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
這郭氏也是個百裏挑一的美人兒了,若不然也不會已嫁作人婦,還能坐着轎子讓人擡進太傅府裏。要說手段,郭氏也不是沒有,在床笫間可謂是十分合蕭仲孺的心意,那專寵的勢頭一時無兩,否則也不會這麽快就有孕。哪裏知道這婦人的本事倒真不小,竟差一點兒就要了蕭仲孺的命!
就看郭氏跪伏于地,雖形容狼狽,但仍是我見猶憐,想是她還挺着肚子,下面的人不敢用大刑,這才審了幾天,都沒審出個來什麽。
蕭仲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過往的柔情蜜意已經消逝無蹤,眸子冷冰冰地透着一股徹骨的涼意,他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問:“是誰指示你的?”
郭氏“哼”地冷笑一聲,答非所問地說:“真是蒼天無眼,竟還讓你活着……!”
“無禮!”一旁聽審的人喝道,押着郭氏的人就打了她一個耳光。郭氏被打偏在地,非但不懼,反是呵呵笑起來。
蕭仲孺也不着急,他負手起來,緩走到郭氏眼前。那罪婦被人揪住頭發,從地上提了起來。蕭仲孺冷眼看着那充滿恨意的雙眼,竟笑了一聲,說:“你确實只差一步,就要了我的命。可惜……”他微微俯首,手背輕輕拂過郭氏的臉,“要不是那孫大也無端端死了,我也不會想到是你。”
這叫孫大的主簿便是郭氏的前夫,他在蕭仲孺發病的三月之前無緣無故在家中暴亡,開棺驗屍後,發現他屍體上也帶了和蕭仲孺一樣的毒,因此才揭穿了郭氏下毒的事實。
蕭仲孺權勢滔天,也極是惜命,就算郭氏懷了他的孩子,在郭氏屋中所吃所用,依然要經人查驗,既然如此謹慎,那郭氏究竟又是如何給他下的毒呢?——說來也極其簡單,郭氏自不可能将毒帶進蕭府裏,而是早在那之前,就将毒用在自己的身上。至于這蛇蠍婦人将毒下在何處,乃是在自己牝中,每每與之交合,就會沾染這慢性的淫毒。郭氏因自服解藥,故而不曾毒發,本來蕭仲孺當同那孫大一樣,早早暴病而亡,只是自郭氏懷子之後,他就不再碰她,反是因此而保全了性命。
郭氏啐了一口,嗤笑說:“那孫大死有餘辜,我恨不得将你們,一個一個——”她掃了眼在座之人,“全都毒死……!”遂放聲大笑。郭氏這模樣,怕是早就得失心瘋了。
一人拍案而起:“這毒婦死到臨頭,還在裝瘋賣傻!大人——”
蕭仲孺擺了擺手,那人便只好退下。他看着郭氏,冷道:“你若肯老實交代,背後指使者是誰,我還能留你到将孩子生下來為止。”
郭氏如此有恃無恐,不正是因她攥了張免死金牌。她擡手撫了撫圓挺的肚皮,“桀桀”地輕笑幾聲:“我就是不說又如何,我這肚子裏的孽種,可是你們蕭家的命根子,他只要一日在這兒,你又能奈我何?”蕭仲孺幽幽地看着她,郭氏猶是一臉得意,絲毫不懼地長笑數聲,跟着道,“蕭仲孺,這就是老天給你的報應!叫你克妻妨子,斷子絕孫,正是因你作惡多端,殺父辱母,你也不過是個娼婦生的下賤種子——啊!”