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

順德六年,各地戰亂,南越等地爆發饑荒,北戌冰凍三尺,樹皮都被啃盡,圍牆外頭已出現人吃人的慘事,然雍京城裏仍是一片安和泰寧的景象。

臨春,百花盛放,今兒個蕭府上下喧鬧得很,人進進出出的,看那架勢,該是有身子的那個主子發動了。這産期算得正好,不早不晚,産房早早便預備好了,如今看不止有産婆,太醫院的人都來齊了。因生産為穢事,蕭太傅連産房外間都不許待,怕會沖到了房內的父子,只能移駕到另一處院子等着。

蕭仲孺已經不是第一回 做爹了,便是大姐兒出生時,也沒這樣心難安過。這一兩時辰下來,就叫婢子去問了無數遍,婢子跑回來氣籲籲地道:“回老爺,那頭道是快了,胎水出了,爺是個鼎鼎能忍的,聲音都不怎麽出,留着力氣,想來就這一時辰裏的事兒了。”

這是鈞哥兒的頭胎,頭次産子,就沒聽說幾個順遂的,鈞哥兒平時倔些就罷了,這生子的大事兒,也咬牙死忍着不喊,蕭仲孺聽了不覺半點高興,反是更坐不住來,又候了半時辰,便再顧不得,拂袖往産房走去,哪想就掐在這時候,一個丫鬟跑過來,一路喊:“生了!”

蕭仲孺今也已年近不惑,聽到這話時,原是多麽持重之人,竟在長廊上連走帶跑直趕過去。本當是一件大喜事,豈料一踏進院子裏,就見一群人站在外頭。他們一見到太傅,以太醫院的林院正為首,嘩啦地全跪了下來。蕭仲孺怔在原處,緩緩掃了一圈所有人,眼前這幫太醫一個個面如土色,林院正已是古稀的老人,顫巍巍地雙手拜下,磕頭道:“卑職……卑職有罪啊——”

蕭仲孺忽覺周身一寒,連問一聲“出了何事”都問不出口來,就拂開人大步闖了進去。

屋中雖燃上了雞骨香,依舊蓋不住濃重的血腥氣。屏風已命人撤了下去,産婆将娃子用熱水洗淨,抱給了顧鈞。鈞哥兒由床上坐了起來,唇還是白的,接過那襁褓抱着,娃兒的哭聲頗微,他微顫地摸着他,一旁的幾個婢子已經紅了眼眶,數人見到老爺,也齊刷刷地屈下膝頭。

鈞哥兒也不管他人,一雙眼只黏在懷裏的孩子身上,憐愛地輕撫着他。蕭仲孺一步步走近來,顧鈞這方吸了口氣,眼角跟着落了滴淚,他茫然地望着遠處,嘶啞道:“此處污穢,老爺怎麽就進來了?”

蕭仲孺已來到他父子身邊,緩緩俯身來,從鈞哥兒手裏抱來了兒子。這孩子因是足月生的,也有點分量,全身還紅彤彤的,原該是多标致的一個孩子,卻見他的上嘴有缺,乃是天生裂唇。古來相貌為重,生而有缺者,一不可承祖業,二不可入朝為官,大戶人家裏,有缺陷者,也多将此子藏藏掖掖,家族中人人無不以為恥。莫怪這一屋子的人全跪着,衆所皆知太傅一心盼着這個子嗣,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來。

本以為這娃子命苦,一出生就要被嫌棄,不想,蕭仲孺卻抱起他來,這娃兒也同他生父一樣,是個倔的,這會子撒開嗓子,“哇”地大哭起來,精神頭足得很。蕭仲孺着急地哄他來:“好、好,莫哭……”太傅哪是個會讨孩子開心的,笨拙地拍了拍,好在孩子也賞臉,卻也教他給安撫了好了。

一片細微的哭聲之中,顧鈞怔怔地擡眼望去。蕭仲孺站在光下,切切地打量襁褓裏的兒子,目眶亦是微紅,宛似籠着水霧,他憐惜地撫了撫他,道:“吾兒将來……必承這個天下。”

卻說,蕭太傅喜得麟兒,蕭府卻沒傳出一點動靜,洗三亦只請了族裏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不見大肆擺宴,更不見人将孩子抱出來過。

“是個楔子又如何……聽爺那頭房裏的人說,長得好瘆人,乳娘都給吓着了。”哪怕是閉門不出,可這宅子裏,總免不了有人說話。雖是三月初春,大房這一頭卻好似天上的廣寒宮一樣,冷冷清清,以往劉氏好熱鬧,常請各家夫人來此一敘。自從出了鈞哥兒的事兒,劉氏便常年告病,實是覺着見不得人,後來又被老爺敲打了一番,這段日子下來也算本分,成日在屋中念佛抄經。

劉夫人坐在蒲團上閉目誦經,仆婦悄聲在她耳邊細細說來。只看劉氏停下,轉過來看她,壓低了聲:“可真是如此?”

