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夕

白日還是豔陽如炙,到了半夜,卻竟然下起雨來。

外面噼裏啪啦動靜不小,裴婠睡夢之中也是大雨滂沱。

前世父親被定罪,後病死在天牢,母親亦觸柱而亡,因是罪族,屍首只被用草席一卷,便和其他重犯屍體一起扔到了城外亂葬崗。

裴婠拖着病軀,頂着傾盆大雨,去替父親母親裝裹遺體。

罪族之屍不允收斂,裴婠卻運氣極好的遇到了一位善心的守屍老衙差,待斂屍壘墳,祭拜完畢,裴婠便徹底的病倒了,那時候的宋嘉彥卻在齊王舉薦下往長寧軍任監軍。

夢裏凄凄慘慘一夜,待早晨醒來,裴婠眼角仍有淚痕,雪茶聽見動靜進來,無奈的道,“昨夜疾風暴雨,好好一樹垂絲海棠殘了大半——”

裴婠抹了把眼角,穿戴整齊走到窗前一看,果然,中庭一地的粉瓣亂紅。

雨已經變小,淅淅瀝瀝淡了暑氣,裴婠慢慢從噩夢之中抽離,笑道,“最後一場夏雨了,等再過兩日秋夕節一過,便入秋了,早晚要謝的。”

花無百日紅,可這輩子的她,想讓長樂候府繁盛不衰。

梳洗完畢,裴婠直奔正院尋母親,見到元氏裴婠便嬌柔摟了上去,元氏見女兒粘人,嘴上打趣心底卻受用,沒多時宿醉的裴琰也到了,裴婠猶豫一瞬沒告訴蕭惕受傷的事,只說起了兩日後的秋夕節。

裴婠說,“今年我打算只邀筠兒賞燈。”

裴琰一聽,果然道,“那何不邀了含章一起,好歹也是節慶,他在那府裏多無趣。”

裴婠得了想聽的話,用過早膳,便命石竹前往國公府,送藥并下帖。

蕭筠和蕭惕當日便有了回複,皆應了邀約。

然而這場雨卻沒停的意思,連下兩天兩夜,将盛夏最後一絲暑氣也滌蕩了個幹淨,天氣驟涼下來,裴婠手腳也有些發涼,她自小體寒,倒也不以為意,便在蘭澤院窩着不願走動,到了秋夕節前日,雨方才停了,裴婠心境也跟着轉晴。

為過秋夕節,裴婠陪着元氏準備了大半日,到了第二日正節,白日一家人用了筵席,又給裴敬原去信,因是秋夕,元氏還專門寫了一封私信,自是要訴訴相思衷腸。

到了夜幕初臨,裴婠和元氏設下紅綢案牍,穿針乞巧拜婵娟,待許了願,元氏知道裴婠和裴琰要去賞燈,便令她二人早早出門玩去,裴婠回蘭澤院換了一身衣裙,跟着裴琰上了馬車,她們和蕭惕二人約在東市鳳栖樓下。

她二人出門算早,宋嘉彥按照往年的時辰到長樂候府之時,便得知裴婠和裴琰已經出門賞燈,宋嘉彥當下便僵在了門口,裴婠不僅沒有回他的信,還一字交代也無的避着他出去了!宋嘉彥心底惱怒不甘,當下令車夫往東市趕。

鳳栖樓是東市最大的酒樓,就伫立在東市入口處,裴婠馬車到的時候,便看到一人長身玉立站在足有三五人高的璀璨燈樓下,耀耀燈火好似萬樹銀花,将一襲墨袍的蕭惕襯得俊美非凡。

今夜出門的大都是年輕男女,蕭惕站在燈樓下,風儀矚目,奈何面色冷峻,許多姑娘從他身前過,走了很遠目光都還在他身上,卻根本不敢近前。

“含章——”