郭氏猛地尖聲慘叫,原竟是蕭仲孺一腳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這婦人摔倒在地,蕭太傅這一踢,實是用了十足的力道。郭氏在地上滾了一滾,活活地嘔了血,她驚詫地睜大眼,顫顫地指着蕭仲孺:“你……你……啊——”蕭仲孺不等她出聲,猛地擡腳踩在郭氏的肚子上,幾乎是下死力地碾了下去。郭氏疼得死去活來,“你”“你”地叫着,衆人就看,由郭氏的腳下慢慢滑下一道鮮紅的血跡。
眼看婦人身下的鮮血越湧越多,肚子跟漏了氣似的,一點點扁了下去,待蕭仲孺一松腳,郭氏抱着肚子滿地打滾哀嚎,此畫面讓在座之人無不覺得膽戰心驚。
郭氏肚子裏的孩子活活被踩死,見蕭仲孺如見地獄裏的惡鬼,滿臉恐懼地道:“你……你禽獸不如……”
卻看蕭仲孺一臉猙獰地拂了拂下擺,眼裏滿是對郭氏的嫌惡:“把她交給魏骞,命他沒審出來主使是誰之前,別着急把人頑兒死了。”
只說蕭太傅一腳踩死了郭氏肚裏的孽胎,那胎兒懷了五月,已經成型了,竟還是個帶把兒的男胎。此舉徹底讓郭氏吓破了膽,後來交給那叫魏骞的惡人審了三天三夜,終問出了點眉目來。這郭氏原來是之前被抄族的楊家後人,還是宮裏摔死的那個宸妃的親姊,楊家被抄家,這已嫁出去的楊家女也受到牽連,後來也不知是被誰從牢裏換了出來。她父母丈夫孩子都因蕭仲孺而死,就一心報複,奈何蕭仲孺大命不死,然郭氏實也不知主使身份,此案到後來再查不出誰來,也就這般草草了結了。
又說蕭仲孺帶着滿身晦氣回到蕭府,他人看他衣擺沾着血漬,也不敢多問半句。蕭仲孺自去屋裏,換了件衣衫,這才又到東湘閣去。東湘閣是這府邸裏其中一個院子,最是僻靜,蕭仲孺到了那處,渾身的煞氣就收斂起來。等人到了裏頭去,方知蕭仲孺此番為何——
顧鈞聽見腳步聲,剛一望去,就見着蕭仲孺撩起簾子走進來。
那原坐在邊上守着鈞哥兒喝藥的婢子就騰出了位置給老爺,蕭仲孺便在鈞哥兒床邊坐了,臉上哪能教人看出方才的一點端倪,還接了藥碗過來。眼看老爺替了丫頭的活兒,一屋子的人都緊張起來,蕭仲孺只嫌他人擾事,把人都打發出去。顧鈞也由床上坐起來,他現下比起前些日子已是大好,唯手腳乏力,還下不了床。
他不敢要老爺伺候,要接過碗,蕭仲孺卻極是溫和地道:“此有何不行的,鈞兒差點連命都丢了,這會兒還不許老爺對你好麽?”顧鈞雖替老爺試藥,素不敢以恩人自居,可他在蕭仲孺心中,已和其他人大大不同,這蕭府裏頭,誰不知鈞哥兒今非昔比,不單是蕭府的少君,還是老爺心尖尖上的人了。鈞哥兒養病時,每頓二錢人參、雪蓮的,都是有錢買不來的藥材,硬是把人給養活了。
蕭仲孺堅持喂藥,鈞哥兒推辭不過,只好随之。蕭仲孺一勺一勺喂他,便看鈞哥兒還蒼白着臉,一副羸弱不勝卻又乖巧安份的樣子,蕭仲孺心頭冒着酸楚和憐意,哪有一絲不耐煩,怕恨不得日日都這樣陪着他、看着他。
如今蕭府的老爺夫人待顧鈞确是萬般的好,如此反教他心中不安,尤其是老爺,待他怕是比親兒子還親了。
蕭仲孺看出顧鈞心中有事,也不急着問,就等他用完了藥,這方說道:“你愁眉苦臉的,可是……不想看到老爺?”
