不能再穿,索性就剪掉。

池逾眼中輕震。不知為何,谷蘊真眼中有不明顯的笑意蕩開,他道:“我一個人畢竟不好換衣服,牽動傷口又疼。趁這會兒你還在,就請幫我這個忙吧。”

他坐在前頭,側過身去。從池逾的角度,可以看到谷蘊真後衣領裏的一點白皙皮膚,他的後背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展露在池逾視野裏,線條優美,腰部下陷得分明。池逾不熟練地拿着老式剪刀,刀刃抵住谷蘊真的衣擺,剪下一刀。

池逾聞到若有若無的淡香,清新得像露水,又有些令人聯想起倚水而生、随風拂動的蘭草。這氣味混着衣料被裁開的聲音,莫名令氣氛含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襯衫全部剪開時,他放下剪刀,與谷蘊真對視的眼睛裏有些恍惚,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谷蘊真好像也有些難為情,輕聲說:“你讓開。”

池逾才發現自己一直堵在人家面前,于是悻悻退開。谷蘊真便起身,将碎成幾條的衣服随手脫下,并不亂丢,擱在衣架上,便打開衣櫃找替換的衣服。

他的背白的紮眼,池逾覺得衣櫃那邊好像長着一雙美杜莎的眼睛,蠱惑人去看的同時,又讓人極為畏懼看到的後果。

幸好谷蘊真很快随便扯了件寬松的衣服套上了,解除了這場砸到池逾頭上的美杜莎的災難。

他走回來,面色略顯蒼白,池逾不由想起那些“失血過多”、“暈過去”的話,蹙眉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現在受了傷,一個人在這裏是不是有點不方便?”

谷蘊真把受傷的右手伸出來給他看,繃帶從小臂一直裹到肩膀,看不出有幾處傷,只是隐隐透着血色。他說:“只是被美工刀劃了幾道,不礙事的。”

“不礙事?你換個衣服還要我幫你,這也能叫不礙事?你這地方又被弄得亂七八糟,難不成你拖着斷手凄凄慘慘地一個人收拾?要是又有人見你虛弱,趁人之危上門來行兇作惡呢?你當如何?”池逾說起話,精神都回來了,他振振有詞道:“不如你去池家住幾天吧,就住到傷好。你知道我們池府別的不多,房間和飯碗尤其多,這才叫不礙事兒。”

谷蘊真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仿佛自己已經半身不遂,微微張口:“啊?”

“啊什麽啊,我今天差點沒吓出心髒病。”池逾起身,确認谷蘊真沒有事,他這才終于把一天的擔驚受怕都換成趾高氣揚,重新變成那個生龍活虎、無惡不作的池大少爺。

他回過頭,對呆在原地的谷蘊真道:“別的過幾天搬,你人現在就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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