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爾思索了片刻,再次颔首:“我懂了。閣下,我要再次向您致歉。您說得有道理,真的……雖然您很年輕,馬奈羅老師很年長,但我還是覺得您的看法更……”
突然聽到某個名字,伯裏斯一驚:“馬奈羅?”
“哦,就是剛才我提過的歷史老師,”夏爾說,“他年輕時是個神殿騎士,年老退役後當了教師。馬奈羅老師很敵視施法者,特別是死靈師,有時連我父親也覺得他太頑固,而他認為我父親的領地騎士們都缺失信仰……”
“馬奈羅……”伯裏斯輕輕重複着這個名字,“神殿騎士馬奈羅?他是俄爾德人吧?他服役的地方是大陸北方的奧塔羅特神殿教區,一個被稱為北星之城的地方……”
“您也認識馬奈羅老師?”夏爾有些吃驚。
伯裏斯嘆口氣:“不,我當然不認識他……是我的導師提起過他。現在他應該……大概也有八十歲了?”
夏爾搖搖頭:“馬奈羅老師在三年前過世了。雖然他的部分思想比較極端,但總體來說,他是個很淵博也很負責的老師。”
伯裏斯有些恍惚。他怕這個少年看出什麽,就催促他趕緊回去照顧妹妹。少年剛才聊得太專心,一經提醒才想起妹妹,他立刻鞠躬向伯裏斯告別,沿花園小徑一路小跑。
按照流程表,宴會應該已經開始了,但現在宴會廳大門緊閉,據說餐臺也還未完全準備好。顯然皇宮內出了一些小插曲,延誤了安排好的流程,賓客們在休息區和花園長廊裏到處閑逛,互相傳播着各種版本的小道消息。
回去的路上,伯裏斯一直有點出神。法師海達沉默地在前面為他帶路,沒有多問他關于塔琳娜或者夏爾爵士的事。盡完帶路的職責後,海達多看了伯裏斯幾眼,終于忍不住說:“閣下,原諒我。您和夏爾爵士的談話……我聽到了一小部分。”
“這有什麽可道歉的,我們又沒談什麽機密的事。”伯裏斯搖搖頭。
海達微笑着:“您不愧是伯裏斯閣下的學徒。您說的那些話……很像他老人家。”
“他确實是這麽教我的。”伯裏斯尴尬地回答。
海達離開後,伯裏斯一直坐在長廊石凳裏發愣,直到有人從後面戳了戳他的背。他回過頭,洛特蹲在香水月季叢裏,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伯裏斯忍不住問:“您在等什麽?”
“我還以為能吓你一跳……”洛特有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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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伯裏斯慢慢轉回身,“好吓人啊……”
洛特鑽出花叢,跨坐在長廊石凳上:“你也太敷衍了,沒吓到就說沒吓到……對了,你聽說沒有,你的好學徒抓到了一群刺殺親王的刺客!”
“艾絲缇抓的?”
“當然不止她一個人。我剛剛回到皇宮,聽崗哨裏的衛兵聊天說了整件事……親王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要親自審問送榴蓮的果農和商人,原本這些人根本不該進皇宮,而親王的衛隊專門把他們帶進來了……”
“然後,商人是刺客假扮的?”
“對!”洛特一臉興奮,“你真聰明,不愧是法師。真正的果農和商隊送完物資就離開王都了,而有一批刺客正在想辦法混進皇宮,這時,塔琳娜被榴蓮紮暈的消息傳得全城皆知,這夥刺客立刻想到,親王必定不會放過運送榴蓮的人,他們借這機會扮裝成那批商人,專門等着被親王審問。你叫公主去查看榴蓮,結果公主遇到了這批即将被審訊的‘果農’。”
伯裏斯想了想:“艾絲缇倒是挺厲害的,但她不可能獨自對付這麽多人……而且她還得随時留意不要被人發現法師身份。”
“當然不是她親手抓的刺客,”洛特瞥了一眼花園遠處的角落,“看見那些穿黑祭袍的人了嗎?”
“奧塔羅特神殿騎士?”
“對,他們都是奈勒爵士的人。事情是這樣的,那夥刺客有個內應扮裝成了士兵,內應擅自離崗後,他的隊長在到處找他,這個異常情況引起了奈勒爵士的注意,他向那隊長詢問情況,并打聽到了親王要審訊果農的事。可能他比較有戰鬥經驗什麽的吧,他覺得事情很可疑,就帶着神殿騎士到處搜索,然後在公主的協助下捉住了那夥刺客。親王的侍衛和文書員受了傷,親王本人沒事。”
“他們為什麽要殺親王?”伯裏斯問,“而且他們為什麽不在北方動手,專門到王都來動手?親王一家住在路上時、在郊區行宮時安保更差,應該是刺殺的好機會,他們何必非要跟親王一起進皇宮?”
洛特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現在肯定在審問刺客,估計刺客還沒招供……我好想去看啊!伯裏斯,你和公主那麽熟,能不能讓我去旁觀一下審訊過程?我好想看!”
“公主又不管審問,”伯裏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再說了,您看那個幹什麽?那又不是馬戲表演,沒有什麽觀賞價值。”
“我一直對人類的刑訊文化非常感興趣。”
“暴力不能被稱為‘文化’。而且打人是很沒效率的,據我所知,現在薩戈的情報機構能不打人就不打人,他們會先懷着合作的誠意和犯人聊一聊,如果實在聊不出來情報,就上吐真劑。”
“吐真劑?”