“怎麽會呢,”顧鈞急忙說道,見蕭仲孺目中含笑,也只老爺是故意逗他,不禁跟着揚唇,遂又滿腹心事,想了想說:“今兒顧鈞身子也大好了,過些時日想是能下地,如此……也該回了。”
蕭仲孺一聽,就皺了眉:“回?回哪裏去?”——這鈞哥兒還能去哪,自是回到莊子去了。顧鈞也未察覺老爺臉色有異,接着道:“顧鈞到底是守寡之人,待在府裏,多有不吉,況且此去多日,莊子裏只一婆子和丫頭,恐怕打理不了。”顧鈞入門不到一月就死了丈夫,一般人家都嫌晦氣,更何況是蕭府這種大門大戶。
蕭仲孺聽了鈞哥兒的話,前頭半句倒可不予理會,後頭說道那婆子,自是知曉那老奴是顧鈞親娘的乳母,顧鈞一直拿她同姥姥般孝順,實屬難得有情義,心裏對鈞哥兒愈發舍不下,便道:“說到來,你是放不下那婆子,這還不容易。你聽老爺的話,好好養着,等你大好了,我就叫人接她來和你團聚。”
顧鈞不料老爺要為了他接婆子回來,大是驚訝,蕭仲孺為了要鈞哥兒歡喜,過幾日鈞哥兒能下床走動了,真去叫人去把莊子的老妪接回蕭府。
接嬷嬷回來的那一日,顧鈞也去大門等了,畢竟是相依為命的,跟親姥姥一樣,他如何不着急。就看婢子扶着老嬷嬷從馬車下來,她拄着杖子走了幾步,鈞哥兒就過來要扶他。那老妪睜着渾濁的眼看看鈞哥兒,好似認不出他一樣,顫巍巍地指:“你、你……”
顧鈞只扶住她的胳膊,輕道:“婆婆,我們進去罷。”
下
前話說道,鈞哥兒舍命為蕭仲孺試藥,一躍而成太傅府裏的大貴人,任是誰都敬他幾分。顧鈞好了以後,蕭仲孺也不許他回那破落莊子了,反将他挂念的老奴接回蕭府裏,真命人當她若顧鈞的親姥姥一般伺候。這讓顧鈞心中不勝感激,他在蕭府裏從不狹恩圖惠,好了後仍去劉氏跟前,劉夫人經此一遭,也将鈞哥兒視作親兒子一般,這愚婦竟也從不曾發覺老爺對鈞哥兒遐念暗生,反樂見公媳二人共處一室,其樂融融。
又說回蕭仲孺大難之時,朝中好一番動蕩,可說是飛鳥各投林,自謀出路去,其中自有那姓馮的。蕭仲孺這年對馮棠已是厭倦,鮮少尋他,今兒馮侍郎站錯了隊,即便他并無實際的動作,也斷不能再教蕭仲孺寵信他。二月中旬時,馮侍郎就被抄了家,後來馮氏父子落魄潦倒,妻妾全都賣了,那馮棠也幹脆做起了皮肉生意,在京中貴人間輾轉賣笑,憑那同蕭仲孺厮混出來的床上功夫,也算紅極一時。
說到宮中,蕭仲孺病重之時,也多虧蕭秀秀一力維穩,倒沒出多大的纰漏。梧桐宮裏,宮女內侍跪守在外,皇後的寝室裏頭隐隐傳出翻雲覆雨之聲,那動靜很是不小,喘一會兒,哭一會兒,又是搖晃又是水聲,聽得這一室的宮女滿面臊紅,如逢春風,忍不住暗暗夾腿。待那聲響止了,內侍這才端着熱水進去,挂起床幔,就看皇後的鳳床上,太傅懶懶斜倚着,蕭皇後赤身靠在他胸膛上,兩臉媚紅,滿是餍足。
蕭秀秀将下颌輕輕靠在蕭仲孺的肩頭上,挨着道:“試了這麽多人,還是六叔得力,可惜,你總不進宮來陪本宮。”蕭仲孺慵懶地問:“之前帶給你的幾個人,又不中用了?”
