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酒館大廳人聲鼎沸,二層樓梯邊的房間裏卻彌漫着不祥的氣息。
死靈師黑松癱坐在地上,冷汗在他額頭上慢慢凝結,從慘白的粉底上滑過一道道水跡。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您是……一頭遠古亡靈惡魔龍!”精靈已經道歉了三次,連古精靈語口音都忘記裝了,“我還以為您只是個平凡的術士,也是去找我導師要錢的……”
骸骨大君消去人類外形,露出了黑色鱗片皮膚和惡魔彎角,此時他的面部不是人類骷髅狀,而是呈現出縮小版龍頭骨的外形。和之前的縮小版龍翅膀一樣,這是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它們和龍一點關系都沒有,被塑造成巨龍風格完全是出于大君的愛好。
僞裝成“遠古亡靈惡魔龍”的骸骨大君冷笑一聲:“你們這些精靈真是恬不知恥,都一把年紀了,還好意思向只有八十多歲的人類伸手要錢……好吧,也許你的導師就願意養你,我管不着,但你的種種行為已經打攪到了我的……我的柯雷夫,這我可就難以容忍了!”
柯雷夫是伯裏斯現在的假名。黑松沒有刻意記這個名字,但還是一下就想到了塔裏的年輕人類法師。
“對不起!”黑松第四次道歉,“我錯了!我不該把他的身份透露給外人!不過……他與公主的傳聞真不是我說的!我根本沒往那個方向想!”
“你的導師不在塔中時,柯雷夫就是塔的代理主人,如果你再為柯雷夫徒增煩惱……呵,那時候,就算是伯裏斯來為你求情也沒用!”
“我懂我懂,我會對朋友說明真相,争取恢複柯雷夫先生的名譽……您看這樣行嗎?”精靈說着說着都快哭了,“或者您告訴我該怎麽做,我一定會做到!請您……請您放了奧吉麗娅吧,她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和我才認識不久……”
骸骨大君聽得特別滿足。他躬下身,用散發着邪惡氣息的龍頭靠近精靈,以低沉而充滿威脅性的聲音說:“精靈,看來你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如果你只透露了柯雷夫的身世,那充其量也就是給伯裏斯增添一些煩惱而已,可如果你透露了我的存在……你會給那座塔帶來毀滅!”
黑松當然不希望這種事發生,他還想繼續回去要錢呢。“我明白!完全明白!”他不停點頭,“我當然不知道您的身份!只知道您只是一位偉大而睿智的術士……”
骸骨大君冷哼一聲,轉身拉開木門。背對黑松的時候,他的面孔已經又變回了人類模樣。
“很好,記住你的承諾。我還要去保護我的柯雷夫,就不再和你浪費口舌了。你的女朋友在酒館後街上,去吧。”
摔上門之後,洛特匆匆跑下樓,拉起悶坐在大廳裏的奧吉麗娅,從通向後廚的小門來到酒館後街。奧吉麗娅茫然地看着他,他指向牆邊的柴火堆:“躺在那。”
奧吉麗娅飛速領會了主人的意思,縮在柴火堆旁邊立刻進入了神情恍惚可憐兮兮的狀态。骸骨大君滿意地點點頭,閃身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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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琳娜逐漸轉醒,伯裏斯的體力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他下樓準備和法師海達回賓客區,剛走進花園,夏爾竟然追了出來。海達知趣地走到了遠處,留下親王之子和伯裏斯談話。
高大的少年騎士向法師低頭:“閣下!我是來……道歉的。”
“你并沒有做什麽錯事,為什麽要道歉?”
“我必須誠實。不僅是對他人誠實,更重要的是對自己誠實。我要向您忏悔,之前我聽信了謠言,一心以為您是艾絲特琳殿下的……情人。我認為死靈師不可能具有高尚的品格,不可能願意無償地幫助他人,并認為艾絲特琳殿下完全是出于私情才讓您來處理此事……閣下,我錯了,您是一位優秀而正直的法師,您救了我妹妹的命……”
伯裏斯笑着擺擺手。我當然不是“無償”幫助你們,只不過是沒有當面伸手管你要錢而已。不管夏爾之前在想什麽,只要他不說,別人就永遠也不知道,而夏爾竟然特地跑來道歉……真是好久沒見到過這麽淳樸的孩子了。伯裏斯有點想伸手摸摸這年輕人的頭,但夏爾太高了,他知道自己摸不到,就沒有多此一舉。
“我的聲譽無關緊要,但這則流言對公主殿下的傷害太大了,”伯裏斯說,“我與她只是因為導師伯裏斯才見過幾面,除此之外,我們并無私交。我聽說艾絲特琳殿下年少時曾經身染重病,是我的導師救了她,她到現在還記得這份恩情,所以才經常去探望年事已高的導師。雖然我不知道她平時性格如何,但單憑這一點,我想她必定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公主。”
夏爾頻頻點頭:“是的!是的!您說得對!這樣一位品行高尚的公主不該被惡毒的謠言傷害!雖然我不能管束所有人……但将來如果有人對我講起謠言,我肯定會用事實駁斥他!”
伯裏斯微笑颔首,剛要離開,少年騎士又叫住了他:“那個……閣下,我能不能以私人的立場問您一件事?”
