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姐妹(四)
王珞從沈夫人處回來,崔氏已經午睡了,她也沒打擾母親,先吩咐下人整理王瓊的随身物品,王瓊用慣的物品皆送去沈夫人院中,笨重不好帶的家具一律收入庫房,王瓊房中就是一卷針線,她都讓眉綠記錄在賬冊上。
眉綠半說笑半認真道:“大姑娘是享福的命,走到哪兒都能當甩手掌櫃。”她是為姑娘抱不平,大姑娘不是死死拽着她親娘的嫁妝不放嗎?為了這個在家鬧了足足大半月,郎君甚至為了這個差點跟女君離婚,怎麽這會就不自己來整理房間了?
王珞道:“只要家裏太太平平的,多做點事又算什麽?”她實在厭煩家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情況了,長姐離開,家裏也能太平些。
眉綠問王珞:“姑娘,既然大姑娘搬走了,她的房間就給你當書房吧。”在隆平府時姑娘一人一間院落,等到了京城卻只能住半間屋子,眉綠心疼自家姑娘。
王珞說:“不急。”王瓊的屋子有什麽安排,王珞早安排好了,但要還要先跟阿娘商量下,她看着屋裏揚起的灰塵,眉頭緊皺:“我要洗澡。”
眉綠早猜到姑娘今天會洗澡,回來就讓人準備熱水,等王珞到浴室時,木屋裏已熱氣騰騰,王珞嘆道:“綠兒,離了你,我怕是連口渴都不知道該去哪裏喝水。”十幾年的養尊處優,已經讓王珞自理能力嚴重退化了,不過任何現代人來古代,都不會有太大自理能力,這年頭連燒壺熱水都要生火用爐子燒。
眉綠正将幹淨的寝衣一件件擺好,她是唯一能近身伺候姑娘的人,聽了王珞的話,她不假思索的說:“奴又不會離開姑娘,您永遠都有奴伺候。”眉綠不是家生子,她本是良家子,家裏還有數百畝田地,在她生母沒去世前,她跟哥哥的日子過得還算幸福。
後來她生母病死、繼母不容,想把她賣給商人當妾,她哥哥憑着一股悍勇,帶着妹妹跑了三十裏地,跪在了正巧來農莊度假的王珞面前,求王珞買下他們兄妹。王珞喜歡這對兄妹的機靈勁,買下了兩人,給兩人取名千樹、眉綠,讓他們随自己讀書認字。兄妹兩人自賣身後,只當自己無父無母,死心塌地的跟着王珞從隆平到京城,是王珞最信任的人。就王珞私心來說,眉綠和千樹更像自己兄弟姐妹。
王珞說:“傻丫頭,你怎麽可能跟着我一輩子?你将來要嫁人的。”王珞從眉綠父母手中買下他們兄妹,但她沒有讓他們入奴籍,他們依然是良家子。她不覺得賣身就能得到人一輩子忠心,只有利益和感情才能把人牢牢捆綁在一起。奴籍走到那裏都不方便,有個良家子身份,千樹能替自己做很多事。
眉綠搖頭道:“奴不嫁人,奴要一輩子伺候姑娘。”她是打定主意對姑娘生随死殉,她比姑娘早死最好,姑娘定會安置好自己;要是姑娘比自己走得早,她也會緊緊跟着姑娘,姑娘不用愁沒她伺候。
王珞微微一笑,到底是小孩子,承諾随便就說出口了。一輩子太長,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想她前世,二十出頭就開始規劃自己人生,立志等滿四十歲實現財務自由後,就再也不上班了,自己給自己打工。每次加班太累、不想幹了,就翻出自己賬戶,看着上面攀升的數據,想着自己未來的計劃,就又充滿了幹勁。結果她還沒達成自己心願就變成了一個還在娘胎裏的胚胎。
想着上輩子這麽辛苦,王珞這輩子就——更努力了,上輩子她好歹生活在法律上男女平等的社會,這輩子她在律法上都不算一個獨立的人,父母關系又不好,親娘也不大靠譜,她又有什麽偷懶的資本?所以王珞從小就表現得格外早慧,潛移默化的讓阿娘從一開始不信任自己,覺得自己是小孩子,到現在的完全把自己當成人看待,幾乎所有事都要找自己商量。她要不那麽做,她父親早跟阿娘反目成仇,而不是現在的相敬如冰。
崔氏午睡起來,就見女兒坐在堂屋看書,身邊難得單獨放了一個火盆,一個小丫鬟正在給她擦幹濕發。崔氏上前接過丫鬟的布巾,一面給女兒按幹濕發,一面教訓她說:“我說你這矯情勁什麽時候能改改?不就是去了一趟你大母那裏嗎?哪裏需要回來就洗頭?你明天是不是從你外翁家回來,又要洗頭了?你就不能忍一天嗎?”
王珞默然,她也知道這麽冷的天,天天洗澡容易生病,可她就是忍不住。來古代這麽久,王珞別的都差不多習慣了,唯一不習慣就是衛生問題。也不是她娘不幹淨,只是古代洗澡沒那麽方便,家裏夏天還能天天洗澡,冬天就太不方便了。
崔氏說了女兒一番,見她沉默不語,心頭一軟,也不在說話了,阿石除了洗澡,也沒別的愛好了,連女孩子都喜歡的漂亮衣服首飾都不喜歡,平時吃穿度用更是摳門的連她阿耶都看不慣,“算了,你要洗就洗吧,女孩子愛幹淨也沒什麽。”她又興致勃勃的問女兒:“你祖母給了你什麽好東西?”
王珞就知道阿娘會有這麽一問,故洗完澡也不回屋,就來阿娘這裏擦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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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見女兒不說話,訝然的追問:“難道她沒給你東西?”這沈老妪也太小氣了!大冬天的叫人過去都不給點小玩意嗎?