這蕭皇後自十四初試雲雨,越發淫蕩,蕭仲孺安撫不及,便命人尋幾個壯實英俊的漢子,裝作內侍送入宮中服侍皇後。蕭秀秀果真受用得很,在這後宮裏如魚得水,夜夜快活,只她不論有多少人,仍不曾領教過比蕭仲孺更本事的。蕭皇後柔媚地笑了笑,湊到她六叔的耳邊:“再中用又如何,秀秀心裏,只有六叔。”
蕭仲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她,不知思量什麽,跟着二人又說起要如何處置那些有意趁着蕭仲孺病重時動作之人,又說到各地的義軍。此時,那些義軍還未成氣候,都是一群烏合之衆,蕭皇後滿不以為然:“全殺了就是,廢這麽多心思做什麽?”蕭仲孺道:“光殺不行,這幫人無非圖權圖財,一半殺了,一半招攬,重要的是,亂他們軍心。”
蕭秀秀輕哼了一聲,手指卷着頭發說:“本宮可不曉得這些,本宮只要漂亮衣服首飾——”她轉過來,點了點蕭仲孺的鼻尖,俏皮道,“還有男人。”她又說,“卻又說回來了,今兒個織造局出了幾匹布,一會兒差人拿回去給叔母做兩身,對了,還有你那兒媳婦兒……”
蕭仲孺這回看向了皇後,蕭秀秀也不是個傻的,比起劉氏,算是精明得多。她挨着蕭仲孺,美眸裏掠過一絲暗影,卻又帶着笑:“別騙本宮了,你……”她手指輕撫着那張俊美的臉龐,附耳輕道:“想着他。”
蕭仲孺将皇後的手從臉上拿下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蕭秀秀也不挽留他,手支着臉說:“六叔難得這麽喜歡個人,何不要了,想必他也是情願的。若不是,那也無妨,侍弄個幾回,還不服服帖帖地依着六叔了。”蕭仲孺穿戴齊整,走過來,輕捏了一下蕭皇後的臉蛋:“就你貧嘴,之前你說的那吏部的李郎中,過兩日,我便命人帶他進來陪一陪你。”
蕭皇後大喜,她肖想那李郎中已有些時日,暗示也暗示了多回,偏那姓李的還是個癡情種,只忠發妻,不肯受幸。太傅一聲令下,那李郎中一日回去,就見妻子已經吊死于堂中。李郎中大受刺激,帶進宮中,突然瘋瘋癫癫,後因冒犯皇後之罪,被活活杖責死了。此為後話。
就說蕭仲孺從梧桐殿出來,坐進轎中,回府路上他又思及蕭秀秀的話——蕭仲孺何嘗不想要那妙人兒,要說是因為鈞哥兒是他的兒媳,今兒且不說蕭晟已經作古,便是還活着,倘若這顧鈞不是尻子,蕭仲孺怕早早就把人要了。原來,蕭仲孺此人看着無所懼,竟也顧忌起夢中相士的話,他本也不是信邪之人,奈何那相士所言一條條皆中,蕭仲孺自年少就決議,今生絕不碰尻,免得平添軟肋,往後受制于人。
如今,蕭仲孺已是權勢遮天,朝中無人敢反,天下再無可制他之人,而那鈞哥兒自舍命救他,蕭仲孺便發覺自己對這少年情愫暗生,然而顧鈞對他百般孝順,姿态不偏不邪,俨然不是那等可随意染指之人。如此下來,蕭仲孺反倒是生出其他的顧忌,對鈞哥兒憐意越甚,越是不知從何處将人拿下,已暗中糾結多時,思忖半日,唯有還是先徐徐圖之,心中暗盼鈞兒能早日識得他的情意才好。
蕭仲孺這等嚣張妄為之人,對情之一字,竟也束手無策,實在諷刺。他帶回皇後賞的布匹,确都是當下宮裏的新樣式,劉氏等女眷看了無不喜愛,蕭仲孺親自挑出一個素雅的,道:“拿這個給鈞兒做兩身。”劉氏本也看中了這一匹,可如今老爺發話賞給鈞哥兒,也不敢多說半句,陪陪笑說:“這自是要留給他的,多襯鈞哥兒,正好過段日子就是老爺的生辰,一會兒就叫人過來給他量量身。”