“千真萬确,此話不敢傳出去,可您是府上的大奶奶。虧老爺把那鈞哥兒當寶貝似地疼,哪想也是個不頂用的,聽那幾個蹄子說,昨夜裏老爺都沒回來,看樣子,那一位的好日子……到頭了!”

劉氏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顫,原做了大半年的安分樣子,今聽到這些話,心裏禁不住就激動起來。她是瞧出來了,這鈞哥兒就不是個好的,非但助不了劉家,怕是反要害他們,可蕭仲孺先前視他如命,劉氏也無可作為。這回,鈞哥兒生下了病娃子,蕭仲孺也不像以前那般寵着他……

劉夫人光是暗暗興起,卻琢磨不出什麽主意來,唯有同仆婦道:“快,派人傳個話,去劉家請我那姑姊來。”這劉氏不善管家,卻有個姑姊是個厲害人物,連往自己屋裏添丫頭穩住老爺,也是那姑姊出的主意。

且不說劉氏欲要如何,蕭仲孺一夜不歸府,乃是因軍務拌住了身。義軍今占了不下十座城池,昨兒個夜裏方丢了常湘,蕭仲孺何不惱怒。

太傅将案上的東西一掼,恨聲道:“究竟是你們無能,還是這李君達确有通天的本事?十萬的大軍……十萬,竟還敵不過他們三萬人!”

天子書房裏,群臣鴉雀無聲。今皇上和皇後都在,皇上滿臉局促不安地鎖在龍椅上,暗暗抓着皇後的袖子,蕭皇後直接将袖子抽了回去。

蕭仲孺氣之不過,當堂便罷了兵部尚書的官職,這是這個月來,第二個被摘了官帽,拖下去的尚書了。蕭仲孺用力拂袖坐到太師椅上,陰沉着臉,掃了眼所有人,問:“還有誰,要自請命去的?”人人跪着,無一出聲。

蕭仲孺連連冷笑,喚了聲:“陛下。”皇帝驚了一跳,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嗫嚅地應:“太、太傅……”

蕭仲孺只覺腦仁突突地疼,他近些日子喜怒無常,情緒大起大落,絲毫不若之前萬事游刃有餘,也不知為何身子竟大不如前了,只看他悶聲冷道:“請陛下拟旨,将北越三軍調至陝京,由韓謙統率北軍。”

皇帝下了旨,由傳令兵快馬加鞭将聖谕和虎符一起送出京外。蕭仲孺徹夜和群臣商議,又道軍糧不接,然連年戰事,國庫已經赤貧,蕭仲孺只淡淡看了他們一圈:“國庫沒有,各位大人身上倒有不少。”遂以籌軍費之名,命群臣同籌銀兩,并設了一個下限,需有紋銀五百萬兩,依照官品,從七品以上就需繳納捐款。後來京中便有一奇象,禁衛軍經擅闖大臣家宅,搜羅財物,逼迫上繳捐銀,否則便要舉家入獄。此外,蕭黨亦提出捐官之法,由九品芝麻到從三品大員,都明标價碼,以解燃眉之急。

這些事情糾纏時久,蕭仲孺到今兒深夜,方返回家中。因過了子時,鈞哥兒生産不久,掏空了底子,身子易乏,等不了老爺也歇息去了。蕭仲孺一下轎子,就見到劉夫人在門邊迎着。劉氏今羅衣酒紅綢,襯得氣色頗好,便看她陪着笑臉過來:“老爺可回來了,夜裏寒,快進去罷。”到底是多年夫妻,蕭仲孺就是對劉夫人已然生厭,卻也不輕易拂了夫人的臉面。

二人去了前堂,今夜裏确實微寒,劉氏命人燒起火炭,扶着老爺落座。蕭仲孺仿是還犯頭疾,這會子不由揉着眉心。劉夫人今夜熱忱得很,道:“想是老毛病又犯了,妾身這就命人去屋裏拿盒參丸來,讓老爺含含。”

