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白
裴琰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救命的恩公!
他幾步走到蕭惕跟前,“恩公!當真是你!這幾日我日日都在尋恩公,卻沒想到恩公竟然在國公府!”裴琰看看蕭惕,再看看忠國公,一雙眸子星亮,“我真是太笨了!恩公姓蕭,如今國公爺又擺了這般盛大的認親宴,我怎麽沒有想到呢!”
裴琰性子豪爽,見到蕭惕一時激動,便也顧不上別的,當下回頭道,“母親,妹妹,這位就是在青州救我性命的恩公,實在是太巧了!我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國公爺之子,母親,我們等了這麽久,恩公竟就離我們這般近!”
私生子的身份尴尬,元氏本對這位三爺存觀望之心,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位蕭家新三爺,竟然是救了自己兒子性命的大恩人!
瞬間,元氏心中芥蒂全消,動容上前道,“原來救了琰兒性命的便是你,琰兒說不知你身份,我還怪他,沒想到你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知道了恩人的身份,雍王打啞謎、宮裏吩咐認親宴,這些詭異之處都得了解釋,裴琰和元氏喜不自勝。
只有裴婠還呆站在原地。
活閻王成了國公府的私生子,還救了他哥哥的性命!
她等了這麽多日的滿懷感激的人,就是在夢裏拿滴血之刀欲要她性命之人!
裴婠不敢置信,卻又深知眼前并非幻夢,她滿是驚惶不定的望着蕭惕,想到夢裏的場景和前世蕭惕的惡名,怎麽都邁不出往前的步子。
裴琰回頭看她,“婠婠,你怎麽傻站着——”
裴琰的話喚回了裴婠心神,怕露出破綻,她忙斂眸定神。
就在她垂眸之時,站在裴炎跟前的蕭惕朝裴婠看了過來。
那雙漆黑的深眸中有湍急暗流湧動,仿佛有什麽壓抑的情緒亟待爆發,可一瞬之後,蕭惕收回目光,神色恢複成幽深平靜,叫人難以窺探分毫。
裴婠攏在袖中的手重重掐着自己掌心。
不一樣了,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樣了,此時的蕭惕不是前世的活閻王,他在青州戰場立了大功,他還救了自己的哥哥,她不應怕他,他是國公府三爺蕭惕!
裴婠如今的心志已非常人可比,縱然心底十分震駭,卻也極快鎮定下來。
她擡眸,朝元氏走了過去。
蕭惕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裴琰一家,對着元氏抱拳道,“在下蕭惕,見過夫人。”行了禮,又看向裴琰,“世子的傷勢可痊愈了?”
裴琰朗笑道,“早已痊愈了,沒想到恩公乃是蕭家人,我曾祖乃是恩公姑祖父,算起來你還高我一輩,你又救了我性命,實在是有緣——”
裴琰只顧着見到蕭惕的喜悅,元氏到底不似裴琰那般粗枝大葉,只轉而看向忠國公,“國公爺,恭喜國公爺尋回三爺。”
元氏本不打算摻和蕭氏家事,然如今蕭惕是侯府恩人,她無論如何得幫蕭惕一把。
蕭淳知道蕭惕在青州立功的事,卻不知還有這救命的緣故,當下強笑道,“沒想到他和琰兒還有這般緣分——”
元氏便道,“琰兒在青州受傷,全靠他才撿回一條命,說他是我們阖府上下的大恩人也不為過,原不知他身份,如今知道了,改日定要登門拜謝才是。”
元氏說着走向一旁的胡氏,拉住胡氏的手安撫道,“給夫人道喜,三爺此番在青州立了大功,又得雍王殿下和陛下的賞識,往後有他和上面兩位哥哥一起為國公府支應門庭,将來,還不知夫人要享多大的榮華——”
說着又低聲道,“好嬸嬸,既是宮裏的意思,不認也要認的,何不做的光鮮體面些,你也好落個好名聲?”
胡氏嫁給蕭淳,輩分便也在元氏之上,可因為年紀相仿,并不常喚嬸嬸,然元氏要幫蕭惕,少不得嘴甜些哄着胡氏,胡氏也沒想到蕭惕和長樂候府有這麽一段故事,見元氏為蕭惕說話,心底本是不快,可元氏這最後一句話卻是提醒了她。
胡氏咬了咬牙,還沒忘記是誰在給蕭惕撐腰。
遂道,“幸而老三在青州立了大功,若非如此,還不知國公爺有個孩子流落在外,如今既進了家門,斷是要做一家人的,什麽規矩禮數的,等以後再學不遲——”
這話,便是将适才傅氏的刁難一語掩了過去。
傅氏先為蕭惕所震駭,又見蕭惕得長樂候府相幫,哪裏還敢使壞,只得先憋下心頭憤懑,一邊暗暗打量蕭惕,一邊想着待會兒要告訴女兒這老三并非好人。
蕭淳等的便是胡氏這話,當下道,“正是如此,讓諸位見笑了,犬子初回府中,往後還請大家多多照顧,昌興,吩咐下去,準備開宴了。”
衆人見此,便知這熱鬧是結束了,随着蕭淳的招呼,紛紛落座。
宴席一開,廳內複又熱鬧起來。
有好事者來問蕭惕在青州的事,裴琰便将蕭惕那日戰神下凡般的姿容大肆誇贊。
席上也有對朝事洞明的,跟着道,“難怪這認親宴來的突然,想來是雍王殿下将這位三爺捧到了聖上眼前,此番青州立功者,皆要加官進爵,別看這位是剛被尋到的,以後只怕是前途無量——”
又有人問,“還不知這位三爺母親是誰?”