裴琰從馬車上跳下,老遠便喊了一聲。

蕭惕一眼看過來,忙邁步迎來,才走出三步,便見馬車裏又探身出一人。

皓月當空,星輝瀉地,裴婠一襲繡蘭紋月白廣袖宮裙,仿佛蟾宮仙子落入凡間,嬌美的面容映着周遭的闌珊燈輝,如夢似幻的嬌媚惑人,蕭惕一時看的癡了,竟然駐足在長街正中。

等裴婠下馬車站定,兄妹二人齊齊看過來時,蕭惕方才回神。

他眼底的癡妄極快的掩下,等走到二人跟前,已是滿身沉定威儀,裴婠喊了一聲“三叔”,裴琰笑着道,“這幾日也不見你過府來,母親還在念叨——”

蕭惕唇角彎了彎,“青州諸事未畢,金吾衛衙司內有些忙碌。”

裴琰也是要入金吾衛的,一聽這話忙問,“青州的案子金吾衛想一争?”

青州雖是民亂,可當初亂民頭子在青州揭竿之時,當地官員并沒有即時上報,這才讓亂民聲勢越發浩大,因此如今亂民平定,便到了該追責之時。

往常稽查地方官吏本是皇城司的活計,可裴琰沒想到如今金吾衛不甘屈居人下了。

蕭惕便道,“到底派誰去青州,聖上這幾日一直未定,皇城司不放,咱們指揮使也在力争,眼下還沒決斷,不過指揮使已經開始過問青州之事。”

裴琰明白過來,“你是青州回來的,想來被重點關照。”

蕭惕颔首,裴琰嘆道,“可惜了,我傷勢已經好了,奈何陛下卻要我休息兩月……”

裴琰說起金吾衛興致極高,竟将自己妹妹晾在一旁,蕭惕看一眼裴婠笑道,“今日是來賞燈的,改日我得了确切消息,第一時間告知你。”

裴琰只好作罷,又問,“蕭筠沒和你同來?”

蕭惕失笑,“她只怕更願意自己來。”

裴琰後知後覺想起蕭惕和國公府幾位的嫌隙,裴婠在旁道,“無礙,我們等筠兒片刻就是了。”說着一指對面的一只花燈,“哥哥,筠兒最喜歡桃花燈,去給他買一盞吧。”

燈市之上,四目皆是各式各樣的花燈,裴婠既如此說,裴琰便當真去了,等他一走,裴婠看着蕭惕道,“三叔傷勢可好了?”

蕭惕身量太高,裴婠看着他需得微微仰着脖頸,蕭惕便望着她笑道,“好了許多,你給的藥很有效用——”

裴婠看一眼裴琰的背影,低聲道,“我沒告訴哥哥。”

蕭惕滿眸贊賞,“做得很好。”

燈市上人實在太多,且此刻夜色沉沉落下,正到了最熱鬧之時,裴琰一走,裴婠身邊便空了,很快,裴婠被身邊來往的人擠得一個踉跄。

蕭惕蹙眉,上前一把将裴婠拉到了自己身前,手一擡将她牢牢護住。

裴婠一愣,全沒想到蕭惕這樣體貼周全。

下意識擡眸,裴婠想看看此刻的蕭惕是何等神情,卻沒想到差點陷在蕭惕明燦的眸子裏。

四周燈火燦若瓊樓,一時便像漫天星子落入了蕭惕眼底,裴婠怔怔看着這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只覺星波潋滟,能攝心奪魄,這一幕與夢境恍然重疊,她竟又覺得在哪裏見過。

蕭惕擡手護着裴婠,卻不妨又被行人撞一下,他下盤未動,身子卻往前一傾,一下子離得裴婠極近,好似他要将裴婠擁入懷中似的。

蕭惕握緊了拳頭,落在裴婠身側的手臂竟在顫抖。

這熙攘的人潮皆是為了看花燈而來,可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顏,卻覺的便是璀璨河漢落在他跟前,也比不得眼前人令他心動。

胸腔內積攢的情愫忽而洩洪般湧出,他再也忍不住的,極其克制的,虛挨了裴婠一下。

裴婠毫無所覺,可蕭惕卻因這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心頭滾燙。

銀漢迢迢,佳期難許,天上的牽牛織女星一年一會,可他等今日,卻已足足等了八年。

作者有話要說:  蕭惕:等了八年,虛虛的假抱,委屈,可憐,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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