“請講。”
“這可能會冒犯您,請相信,我只是想尋求答案,而不是想諷刺挖苦您。”
“請問吧,我不會誤解的。”
夏爾花了幾秒組織語言,臉上有點發紅:“是這樣的。我小時候有個歷史老師,他曾經是奧塔羅特神殿的神職人員。他一直教育我要遠離施法者,特別是死靈師。後來,我父親在落月山戰役時與施法者合作,其中就有個精靈死靈師;我哥哥現在是文職官員,其實他曾經去希爾達教院進修過兩年,那是個到處都是法師的地方……”
伯裏斯默默點頭。他當然知道希爾達教院,教院位于大陸東海岸,以開創者命名,是十國邦聯內僅有的兩所奧術學院之一。伯裏斯不僅是那所學院的挂名客座教授,還是幾大校董之一。
少年說着:“我哥哥不是法師,只是學了一點魔法基本原理。但這段進修的經歷好像改變了他。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探望那位歷史老師,沒想到他倆聊着聊着竟然吵了起來。老師畢竟是長輩,我哥哥沒有堅持自己的觀念到底……總之,我哥哥認為法師和士兵沒什麽不同,他忍不住為死靈師辯護,而我們的歷史老師無法容忍這一點。”
你哥哥叫諾拉德,比你大十歲,人緣特別好……伯裏斯記得那個貴族孩子,他沒教過他,但聽說過那孩子在教院裏的種種作為——諾拉德根本不是來學法術的,他簡直是專門來影響別人學習的,他在教院進修的兩年內招蜂引蝶勾三搭四,引起了數次愚蠢的鬥争,導致三女兩男共五位學徒因互相妒忌而大打出手……這五個人裏好像有兩個或三個是專攻死靈系法術的。諾拉德會為死靈師辯護,多半只是為了維護一下他的前任女友和男友。
“我只是想問您,”這時,夏爾接着說,“您究竟為什麽要做法師呢?尤其……您還是個死靈師……看起來您和我年紀差不多,您怎麽會走上這條路……”
伯裏斯想了想,問:“你應該聽你哥哥提起過關于死靈術的事吧?就算你哥哥為它辯護,他肯定也承認死靈術中有很多東西挺惡心的,是不是?”
“是的……”
“比如墓地的荨麻,被焚燒過的蝙蝠,混入藥劑的人血,未能活着出生的胎兒,甚至屍油和幾百年前的骨頭……”在伯裏斯說着的時候,夏爾已經滿臉不适了,“先不說這些,我們可以先看看死靈法術能幹些什麽。有些法術能快速殺敵,有些法術能造出無生命且無所畏懼的戰士……還有些就更巧妙了。夏爾爵士,你們的軍隊中有沒有人因為實戰或訓練而受傷啊?”
“這個當然有。”
“比如從馬上摔下來,磕斷了門牙?”
“真的有這種情況!上個月我的小隊裏就有人磕碎了牙齒,雖然不是因為騎馬……”
伯裏斯笑道:“你應該知道,成年人的牙齒一旦缺損就再也恢複不了了。而現在有這麽一種死靈系法術,它能夠催生新的骨骼并進行塑形,一位訓練有素的死靈師能夠讓人重新長出牙齒,再用法術把新牙塑形成适合當前口腔結構的樣子。這枚新牙是真正的牙齒,不是金屬假牙或者幻術,而且整個施法過程不會給受術者帶來任何痛苦和危險……這法術是不是很方便?”
“确實……”夏爾回憶着那位隊友的嘴巴,十七歲就缺了門牙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伯裏斯又說:“不過,這法術并不是只能幫人長牙。如果用不同的方式來施展,它也可以用在戰鬥中,用在暗殺中。死靈師可以在幾分鐘內讓敵人的骨骼膨脹或塌縮,或者讓它們刺破動脈、穿透皮肉……”
年輕的騎士渾身都僵住了。他不禁後退了一步,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法師一直氣質溫和,現在卻突然變得十分恐怖。
“別擔心,現在沒人會這樣施法,”伯裏斯說,“其實殺戮用法才是此法術的基礎版本,而用它給鹿長角、給人長牙、給兩腿長短不一的人重新發育……這都是近百年內的死靈師們研究出的新用法。奧法聯合會禁止了它的殺戮版本,禁運了殺戮版所必需的某件材料,正規的死靈學派導師也不會向學生教授殺戮版本的用法。夏爾爵士,如果有機會讓你的朋友重新長出門牙,你願意嗎?”
“這個……當然願意了。”少年吞吞吐吐地說。
“如果未來有敵人入侵薩戈,而你力量強大,可以馳騁殺敵,橫掃戰場,保證己方全身而退,還能讓敵軍再不敢犯……你願意用這力量迎戰嗎?”
“我願意。”
“那麽,如果落月山脈維持和平,獸人和蠻族再也不翻越落月山脈了,這時有人叫你專程闖進獸人村落殺光所有男女老少,連剛出生的嬰孩都不得放過,你會去做嗎?”
“不會!”夏爾大聲說,“軍人保家衛國,但絕不濫殺無辜。我也知道,确實有些部隊會在戰争中做出一些堕落的、有違榮譽的事情……但我肯定不會這麽做!無論是領地騎士還是神殿騎士,我們都不會!”
伯裏斯贊賞地看着他:“你問我為什麽要做死靈師,還疑惑你哥哥為什麽為死靈師辯護,你這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君在吓唬孩子,法師在教育孩子……
順帶那個落月山脈将來會是一個副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