“嗯。”蕭仲孺淡淡應了聲。劉氏瞧老爺面上喜怒難辨,收斂了些熱切,只想起什麽來,轉過去叫人:“來人,奉茶。”話音一落,就有人端着茶進門來。他走近時,脆生生地道:“老爺,喝茶。”

蕭仲孺聽到陌生的嗓音,下意識地睜開眼瞧去。這端茶的是個少年,看起來還不過十六,小模樣生得好是俏麗,姿态柔柔捏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個尻子。跟着就看劉氏一笑,道:“這孩子是今天妾身姑姑帶過來的,性子讨喜得很,妾身就鬥膽,先做主留下人來了。”又故作猶豫地說,“今兒鈞哥兒這才生産,妾身也是怕他伺候老爺不周,這蘭哥兒依妾身的眼光來看,也不比鈞哥兒遜色,想必……也是個能生養的。”

劉氏說到後來,聲音漸漸止了,只見蕭仲孺将目光轉向了她,臉色陰晴不定。劉氏被他那雙眼瞧得心裏發忤,手捏緊了絹子,怯怯地喚了一聲:“老爺……?”

蕭仲孺倏然一起,狠狠掴了劉氏一記,他這一掌用了十成力氣,這婦人直接被他打得跌在地上,暈死了過去。那蘭哥兒吓得兩腿發軟,直直跪坐下來,蕭仲孺見他就好似見到了什麽穢物,厲聲道:“給我打死了,把屍體送回他劉家去!”

這一晚上,蕭府一片混亂。那劉氏娘家帶來的尻子,竟被活活杖打死了,屍身教人送回到了劉府。劉氏暈了整整三日,這才醒過來,之後便不吃不喝,一整日都呆呆坐着,還熬不到老爺下書休了她,一個月不到,就暴病而死了。劉夫人的身後事還算體面隆重,蕭劉兩家的人都來了,只不見做老爺的在場,又過了幾日,便聽太傅遣散了內宅裏的幾房侍妾,到了月底,正式納了顧鈞做續弦。

上回說道,劉氏自以為再從娘家尋個好拿捏的人來,便能替了鈞哥兒的位置,可謂是大大地觸了蕭仲孺的逆鱗。這愚婦實不知,蕭仲孺如今視鈞哥兒父子如命,盡管那孩子生有殘缺,老爺非但不嫌惡,反是更加疼惜,待此子遠遠甚于早夭的窈娘。他只恐鈞哥兒父子受了委屈,幾乎是拿命去護,豈知劉氏如此可恨,圖謀不軌,還大言不慚地要讓蘭哥兒為他生子,無怪乎蕭仲孺如此震怒,即打殺了那叫蘭哥兒的扔回劉家,還對劉氏動了手。劉氏被老爺這一掌打下來,竟也傻了,連日不吃不喝,這才死了。

劉夫人屍骨未寒,蕭仲孺就扶正了男妾,還是那位曾做過他兒媳的,背地裏自然遭到不少非議。劉氏對外雖說是病亡,可據說死時身量不過幾十來斤,形如枯槁,擡棺之人都覺仿若無物,就暗傳蕭仲孺寵妾滅妻,為将鈞哥兒擡做正君,不惜将發妻活活餓死。

此事雖無憑無據,劉家的人卻纏上來了。原來劉夫人死前,每個月都暗中接濟娘家,劉氏本想老爺不理家宅,拿一點并不妨事,可她一介蠢婦,哪裏琢磨得準那個度,有的時候幾千兩,有的時候甚至兩三萬兩都有,可以說是撬了自家的磚,去填他娘家的洞,他劉家上下三百號人,竟都是太傅養的。瞧那劉家子孫個個揮霍無度,卻原都是承了蕭府的恩惠,今劉大奶奶亡了,這些舊賬都翻了出來,蕭仲孺本也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下劉氏死了,劉家斷了財源,竟一月都撐不來了。

劉氏娘家大哥的嫂子顧氏,便是當初帶鈞哥兒去太傅府上的那位奶奶,這些天連日上門來。這顧氏素是個厚臉皮的,鈞哥兒不見她,也直賴着不走。顧鈞在屋裏哄着孩子,他今也有了正君的身份,日子倒還和以前那般,同老爺住在一起,兒子也養在自己身邊。孩子已經兩個月大了,早就能睜眼,婢子們圍着這少爺說:“小二爺的眼睛和老爺可真神似,将來呀,必定非凡。”