“大母送了。”王珞擡手露出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說:“祖母給了我一只玉镯。”王珞年紀還小,手腕纖細,手镯戴在手腕上略顯寬大,但玉镯質地柔嫩如脂,是最上等的羊脂玉,咋看幾乎跟王珞的手腕渾然一色。
崔氏滿意的說:“你大母總算大方了一回。”這種品相的羊脂玉镯,崔氏也只在嫡母那裏見過,她阿姨那裏都沒有。她愛惜的摸着女兒手腕上玉镯,可真漂亮啊!她阿姨就一直想要一只羊脂玉镯。
王珞将玉镯脫下給崔氏,“阿娘,這只镯子給你戴。”
崔氏不舍的看了又看,最後咬牙狠心道:“不行!這個要留着給你當嫁妝!有這麽一只镯子,你到夫家也有顏面。”
王珞不認為一個镯子能給自己帶來多少顏面,她哄着崔氏說:“我才多大?你先替我留着,等以後給我。”王珞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她知道阿娘一直想要一只品相完美的玉镯。只是這等玉镯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偶爾在世面上出現,也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買得起的。要不是祖母是宗室出女,身上有她貴主親娘留下的貼己,也不可能有這等好東西。
崔氏聞言立刻把镯子戴在手腕上,“那我先給你保管。”
王珞含笑點頭:“您替我保管,我才放心。”
崔氏說:“你以後多去你祖母那裏,她手頭可有不少好東西,她對你大方,你就只管拿!以後嫁妝也能豐厚些。”崔氏是庶女,打小她阿姨對她的言傳身教就是争!争父親寵愛、争嫁妝、争管家權……什麽都要争!
王珞不置可否,或許祖母私房豐厚,但也不可能自己每次去請安都送她禮物,這不是普通祖母對孫女的态度。祖母對她出手太大方了,王珞不覺得自己魅力有這等魅力,成回京城幾個月就一躍成為祖母最寵愛的孫女。
王珞想着宮裏那位被祖母捧上天的貴妃娘娘,她不會是想家裏再出一個貴妃娘娘吧?王珞暗哂,國公府真是沒落到底了,不想着讓男人争氣,就想着讓女兒入宮争寵。王珞從沒想過入宮,大夏這艘船馬上快翻了,她傻了才入宮。不過即使猜到家裏打算,王珞也不急,她還小,就算想送她入宮也起碼要十五歲以後,且現在東宮未立,她伯父和大母也不敢輕易站隊,三年時間足夠她準備了,想入宮難,不想入宮還是容易的。
崔氏又關切的問:“那伴讀的事怎麽說?還是大丫頭入宮嗎?”崔氏還不知道阿家還打着送女兒入宮的主意,要是知道了,她——肯定也是贊同的,畢竟在她看來,貴妃娘娘是頂頂尊貴的大人物,既有聖上的寵愛,又有貴主傍身,也是她沒能生兒子,要生了兒子,皇後娘娘還指不定是誰做呢。她家阿石入宮,将來是肯定能當皇後娘娘的,她也就是聖人的岳母了!等那時候誰敢看不起她?
王珞說:“大母讓我們一起入宮。”
崔氏哼了一聲,“自取其辱!”這話是王朗常跟她說的,崔氏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辱不辱的,但大丫頭想跟阿石比,就是自找羞辱。
王珞不想多談入宮的事,她轉移話題問母親:“阿娘,你明天去外翁家,禮物備下了嗎?”
崔氏理所當然道:“我回自己娘家還要準備什麽禮物?”只要準備給自己阿姨的補貼就好了,她喜孜孜的對女兒說:“我要把這镯子帶回去給阿姨看。”
母女多年,王珞哪會不了解阿娘的性情?去外家的禮物她早備下了,她等的就是阿娘第二句話,她笑着說:“這镯子是大母私下給我的,長姐都不知道——”
王珞的話還沒說完,崔氏立刻說:“那我不戴了。”免得被大丫頭知道阿石有這麽一件好東西,不是死纏爛打的要走,就是逼着王朗另外給她一件價值不相上下的物品。別的東西崔氏還能忍,這镯子王朗去哪裏找更好的?要被王瓊要走了,崔氏非發瘋不可。
王珞點頭說:“好東西就要偷摸藏着,您看大家都知道大母手上有好東西,都想從她手上得好處。”阿娘明天要把镯子帶回娘家,下一刻就能帶到她庶外祖母手上。王珞對家人挺大方的,但大方也要有限度,她給外祖父、嫡外祖母送禮,都是有來有回的,給庶外祖母送禮,那是填無底洞,王珞再大方也不能把羊脂玉镯送出去。
崔氏感慨道:“你這孩子總算精明了一回。”她又問女兒:“你說我給你舅母準備什麽禮物?”崔氏說的舅母,不是良國公世子夫人,而是她親弟的妻子。崔氏最依賴自己親娘,最心疼自己弟弟,對弟媳婦也是一心一意的好,有機會就可着勁補貼他們。
王珞不假思索的說:“舅母上回不是說,家裏拮據,她大冬天的就一件棉衣,我這次給舅母、阿婆各做了幾件棉衣,她們今年過年可能輪着穿了。”她上回去良國公府,她庶外祖母和舅母就是這麽跟母親訴苦的,說國公夫人克扣她們度用,她們冬天連做棉衣的錢都沒了。王珞回來就讓人做了好幾件棉襖,就等着這次上門當禮物了。她在隆平府養了十年的蠶,別的不多,絲綿應有盡有。
崔氏欣慰的揉揉女兒的小腦袋:“你阿婆知道,心裏一定高興。”
王珞笑而不語。