三月初六是蕭仲孺三十七歲壽辰,雖說不是整壽,可年頭他剛撿回了條命,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劉氏也覺得給老爺沖沖喜要好,故此這回壽宴排場不小。自三月頭一天,便有人陸續送禮,到壽宴那日,禮箱已經堆不下了,還放在大門外頭,來客絡繹不絕,吃宴的桌子排了上百張,園子裏人工開鑿的湖中央架了個表演的大臺子,湖邊有一座雅致的閣樓,主宴就擺在這兒,便看那正對着戲臺子的地方擺着座椅,正是主人家看戲的地方。
蕭仲孺今兒赤金紫冠,一襲玄裾扣着鎏金腰帶,宛似天君下凡,俊美風流之至,不說婦人暗喜,未出閣的女子也沒有不愛的,只嘆這些人未聽說過蕭仲孺折磨人的手段,怕這不是如意郎君,而是玉面閻王。今日蕭仲孺乃是壽星,自然歡喜,來敬酒的無不賞臉,到了晚間已經是吃第三輪了,這會兒溫管事過來,問老爺要點哪個班子。
“就點金秋班……”金秋班是京裏最有名的班子,那角兒蕭仲孺也光顧過,嗓子确實好,今時蕭仲孺倒無這興致了,他暗中往另一頭看了眼——顧鈞同劉夫人一起,和幾個诰命坐着,她們談笑不斷,鈞哥兒就靜靜坐着,不曾嫌煩悶無趣。他身上那身是新做的衣服,淡青藍的衫子,收了腰,襯托出了身段,可謂是苗條清瘦,自有一種風流,在蕭仲孺眼裏,确比那些什麽都不穿的還要勾心。
他收回目光,斂了心思,說:“那唱《長生殿》罷。”
衆人入座,戲子登臺。顧鈞也不同夫人們坐,而是去下首撿了個位置。蕭仲孺本邀他到自己旁邊來,鈞哥兒也懂事,把好地方留給老爺奶奶們,自己跟小輩們一塊兒看看熱鬧就成。那唐明皇唱:“春晝晴和,正好及時游賞,為何當午睡眠?”此時那旦角出來,接着:“夜來承寵,雨露恩濃,不覺花枝力弱。強起梳頭,卻又朦胧睡去。因此失迎聖駕。”
這角兒果真是個妙的,一開腔就把貴妃給唱活了,嬌嬌媚媚,一颦一笑全是風流,蕭仲孺往日裏看到這樣,也該高興地賞了,今次他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在臺上,心卻在鈞哥兒那一頭,等唱完這一折,蕭老爺往下首望去,卻看鈞哥兒身邊坐了個男的。那是蕭家的一個子侄,二十出頭,長得俊逸出挑,在年輕一輩裏也算是個才俊。蕭仲孺目中笑意漸褪,之後又聽了一折,眼睛頻頻往鈞哥兒那頭瞧,那蕭家的侄兒還不走開,直纏着鈞哥兒說話,顧鈞皆溫柔應付,二人時有微笑,好是一副相處甚篤的樣子。
此時臺上唱罷,人人給賞,蕭仲孺也一口氣賞了百兩,之後并未再開戲,晚間就與人吃酒,又過了一輪,這方要歇了。
蕭仲孺讓人攙回院子,劉夫人也跟着他過去,陪了半晌,原是有話要說的。蕭仲孺看着半醉,心情頗愉,劉夫人給他捏了會兒肩,這才說:“有一些話,妾身琢磨良久,到底是該提了。”蕭仲孺擡了擡眼皮,道:“夫人說罷。”
劉氏歇手,坐到蕭仲孺身旁,看着自家老爺,笑笑地說:“老爺也知,鈞哥兒年紀尚輕,之前……這些話不敢說,今兒老爺和妾身都視鈞哥兒如兒子一樣,那妾身也得替他好生打算。”蕭仲孺一聽她提顧鈞,臉色雖不顯,耳朵卻尖了。劉氏尚不知老爺心思,仍滿臉春風說:“古往今來,守寡不易,鈞哥兒的身子……哎,也不好這般熬着,怕是要命短。妾身本來也不曾打算過,多虧了二嫂子家的提點了——”還未說完,蕭仲孺猛地坐了起來。
劉氏被打斷話,就看老爺目光森森地瞧了過來,陰沉地問:“那二嫂子家的究竟許你多少好處,要你這般着急地給她兒子說媒?”