這孩子大名元秀,自古“元”為始,體之長也,又有君之意。此字用得極重,怕命格扛不住,故後頭采了個“秀”字,折中之餘,也盼他如其生父一樣,不失鐘靈。

就看院君懷裏抱着的那白白嫩嫩的娃子,骨溜溜地轉着眼睛,若不看嘴巴,是個難得精致的娃子。顧鈞對此子極是疼愛,除了喂奶,其他都事事親為,這元哥兒也疼他親爹,鮮少瞎哭瞎鬧,讓他照看起來極是省心。正逗着孩子,冷不防地聽到了動靜:“你也知我是你們院君的親姑姑,哼,我倒沒臉認他這個侄子!”

蕭府的下人攔住了人不給她進院子,顧大奶奶偏有個大嗓門,吼一嗓子老遠都能聽見:“他以前落魄的時候,吃我的,住我的!我一個子兒都沒跟他算,今兒好了,爬了高枝,以前他劉大奶奶在的時候,還不敢對我這般,我也沒巴望着這沒良心的孝敬我,連主母都敢逼死了,我可不敢惹!”

顧氏說的這話阖府都聽見了,屋子裏的人都不敢作聲,就看院君一臉平靜,好似聽不見似的,溫柔地撫着元哥兒。元哥兒吃過奶,看着也該午睡了,那廂還未停歇,鈞哥兒方輕聲道:“同管事的說,拿一千兩打發她去。從此再來,便不予進門。”丫鬟急忙地跑出去了,那顧氏白得了千兩銀子,收下了錢還一臉不甘,得意洋洋地去了。她卻不知,手上拿的這一筆銀子,正好湊得了她的喪葬費。

以往有劉氏養着,顧奶奶也沒撒潑的機會,真當自己兇悍、無人敢惹,她回到府上沒多久,太傅就命人來拿人了,罪狀也很是草率,告說顧氏有失婦德,和劉侍郎不以為配,就在劉家大堂裏将顧氏蒙住嘴拖出去,就在院子裏勒死了這惡婦。劉家父子親眼看到顧氏慘死,一個個吓得丢了魂兒,這下方明白,蕭仲孺乃是真真的心狠手辣之輩,可惜,為時已晚。劉家給顧氏治喪時,刑部就來了人,将劉家父子等人一起拿下,之後便直接查抄了劉府,這顯赫一時的太傅親家,就這麽散了。

這些事情傳到了民間,便又成了另一說法。民間素以太傅為惡,将蕭仲孺專寵顧鈞、殺滅妻族之事描述得繪聲繪色。他人只道,那鈞哥兒生得花容月貌,姿态風騷,迷得蕭仲孺暈頭轉向,是非不辨,不僅如此,又說這妖孽善妒陰毒,任意打殺小妾婢子,但凡見誰貌美過他,便剜其雙眼、割下鼻唇。

蕭太傅向來不管民間輿論,這陣子卻性情大變,以往太傅雖是大貪之輩,卻非嗜殺,如今在朝上卻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誅殺大臣,便是他自己的得意門生,也有不幸遭禍之人。蕭黨裏也有不少小人,趁勢進讒言,知蕭仲孺愛妻極甚,将民間裏如何編排太傅之妻的事向大人告密,蕭仲孺自然盛怒,下令命人将這些人抓拿,那幫小人便由此法趁機謀害他人,此事為後世稱文字獄,于順德六年被坑殺的讀書人據計共有近千人,其中甚至有三品文官被波及,舉家抄斬的荒謬事。

蕭仲孺原非昏庸之輩,卻仿佛在鈞哥兒身上着了魔,屢次犯糊塗,身邊心腹進言,蕭仲孺也已經全都聽不進去,反過來還要治罪,以至于到後來,也無人再敢說半句忠言。

今這人間,小人當道,妖魔橫行,朝堂上弑殺成風,人人自危。

此夜,萬籁俱寂,又有人夢魇纏身——

蕭仲孺驚醒時,整件寝衣為汗水浸透,臉色慘白,眼裏卻是一片戾色。他兩手顫顫,五指微攏,還做着掐人的動作,掌心是汗,手背青筋彈出,也不知他究竟夢到了什麽。蕭仲孺只覺頭痛欲裂,恍惚地摸了摸旁邊,卻碰了個空。他猛地一震,忙掀開衾被,果真不見鈞哥兒在身邊。