便有人笑道,“國公爺年輕時候的風流賬,我們如何知曉?适才說跪母親墳冢,可見早已不在世上了,自更不需提了。”
這麽一說,便有人低聲道,“如此說來,就算認了也是庶出,還來路不正……”
裴婠聽着席間的話,一顆心仍在驚跳。
前世蕭惕出現在衆人視野的時候,乃是賀萬玄的義子,直到她死,從沒聽說過皇城司督主和忠國公府有什麽關系,可想而知,前世的蕭惕不曾認祖歸宗。
既是如此,為何這輩子蕭惕來認生父了呢?
裴婠滿腹雜思無心飲宴,腦中正一團亂,卻覺一道陰影擋住了自己。
裴婠下意識擡眸,瞬間,裴婠撞進了一雙漆黑的深眸之中。
是蕭惕站在了她身邊!
四目相對,裴婠的心在抖,蕭惕的目光卻是平靜溫潤,他對她微微點頭致意,繼而平和的看向了元氏,蕭淳帶他來敬酒了。
元氏捧着杯茶,“該是我們敬你才是,琰兒,你快敬恩公一杯,他輩分在你之上,你該叫表叔才是。”
裴琰利落的起身,“三叔,我敬你一杯,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蕭惕溫聲道,“世子不必将那日看的太重,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我年歲相近,也不必叔侄論,反倒生分了。”
裴琰大笑,“好!我表字毓之,敢問三叔表字?”
蕭惕雖然移走了目光,裴婠這片刻卻一直在打量蕭惕,她想好好看看,這個年輕些的蕭惕,到底會不會像前世那般危險可怕……
蕭惕頓了一下道,“表字含章。”
裴琰便改稱“含章”,同蕭惕狂飲了三大杯。
裴琰喝酒上臉,蕭惕卻始終從容沉穩,數杯酒下肚,面上竟無半分酒色。
裴婠看着蕭惕,只覺得縱然年輕許多,身份也不同,可這個人,和那夜在廣安候府大開殺戒的活閻王,本質上仍是一樣。
他們同樣城府萬鈞,同樣有常人難及的膽魄。
“婠婠,你盯着含章做什麽?”
忽然,元氏笑問了一句,裴婠一個激靈,元氏已同蕭惕父子解釋,“前些日子病了一場,今早上出府的時候還無精打采的。”
說着又看着裴婠道,“婠婠,不若以茶代酒也敬你表叔一杯?他既救了你哥哥,又是親戚,往後咱們都要多走動才是。”
裴婠聽着“你表叔”三字心肝顫了一下。
她對救哥哥的人感激的五體投地,可她沒想到這個人是蕭惕!
裴婠不想認賊做叔,可當着這麽多人,尤其是蕭惕的面,她不敢表現異樣。
她端着茶杯起身,沉靜的看向蕭惕,“多謝你救了我哥哥……三叔。”
蕭惕一雙鳳眸望進裴婠眼底,年輕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狠厲,甚至,此刻的蕭惕目光溫潤而深重,看着她時,有種呼之欲出的親厚感。
裴婠疑惑,是因為他與哥哥相識,所以對她如此親和?
蕭惕一錯不錯的看着裴婠,“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小侄女。”
裴婠正将茶杯舉到唇邊,聞言背脊頓時僵住!
不是說不以叔侄論嗎!
裴婠恐惶不定,因此沒看見蕭惕眼中一閃而過的野獸般的貪慕。
就在這時,外面忽起高聲。
“聖旨到——”
“雍王殿下賀禮到——”
廳內頓嘩,所有人都驚訝的看着忠國公蕭淳!
蕭淳也驚訝不已,忙帶着人迎了出去。
剛一出門,便見一着蜃龍袍帶伏虎刀的高大男子拿着聖旨走在最前。
當下便有人低聲道,“是皇城司的人!竟然是賀督主的人來傳聖旨,這意義可是非同一般……”
裴绾也第一時間看到了那一襲刺眼的蜃龍袍!
所有人都朝外湧去,唯獨她落在最後。
“恭喜國公爺,聖上有旨,府上三爺此番在青州立了首功,此前雖無功名在身,卻可破例擢其入金吾衛當值,聖上賜三爺從四品中郎将之職,明日便可入大內領腰牌,請三爺出來領旨吧……”
衆人皆驚,沒想到蕭剔竟能一躍成為從四品金吾衛中郎将,雖然裴琰也領了此職,可他乃是長樂侯世子,又有多年軍職在身,入金吾衛是理所應當之事。
蕭剔在衆人豔羨驚疑的目光之中從容領旨,其風骨之沉定凜然,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他流落在外多年,是在普通人家長大的。
等他起身,跟在皇城司親衛後的一個宦官又上前笑道,“恭喜蕭公子,雍王殿下本欲親來相賀,可今日被留在了大內議事,這才令小人前來祝賀……”
這宦官十分恭敬,身後十多人擡着大小箱籠,一看便知雍王賀禮之厚。
一時間,蕭剔深受建安帝和雍王看重便成了明明白白的事實,世家貴戚們面上的鄙薄輕視瞬間藏匿的無影無蹤,而站在後面的傅氏和胡氏對視一眼,更是且驚且忌。
裴婠心底同樣驚疑不定。
和權勢滔天卻又惡名昭彰的皇城司相比,金吾衛可謂正統禁軍,其中軍将也多為世家出身的高門子弟,而多年來,皇城司和金吾衛亦算是明争暗鬥的死對頭。
裴婠還記得,前世的蕭惕對金吾衛可謂是趕盡殺絕。
而如今,來傳旨的是皇城司,可蕭剔卻入了金吾衛?!
若說皇城司是黑,金吾衛便是白,那麽這輩子的蕭剔,還會成為前世那般冷血毒辣的皇城司活閻王嗎?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表示:活閻王還是活閻王,還是大尾巴狼活閻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