劉氏一怔,失聲喃喃了句:“……老爺?”
蕭仲孺已是大怒,直接拂了桌子,茶具倏地都掼了地上,铿锵幾聲,碎了一地。劉氏大跳起來,退了好幾步,跟着坐倒在軟榻上,吓得掉了淚,顫顫地喚:“老、老爺……”
就看蕭仲孺目露兇光,好是猙獰,劉氏嫁他至今,還不曾在家中看他露出這等兇貌,駭得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蕭仲孺向來對這發妻多有敬重,對她種種愚蠢行徑多番容忍,也是看在劉氏對他極是盡心,今兒這愚婦卻一頭撞在刀口上,竟膽敢要将他心尖尖兒上的顧鈞改嫁他人,蕭仲孺何嘗不怒。他只覺看這婦人多一眼都心煩,忍着不接着發作,轉身大步出去。
劉夫人頹然坐着,便是那腳步聲已遠,心裏還在發怵。她原當自己一心為鈞哥兒好,老爺必會贊賞她懂事賢惠,誰知道……誰知道……
劉氏如今再愚鈍,也總算瞧出了端倪來。她實在萬萬料不到,老爺對鈞哥兒,竟是——
此來接着說蕭太傅出了院子,也不去哪個妾侍那頭,轉了幾個彎路,最後卻是去了東湘閣。蕭仲孺因待顧鈞不同往日,顧鈞好了以後,也不叫他搬出來,還一人住着這僻靜的園子,此處獨成一院,只一條長廊相連,平日連下人都來得少,也不知蕭老爺把人養在這頭,究竟是存了什麽居心。
他踩着夜路到此,也不讓下人随自己進去,而是自個兒往內走。他走到門外,料想顧鈞是否就寝了,正琢磨進不進去,就隐約聽見水聲,便知顧鈞在屋內沐浴。
今兒個是蕭仲孺大喜日子,卻受了整日的氣,方才又被劉氏一句話激怒,此下不免想起顧鈞晚間和那侄子有說有笑,不由妒火中燒,心魔亦生,竟推開了門跨檻而入。
那水聲是由屏風後傳出,此間不見任何婢子,該是哪頭忙去了。蕭仲孺一步步朝那兒走去,燈火明暗之間,人靠近了屏風,暗沉的眼眸靜靜地往裏望。
屋裏擺着一個木桶,桶內蓄滿水,鈞哥兒背對着他,坐在水桶裏。他聽到步伐聲,當是身邊的丫鬟春香,不疑有他,仍拿着漢巾擰幹了擦身。那新做的衣服挂在屏風上頭,屋裏便無熏香,也彌漫着一股撩人的香氣。鈞哥兒好潔,每三日必沐浴,便看他用漢巾擦着脖子,白白的玉頸後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教蕭仲孺不禁想伸手去摸他一摸。顧鈞哪知老爺在悄悄看他,洗了一會兒,就說:“把衣服拿給我罷。”他還當是丫鬟在屏風後頭,這就使喚起來。
蕭仲孺眸色暗暗,竟也将屏風上挂的寝衣拿下來,伸出去給他。顧鈞未轉回頭來看,只用手接了,之後就從水裏出來。水聲嘩啦啦響起,就瞧一片朦胧之中,顧鈞将寝衣披上,他身上還濕着,衣服一穿就貼住了肉,轉過來時,便瞅見那修長身姿,平坦的胸腹之下,股間一處小小鼓出,正是尻兒的男根,隐隐約約,兩三寸差不多,俨然是個小巧美物。
鈞哥兒絲毫不察他人視線,出浴後略略擦了身子,爾後走到銅鏡前,擰幹頭發,正低頭尋篦子,未及,此時猛地一擡眼,竟和鏡中映出的一雙眸子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