蕭仲孺活像怕丢了人,下床趿鞋,匆匆出來要尋鈞哥兒,方踏出外間,就見顧鈞手拿着燭火,正阖上門。他緩緩回頭,看見老爺醒來,目中閃過一絲詫異,跟着便走過來。蕭仲孺額上仍淌着汗,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人,只瞧鈞哥兒婉約望來,擡起袖來,輕輕擦了擦老爺的臉龐,話道:“睡得好好兒的,怎起來了?”蕭仲孺握了握鈞哥兒的手,那掌心微涼,他仍有些餘悸:“你去哪?”顧鈞緩聲答道:“哪有出去,今夜風大,吹開了門,我不過起來關上罷了。”

蕭仲孺不疑有他,點了點頭,由顧鈞扶他回到床上。二人糾纏至今,當也快兩個年頭了,以往再多不甘,元哥兒也已經半歲大,顧鈞便是先前早已認命,後看老爺對元哥兒愛逾性命,往日的心魔好似漸漸放下了,今确實待蕭仲孺如夫君一樣侍奉,哪怕愛意不顯,蕭仲孺亦覺足矣。他拿了顆參丸給他,跟着坐在床頭,為蕭仲孺捏了捏頭,以緩老爺的頭疾,跟着才起來,從櫃子裏取出一支煙槍,倒了點碾碎的粉末進去,拿到燭下過了過。

顧鈞只道:“此香有安神助眠之用,我看老爺這陣子多夢,跟太醫要了幾支。”顧鈞捧着煙槍來,将香在老爺的鼻前過了過。此香和雞骨香不同,有些似檀香的味道,蕭仲孺吸了一口,過了會子,确覺胸口悶氣微微散去,頗是舒坦。

顧鈞回到床沿坐着,蕭仲孺緩緩握住他的手心,靜了須臾,方沉道:“……我又夢到她了。”鈞哥兒猜到是誰,卻不點破,靜靜地垂着眸看他。燈火微亮,蕭仲孺瞧着那溫柔的面目,出神一陣,好似癡了,慢慢支起身來,用嘴貼住了鈞哥兒的唇。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響,眼看帷帳一松,如輕紗一樣垂了下來。紗帳後,顧鈞仍坐在床上,蕭仲孺說:“我醒來見不着鈞兒,心也将停了。”兩人貼着面兒,唇密密地親着,只聽顧鈞嘶聲道:“心停了人就死了。”蕭仲孺伸舌舔了舔他的嘴兒,好似那裏擦了蜜,手悄聲地伸進那柔軟的衣服裏去:“要真弄丢了心肝去,老爺可真會死的。”

就看蕭仲孺的手伸入他褲裆裏,揉摸幾回,後慢慢深入進去,鈞哥兒臉上更加臊紅,微微仰起脖子,由蕭仲孺在他玉脖上輕輕啄着。他咬了咬唇,聲音越發沙啞:“什麽死不死的,你勁兒瞎說,我就不、嗯、不睬你了……”

旁人素對老爺恭恭敬敬,唯這顧鈞前後如一,只在床笫間調情時別有一種嬌姿,不同于平日裏那般。蕭仲孺向來愛他這般,更加倍疼他,以手指取悅了這嬌情兒一番,招惹得鈞哥兒如雨打弱柳般渾身打顫,偶有聲息從齒縫間流出,而穴裏三指進出,又摳又戳,淌出的水都洇濕了褲子。弄了半晌,兩人越纏越親,皆都動欲,蕭仲孺溫柔地鈞哥兒身上的衫子褪去,将人放在身下,只看鈞哥兒白白瘦瘦,細腰嫩膚,胸口兩點紅纓,股間毳毛疏疏,男根半硬,會陰處淫香自發,勾得人挑起玉莖來看,就見那嬌弱之處一條縫兒,因生過子了,比起以往似變得窄長,濕津津的,外陰蓬鼓鼓,也是可愛,饒是蕭仲孺看了無數遍他,都覺這妙牝甚美。

