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節

賴性已經被很多醫院淘汰不用了 —— 他一步邁上去找準沈寅川靜脈的位置就一針推了進去。

這一針劑量很大,沈寅川狂躁了不久就語言功能失調,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半昏半睡地倒了下去,民警将他丢在地上,略顯鄙夷又嫌麻煩地看了半眼,問淩辰南:“沒事兒吧醫生?”

淩辰南摸了摸應該是腫起來了的顴骨和下巴,說:“皮肉傷,不過他……咳咳,是回不去了。”

一個民警說:“出了這種事,減刑估計要泡湯了。”

另一個說:“煩死了,又要寫報告,醫生您到時候也幫幫忙。”

淩辰南說:“這是自然,不過……他這不是減不減刑的問題,他……咳咳,有相當嚴重的精神問題以及反社會傾向,毫不避諱出獄後會繼續犯案并以此為樂,還為此感到,咳咳,感到興奮,他必須要轉移到專門的精神病院或精神病監獄關押,直到病情好轉為止。”

兩個民警都有些發愣,許是以前沒遇過這種情況,彼此對視了一眼。年紀稍大的一位對淩辰南說:“這些我們不懂,您是專業的,就麻煩您跟上面交代了,我們現在先把他帶下去。”

淩辰南說:“不要把他在和別的犯人關押在一起了,危險。”

那民警點點頭:“這是肯定的,先關在禁閉室,之後再看看是先送回他原本的監獄,還是按照您說的……”

另一個說:“估計程序又要走好久。”

淩辰南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們連忙一左一右架起沈寅川拖了出去,交代走廊盡頭的同事來帶淩辰南去醫務室。

于是,淩辰南這一天後面的安排的診療全都取消了,而他在咨詢時被犯人襲擊的事也在短短一個下午傳遍了全出監教育中心。

【第三十一周·周五·續】

出監教育中心的領導動作很快,淩辰南還在上藥呢,一個自稱教育中心辦事處主任的中年男子就出現在了醫務室。

淩辰南不是教育中心的員工,是外聘醫師,而且來自于業內名頭不小的私人診所,在他們這受傷了,事情可大可小。

淩辰南其實傷勢不重,但青青紫紫看着十分駭人,又被一層碘酒一圈紗布得包裝起來,那主任一進門臉就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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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醫務室裏另一個醫生使了個眼色,對方就了然地出去避嫌了,中年男人坐在淩辰南對面的病床上,直切主題,大包大攬了一遍過錯,并保證中心一定會對他的傷勢和醫藥費負全責。

淩辰南擺擺手,說話聲音還有點啞:“這不能怪你們,鑒別犯人的心理狀況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接這份工作的時候,我也充分理解這裏面的風險。” 他十分冠冕地說着交際之詞:“心理治療裏面,我們都希望咨詢者能夠保持最放松、最自在的情緒,所以我也理解不給犯人戴手铐的決定。但是,送到我們專業心理醫生這邊的犯人都還是有過暴力犯罪史的危險分子對吧,那情況畢竟還是不一樣,今天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別的醫生受傷,而且…… 幸好咱們民警同志進來的快,不然稍有差池,可能就不只是皮肉傷了。”

官僚最讨厭和有資源的知識分子打交道,那主任立馬顯出頭疼的樣子,但依舊禮貌十足地點頭說:“确實是我們考慮不周。”

“不過,發生了這種事情,也不全然是壞事,” 淩辰南慢慢将挖好的坑填起:“我們能早早地發現了犯人的精神狀況和危險程度,沒有将他放歸社會傷害別人,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也算是咱們中心盡到了職責。”

那主任有點鬧不穩淩辰南的意思,只是順着說:“說的也是,焉知非福,得虧了醫生您盡早發現。”

淩辰南繼續說:“盡早發現還要及時處理才行,我們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犯人,而是一個需要幫助的病人,這種狂躁、暴力、分裂的嚴重精神疾病患者,又屢次出現傷害他人的情況,需要及時隔離并就醫治療,暫時不适合集體生活。所以我建議盡快聯系他原本的關押監獄,進行轉移,我會負責出示他的精神診斷書,建議他轉到第三精神病院進行關押,關于手續的落實還要麻煩主任你們了。”