“對。并不是那個讓人變得傻乎乎的迷幻藥,它是一種魔法藥劑,能讓人精準地回答問題。”
洛特挑挑眉:“我猜猜,一定又是你的工廠做的。”
伯裏斯點點頭:“是的。而且專供薩戈,不做外銷。”
洛特感嘆着:“真神奇,雖然沒有嚴刑逼供,但是我更想看了……”
“真的沒什麽可看的……”
正說着,宴會廳大門打開了。動人的弦樂飄了出來,列隊的侍者開始邀請賓客進入。皇室成員們很晚才出現,他們之中能夠面帶自然微笑的只有小塔琳娜一人,其他皇室成員都像艾絲缇一樣繃着臉。只有與人交談時,帕西亞夫婦才會勉強擠出笑容,而蘭托親王則一直死氣沉沉地坐在一邊,連食物都沒吃下去多少。
王後進行了一小段講話,然後貴族們輪流對她獻上祝福和禮物。輪到伯裏斯時,他以“學徒柯雷夫”的身份向王後獻上了“法師伯裏斯·格爾肖”的禮物—— 一條附有防護魔法的太陽石項鏈。它可以讓佩戴者不受瘴氣與毒物的侵害、不被極寒與熾熱所傷,還可以建立身體磁場平衡、保養皮膚延緩衰老、消除疲勞幫助睡眠……
帕西亞夫婦從伯裏斯那裏收到過很多禮物,每一件都非常讨他們歡心。王後戴上了項鏈,還允許“學徒柯雷夫”吻了她的的手背。
伯裏斯回到座位上之後,洛特貼過來小聲問:“你那項鏈的前幾個魔法效果我懂,最後的那些是怎麽回事?建立身體磁場平衡、保養皮膚延緩衰老、消除疲勞幫助睡眠……”
“當然是假的了。”伯裏斯笑笑。
“難道她感覺不出是假的嗎?”
“我也經歷過她那個歲數,我知道這年齡的普通人都在追求什麽。”
“你呢?”洛特問,“當年你就不追求養生美容什麽的嗎?”
“不追求。”
“怪不得你後來一臉老人斑,而且完全沒有頭發了。”洛特拍了拍法師的肩,還憐惜地捏起了一縷亞麻色發絲。
伯裏斯正叽叽咕咕地和洛特廢話時,帕西亞王和蘭托親王正遠遠看着他,低聲議論着什麽。
剛才“學徒柯雷夫”獻上禮物時,帕西亞王看到了他手上的紅玉髓戒指。國王與老法師有很多年的交情,他知道伯裏斯不會輕易把這戒指借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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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年前的寒冬。
從平原進入霧凇林後,伯裏斯一直在留意四周,生怕有怪物突然竄出來。他的擔心并不多餘,伊裏爾導師死後,很多異怪實驗品都掙脫了控制,騎士們已經把塔內的異怪清理幹淨了,但平原和森林裏還有好幾個實驗地點,這些地方的怪物很可能蟄伏在迷蒙的風雪中。
他把這份擔憂告訴了走在囚車邊的騎士。那是個面帶稚氣的少年,他胸口的徽章與其他騎士不同,大概他還只是個見習神職者。
少年跑到隊伍前面,對帶隊的騎士轉述了伯裏斯的話。回來之後,少年的面色比伯裏斯還緊張:“坎特大人說我們可能一直在被什麽東西跟蹤着……沒關系,我們都做好準備了,對方也只是在試探,他應該不敢輕易靠近我們。穿過樹林後就好了,視野會開闊很多。”
幾小時前,伯裏斯覺得在騎士列隊的末尾有個人跟着他們,現在那人的身影卻不見了。他不知道少年騎士說的跟蹤者是不是那個人,如果不是,那麽現在跟着他們的又是誰……或者,是什麽東西?
“先生,我可以施法嗎?”伯裏斯問。
少年驚恐地看着他:“當然不可以!”
“如果你們允許,我可以施法偵測出周圍是否有危險,這樣你們就可以提前做準備了。”
“不行,這絕對不行,”和伯裏斯說話的時候,少年騎士望着前面的支隊統領,“你別想着施法了。你開始念咒的一瞬間,我們就不得不把長矛伸進囚車。好了,別那樣看着我,如果你不想被折斷手指再押送,就別想施法的事了。”
伯裏斯沮喪地低下頭,少年騎士壓低聲音說:“這是為你好,只要你表現得順從一些,路上別用任何法術,将來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向神殿給出有利于你的證言……對了,你好像叫伯裏斯·格爾肖?”
伯裏斯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少年又說:“我叫馬奈羅,是俄爾德人。你肯定看出來了,我比一般的西北人矮很多。”
“你還會長高的,”伯裏斯說,“俄爾德人也有超過六英尺的,我見過。”……在高塔的地牢裏見到的。最後這句他沒敢說出口。
“但願我還會長高吧。”少年騎士笑了笑,似乎很高興能讓囚車裏的法師放松些,“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你家在哪裏?”
伯裏斯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的故鄉是哪裏,從記事起他就跟着幾個成年人為伊裏爾服務,直到伊裏爾發現他的天分,讓他從仆人變成了學徒。
他的“家”只有雪原上的高塔……不知此時它是否仍在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