蕭仲孺俯就下來,親了一口這處,顧鈞被他逗得極癢,禁不住笑了。蕭仲孺聽到笑聲,心怕不是要被他給化去了,壓下來吻住鈞哥兒道:“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博美人一笑,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兩人咂嘴親熱,摸着彼此,那硬邦邦的孽具一下下擦着肉縫,輕輕戳出了好些花液,本當順勢進去采撷一番,蕭仲孺卻起來,由床下取出一個玉匣子。此玉匣子又稱寶盒,看上頭雕的交媾春畫,由此自可猜出裏頭擱放着何物。只看他從裏拿出個套子來,似羊腸所制,外頭鑲着各種寶石,此淫具名為相思套,用法為套在陽物上,再插進私處,別有一番快活。蕭仲孺戴上羊套,撥開鈞哥兒的肉瓣,那羊套看着厚,不想插進穴裏,仍能傳來暖熱,鈞哥兒先是覺着硌人,可當那一個個凸起碾過去時,整個人就彈了一彈,不禁呻吟出來。

蕭仲孺瞧他受用,便安心摏搗,鈞哥兒就覺一火熱硬具在身子裏來回痛痛碾弄,比以往十倍勇猛,哪禁得住,嘶聲喘喘不止,淫液一下子淌了出來。蕭仲孺一夜裏哪只單弄他一次兩次,此下就挪到床沿,跟着就将人一把托起來。兩人換了換位置,鈞哥兒一腳站在腳踏上,另一只屈膝跪在床上,光臀向外撅起,蕭仲孺兩手箍住他的腰肢,陽具深埋到底,抵住了臀眼。顧鈞用手扶在床沿,被他插得鬓發一下一下亂晃,股間陰莖不住甩動,他便伸手将它握住狠命套弄。蕭仲孺從後摟着他, 捏過臉來,壓了壓那翕動的唇:“快不快活?嗯?”鈞哥兒籲籲呻吟,身子搖搖晃晃,腦袋亂點:“好……好快活……”

此來糾纏,春風一度,噩夢散去。

順德六年末。

今年寒冬來得極早,屋裏地龍燒着,蕭仲孺斜卧榻上,手裏拿着一支煙槍。這半年來,他夜裏難寐,入冬之後,頭疾愈重,只有吸了這口方好受一點。

盧錄事走進來,就看太傅慵懶地睜了睜眼:“如何?”盧錄事小步走至恩師旁邊,将李永達拒不肯議和之事告訴了蕭仲孺。

蕭仲孺早已料到,卻遏止不了怒意,坐了起來,又摔了東西。盧錄事噤聲不語,這一年來,蕭仲孺脾氣越發難測,便是他也琢磨不來了。蕭仲孺發完了火,就覺很是疲憊,只覺心悸得很,摸了一下額,竟是出了一頭虛汗。

他稍靜下來,末了,卻嘆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糊塗了?”

盧錄事猛一擡頭,讷讷地說了一句“不敢”。

蕭仲孺卻笑了一聲,他本生得極是俊美,這一笑,竟有幾分凄豔。他站了起來,負手走到窗下。昨兒夜裏下了雪,一片白茫茫之中,卻有幾處紅豔,原是梅花開了。蕭仲孺望着雪梅,又失了神——他這陣子常常往忘東忘西,好似一下子褪了記憶,想是近來雜事纏身,身子也大不好了。

盧錄事滿臉猶猶豫豫,他這些日子仿佛也寝食難安,最後終是将一直藏在心底的話給說出來。

蕭仲孺當他要說什麽,聽了後卻不以為然道:“我也猜是有鬼,可現在,我的身邊,又有哪個不是鬼?”

話已至此,盧錄事也不再遮掩:“大人,小人指的……并非他們。”

蕭仲孺頓了一頓,緩緩看向他。

盧錄事原是孤子,為蕭仲孺施手所助,這些年來一直在太傅身邊做個錄事,并不謀求其他更高的官職。三年前,盧錄事剛成家,娶的是蕭家的女兒,蕭仲孺俨然将他視作最親的心腹。

蕭仲孺一步步走向他,盧錄事卻已經跪了下來。

蕭仲孺俯下身,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喚了一聲:“慶安。”此乃盧錄事的名諱,只看他顫顫地擡頭,目中無數種情緒交織,說不清是恐懼亦或已經是視死如歸。蕭仲孺見他如此害怕,面上極是溫和地道:“你老實告訴老師,你究竟知道了什麽?

“小人……”盧錄事支支吾吾,就好像是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然而,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突地外頭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就有人闖進。

接到急報時,蕭仲孺臉色變了變——永州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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