主任靜靜地吸了一口氣 —— 衆所周知,精神病院是進易出難,坊間也有不少公立精神病院傳聞 —— 缺乏人手、于是為了方便管理而給病人服用大量精神麻痹藥劑或穿束身衣,甚至還有傳說對病人進行腦蛋白切除手術以試圖更正他們的異常行為。但流言畢竟是流言,跟眼前的麻煩相比根本不值得考慮,而且像這種不穩定的炸彈 —— 于他管理和公關的角度而言,送走到精神病院确實是最佳選擇。

于是兩人又聊了兩句,意見達成一致,互相握了握手,心裏都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主任離開之後,淩辰南頭靠在枕頭上睜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沈寅川确實是個人渣,也确實具有反社會人格和再次暴力犯罪的潛質,但自己的行為也是不折不扣地越界了,他不但有違醫德沒有幫助他解決心理問題、反而故意朝惡性地方向刺激了他,而且還利用職權誇大了他的病症,可能害他以後在精神病院永無天日。

這種事情一旦曝光,自己的職業生涯也算是走到盡頭了,所幸也可悲的是,沈寅川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家寡人,是一個沒人在意的階下囚。

但是他不後悔,淩辰南想,我不後悔,雖然我是錯的。

這時候,他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憊襲擊了他—— 這麽多天來,他一直處于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态不說,也無時無刻不對自己這偏激的抉擇感到強烈不安。如今塵埃落定,他反而萌生了自暴自棄的頹喪想法 —— 反正木已成舟,說什麽也晚了。

同時,他也覺得很無力、很孤獨,沒有任何人能夠分攤自己的壓力和痛苦,沒有任何人能夠平複他的掙紮和罪惡感。

聽見門口有動靜,淩辰南才又坐直身子、收拾好表情 —— 醫務室的值班醫生回來了。淩辰南站起來打了個招呼,随後神色平靜地離開了出監中心,一路不作停留地回到了自己下榻的酒店。

明明家就在城那頭,但此刻卻感覺格外地遠。

他站在浴室裏,對着鏡子拍了幾張照 —— 本來只是淤青的傷處因為上了有顏色的藥酒而顯得更加驚心動魄,他呲了呲牙,有點痛。

又嘆了口氣,淩辰南脫光衣服洗了個澡,熱水流過傷處火辣辣得,但他也沒管,圍了一條毛巾就走了出來,翻出衣服兜裏的手機。

他端着手機看了很久。

我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他對自己說,無聲地演練了好幾遍對話、确定自己應該不會露出不良情緒後,他才按下了撥號鍵。

“喂?” 白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來。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剎那,淩辰南握着電話的手忽然難以自禁地顫抖了起來,好像所有的情緒才忽然一下回到了他的身體裏。那些憤怒、緊張、害怕、自責一股腦地湧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充盈了他的毛細血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沒覺得有任何一絲氧氣進入他的肺裏,好像陷入了一個水流湍急的巨大漩渦,他神志不清、頭暈目眩,迅速下沉。

電話那頭的人莫名奇妙,不耐煩地又“喂” 了一聲,說:“淩辰南你有病啊,打電話又不說話,不說話我挂了啊。”

飛速旋轉的水流停止了,淩辰南忽然感覺自己回到了地面上,他睜開眼睛,一頭冷汗,開口問:“蜂鳥?”

“幹嘛。” 蜂鳥咋咋呼呼地答應。

淩辰南有點發愣:“你,怎麽是你,你在幹嘛?”

“關你屁事啊,” 蜂鳥答:“你聲音怎麽了,好難聽。”

淩辰南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但表情卻難看得像哭,蜂鳥嫌棄的聲音傳過來:“神經病啊,笑毛線笑,你嗓子怎麽啞了,唯一一個優點也幾把沒了。”

淩辰南忽然就平靜了下來,他好像睡在了一個剛剛退潮的沙灘上 —— 潮濕黏膩的感覺還很鮮明,但深知危險已經過去。

他咽了咽口水,說:“你又罵髒話,回來收拾你。”

蜂鳥提高嗓門:“你!”

淩辰南向後仰倒在床鋪裏,閉上眼睛輕聲說:“原來你之前覺得我聲音好聽啊。”

蜂鳥大嗓門地說:“你有病啊!惡心死了,我挂了!”

淩辰南不說話,蜂鳥也沒挂電話。

兩人舉着電話默不作聲,久到不确定對方是否還在,但又從沒懷疑過對方是否還在。

淩辰南說:“蜂鳥,我們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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